听女儿提到‘永定州骆氏’,白姜氏的眸子闪了闪,划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白云暖心里一颤,难道母亲竟对这‘永定州骆氏’知之已久?白姜氏握住白云暖的手,问道:“阿暖,你是如何知道这骆氏的?”
白云暖自然不能言明,只能反问白姜氏道:“母亲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姜氏道:“说起这骆氏,当真是个端方得体的可人儿,若不是白家祖训,男子只能娶妻,不能纳妾,我早就劝了你父亲纳她为妾。可是即便是白家允许纳妾,以她的家世又如何能只居侧室之位?然,你父亲已有妻室,又如何能娶了她?可怜她闺中少女,便对咱白家一腔痴心,以至耽误了青春韶华,到现在听闻还未嫁出去呢!”
白云暖心里五味杂陈,想来这骆氏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并不是什么机密,母亲对她不但容得,且还十分欣赏,那父亲断没有为了娶骆氏进门而毒死母亲的动机了,因为以母亲的为人,以母亲对父亲的爱,她定会在病榻上嘱托父亲,一旦等自己病归,便要让父亲勿以为念,娶这骆氏为填房。果不其然,白姜氏继续道:“阿暖,如若不久的将来,母亲这病不好了,万一撒手人寰,你可要劝你父亲续弦,这永定州骆氏是最好的人选。莫让你父亲为母亲蹉跎岁月,人生一世不易……”
白姜氏说着,落下两行泪来。白云暖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好傻的母亲哪!只以为父亲对她忠贞不二,却不知父亲岂是安分守己之人,早与真娘暗通了款曲。
“母亲,你说什么傻话呢?阿暖不要父亲娶别人。阿暖只要母亲健健康康的。”白云暖伏在母亲怀里,痛哭流涕。
白姜氏劝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逝者如斯夫,又何必折磨活人?死去的就让她死去好了,活着的人,当行乐,当诗酒。当恣意。当快活,这才是活着的真谛。母亲活了一世,早就把什么都看开了。”
白姜氏说完这些话。仿佛历尽沧桑一般,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而于白云暖而言,她哪里肯体味这些?前世的郁闷与痛苦令她咬紧了牙关想要负她的人不得好死。她是断不肯想开的。
“母亲,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任何人也休想取你而代之!”白云暖抬起头,灼灼地看着白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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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白云暖做了两件事。一是每日里白姜氏的吃食与汤药她都亲自喂服;二是筹谋着让谁去永定州向骆氏提亲。三表哥和四表哥的婚礼如期举行,小姨一家都去参加了。白家却只去了白玉书和王丽枫。白姜氏病着,白振轩瘫着,白云暖要避嫌。因为三表哥的缘故,二舅母也不喜欢白云暖出席。
王丽枫随着公公乘坐马车到了姜家。但见新郎姜湖往她和白玉书这边张望了好几回,她心里打了个结。耳边厢蓦地响起杨沐飞的声音,“表嫂别介意,三表哥他这样胡看着你,不是没礼貌,而是他心里那桩心事还未了却呢!”
王丽枫吃惊地回眸看了杨沐飞一眼,见他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便奇怪道:“姜湖他什么心事未了?”
杨沐飞忽而又叹了口气,“说到底,我这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三表哥的心事与我的心事如出一辙,只怕到最后我也和三表哥一样,娶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丽枫知道杨沐飞言语中所指何事了,但心里立时又五味杂陈起来。白振轩娶亲当日的心绪恐怕也和此刻的姜湖一样吧?只是那时自己傻傻被蒙在鼓里,一顶红盖头便遮住了所有真相,对于丈夫在人群中搜罗的目光不得而见。王丽枫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戚戚焉。见她抿唇不语,杨沐飞自觉食言,忙赔笑道:“表嫂,你别介意,沐飞我胡说的,或许心里想要的那个人未必便是最好的,最后的缘分是谁,谁便是对的那个人吧!”
“有时候,人之所想,未必要是对的。心头想的,万般不对,亦是好的……”王丽枫喃喃自语,那表情的哀伤绝烈深深震撼杨沐飞的心弦,他怔怔地看着王丽枫,不知为何,在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布景中,王丽枫脸上的落寞如一道银色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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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暖刚伺候白姜氏用好了午膳和汤药,要回听雨轩去,真娘就在回廊上喊住了她。“小姐,”真娘说,“真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小姐。”
白云暖回头,充满敌意地看着真娘,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可惜我不想回答。”
说着,径自离去。
真娘站在回廊上,看着白云暖走远的身影,心里困惑: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白云暖出了兰庭,便觉心情烦闷到极致。真娘好歹生活在白府之内,自己能日日看着她,可是那永定州骆氏呢?自己要如何防患?骆氏一天不嫁,自己就一天不敢安下心来。走到梅香坞园门口时,想起王丽枫今日和父亲一同去参加三表哥四表哥的婚礼,白云暖便进了园子去看望白振轩。
白振轩依旧躺在书房里,南湘宝蝶正在书房内替他擦拭身子。
见白云暖来了,二人都愣住。
“小……小姐。”二人素知白云暖和王丽枫姑嫂反目,王丽枫在时,白云暖几乎不踏进梅香坞一步,今日少夫人不在,小姐竟就来了,二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白云暖道:“我来看看哥哥便走,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呆太久。”
南湘和宝蝶互视一眼,这才继续给白振轩擦拭身子。
南湘同白云暖解释道:“少夫人怕少爷着凉,所以一般命奴婢在午时日光正盛的时候替少爷擦洗。”
“她也是尽心了。”白云暖落寞一笑,便坐到白振轩病榻前。
南湘、宝蝶帮白振轩擦洗完身子,便退出去。屋内留了白云暖兄妹二人。白云暖看着病榻上睡容安详的哥哥,倒也没有落泪,而是拉住他的手喃喃问道:“哥哥,如果你还醒着,你会怎么办呢?会怎么帮助母亲扞卫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哥哥,阿暖实在觉得有心无力。”
正说着,忽见温鹿鸣和安宇梦走了进来。见到白云暖。二人都愣住。异口同声唤道:“阿暖……”
白云暖站起身见了礼道:“你们也来看哥哥?”
“今日少夫人不在,平日里也不敢来叨扰。”安宇梦答得直白。
二人走到白振轩跟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安宇梦道:“振轩兄气色还是不错的。”
白云暖答:“长嫂把他照顾得极好。”
温鹿鸣道:“只希望有朝一日醒来,他能感念少夫人对他一片痴心,自此以德报德。”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恐王丽枫回来撞见不好。便一齐出了梅香坞。
漫步在宝芳园内,温鹿鸣道:“有一桩奇事。不知宇梦和阿暖知道与否。”
二人摇头,问道:“什么事?”
温鹿鸣道:“近日不知何人竟保我去参加宏词之试,你们道奇也不奇?”
原来在本朝状元三年出一个,而宏词科却是几十年考一回。从前在春闱、秋闱中中过鼎甲、点过翰林的参加宏词科。也未必就一定考上的,因此宏词科一旦中试,比中状元还要强上百倍、体面许多。只是这宏词科中试已是困难。参试的资格更是艰难,需得由举足轻重之人保荐方能参加。而温鹿鸣终日闭居白府。也不知是何人替他保荐了资格。
安宇梦道:“会不会是白世伯?”
白云暖摇头:“父亲一直忙于强金阁工程一事,母亲的病又分了他的心,他应是无暇顾及于此的,而且父亲只要求你们两个在明年春闱中能够一鸣惊人,并未提过托人保荐你们去参加宏词科一事啊!”
“如果是白世伯,他理应会事先告知我们的,而且也不可能单单就保荐了我,肯定会连宇梦一块儿保荐了的。”
温鹿鸣的分析甚是有理,安宇梦连连点头,白云暖却笑道:“既然有人保荐了你,你莫管是谁,只管去应试便是。这宏词科几十年才考这么一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温大哥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温鹿鸣却踟蹰道:“只是我有些不自信呢!”
安宇梦笑道:“即便你自信,亦拿不稳就一定能考取,所以你想想如你这样的,在考生当中比比皆是,就算考不上,亦没有什么不是处,横竖还有明年春闱、秋闱的机会。你这样想想,便轻松许多。”
安宇梦的劝慰总算令温鹿鸣稍稍安下心来,白云暖又鼓励了他几句,温鹿鸣方去准备迎考事宜。
白玉书从姜家喝完喜酒回来,听闻此事,便和杨勤封商量着,托人将杨沐飞和安宇梦也一并保荐了。
于是三人整顿行装,一起上京城参加宏词科试去了。
白府内,小姨一家终于启程回临县去。临行前,彩星、沉林和恋奴都来和白云暖告别。表姐弟几个依依不舍,互相赠送了小玩意,以表思念之情。偏恋奴送给白云暖的礼物最为特别,是一根红绳。他还要在彩星和沉林都离去之后,方肯拿出那根红绳来。
白云暖惊诧道:“送我这绳子做什么?”
恋奴羞红着脸,奶声奶气道:“这是我在三表哥婚礼上得到的,我见三表哥和三表嫂被喜娘用这红绳结了二人的发梢,又听喜娘说结了发梢便是结发夫妻了,所以我将这红绳送给暖表姐你,希望将来等恋奴长大后,暖表姐能与恋奴做一对结发夫妻。”
恋奴的话说得那么认真,看在白云暖眼中却分外滑稽有趣。她拿手刮了刮他小巧的鼻子,笑道:“偏你鬼机灵,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花花肠子?”
帘子被撩开,彩星和沉林的头探了进来,原来这二人一直未曾走远。
“恋奴羞羞人!”除了彩星和沉林,一齐哄笑的,还有绿萝、红玉和白苹。
恋奴一下急了,说了句“你们坏”,就拨开众人跑了出去。不单是恋奴又羞又恼,即便是白云暖,亦是脸上挂不住。她手里还放着恋奴送他的红绳,而两颊却红得和红绳一样鲜艳。
众人越是取笑她,她越发犟脾气起来,她将红绳握紧了,对众人道:“你们越是取笑,我就越要和恋奴玩去,我这就去告诉小姨,等恋奴长大后,我就嫁他!”
沉林啧啧道:“幸好大哥去京城参加宏词科去,不然听到你这玩笑话只怕做了真,要死要活起来了。都说红颜祸水,阿暖你都要叫我们杨家两兄弟反目成仇了。”
众人又嬉笑起来。
白云暖拨开众人,执拗道:“任由你们笑去,我这就去找小姨。”白云暖说着便往听雨轩的西角门走去。她是真的要去找姜女,但当然不是为了恋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