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椁。
——管道升《我侬词》
亥时,猗兰馆灯烛辉煌,芝兰捧着明黄,映着烛光照了又照,惴惴地放下,扬指抚了又抚。银月瞥了一眼,不由莞尔,打趣道:“姐姐,再瞧,这衣裳都要被瞧破了。”
抬眸瞟了一眼,双颊掠过一丝绯红,芝兰撅嘴佯嗔道:“没大没小。”
银月笑得愈发欢快,假意福了福,道:“奴才知罪了。”含笑摇头,芝兰小心翼翼地叠好那袭明黄,不由低低瞥了眼房门,双眸闪过一丝淡淡惆怅。
稍稍敛笑,银月嘟嘟嘴,低声道:“既舍不得,前几日乾清宫翻牌子,姐姐就不该推说来了天葵。这欺君……罪可不小。”后面几字,银月故意稍稍扬了扬声线。
掠过一抹羞赧,芝兰凝着明黄,淡淡道:“我受封,各宫姐姐原就有微词。我……”唇角微扬,芝兰振了振,清然一笑,道:“你啊……往后嫁人就明白了,凡事哪能随心所欲的。”
银月挨着芝兰坐下,嘟嘴劝道:“真搞不懂姐姐,皇上恨不得天天见到姐姐,姐姐却刻意地远着,惹恼了皇上可怎么好?”
羞然一笑,芝兰轻轻拍了拍小姐妹,道:“小孩子懂什么……再胡说,我可不轻饶。”
姐妹俩正絮絮低语时,房外传来一记轻叩。银月急急应门,愕然行礼,便匆匆退下。
杏色中衣幽柔飘逸,云鬟雾鬓随意挽成,粉黛未施胭红未着,却是另番明媚动人。玄烨搀起盈盈行礼的佳人,垂眸一番打量,嚅唇浅笑:“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朕不是你的悦己者?”
绯红燃面,纤纤玉指窘迫地揪了揪衣襟,芝兰弱弱垂眸,鼓了鼓腮帮子,活脱脱一个犯错孩童模样。
凝着灿若桃红的香腮,心头一酥,玄烨扬指轻轻捏了捏,凑近莹白耳际,悄声道:“芝儿……想朕吗?”
心微颤,芝兰娇俏地抬眸望了一眼,垂眸嫣然,羞红难耐地微微点头,抿抿唇,移眸软榻,脆声道:“皇上来得正巧,臣妾有礼物送给皇上。”
“哦……”唇角微扬,玄烨轻然落座,漫然道,“尽管瞧瞧,把朕晾在一边多日,今日朕若讨不来个说法,定是不会罢休的。”
此刻,他竟似个顽皮任性的孩童……芝兰不由莞尔,轻轻抖开那袭明黄,星眸熠熠,面带一丝愧意一丝娇羞,道:“万寿节原是普天同庆的佳节,臣妾却累皇上连杯庆生酒都不曾饮到,实在不安……臣妾特意缝了套……寝衣,当是生辰礼物……送给皇上。”
两汪深潭漾起一晕涟漪,玄烨凝了眼明黄,唇角轻抿一丝笑意,缓缓起身,展开双臂,戏谑道:“尽管瞧瞧是否合身,若不合身……莫说生辰礼物,便是冷落朕这条罪,也休想脱身。”
含笑微微摇头,芝兰温柔地替玄烨更衣,轻轻抚了抚衣襟,一瞬,星眸都似染笑。
浓浓笑意爬上眉梢,垂眸扫了眼寝衣,玄烨伸手揽过杏色倩影,紧了紧臂弯,稍稍偏头,垂眸一凝,柔声道,“挑针引线,劳心费神,往后交给奴才们做……今年万寿节是朕最开心的一次生辰。汤山……清水出芙蓉,更胜倾城姿,那已是最好的生辰礼物。”
心襟微漾,双眸氤氲,芝兰痴痴地凝眸剑眉皓宇,双手缓缓勾住明黄脖颈,踮起脚柔柔一吻。乌瞳一闪而过的惊喜若狂,唇角微漾一涡笑意,玄烨凝眸娥眉黛玉,薄唇盖上那两瓣柔桑,杏色衣襟轻舞飞扬……
拂晓,明黄步辇静谧地候在翊坤宫外。梁九功领着主子一路从储秀宫穿过体和殿,进了翊坤宫。
玄烨轻笑着搀起盈盈福礼的宜嫔,道:“桑榆,时辰尚早,歇着吧,往后不必早起相送。朕走了……”
满月面庞稍稍凝住,桑榆撅了撅嘴,不由扯住玄青衣襟,夹着些许委屈埋怨道:“皇上……竟要拿臣妾掩人耳目到何时?皇上为何偏偏选中臣妾,为何不去找惠姐姐?惠姐姐育有长皇子,由她护着芝兰,定好过臣妾。皇上就不怕……明黄步辇停在臣妾宫外,夜宿六宫,有违祖制……叫臣妾成了替罪羔羊,成了众矢之的?”
微微一怔,玄烨掌住衣襟上的柔荑,浅淡一笑,直戳心扉的眸光一闪,道:“桑榆,你可知六宫粉黛……朕为何偏偏喜欢你?”
面容一瞬柔顺,桑榆睁了睁杏目,唇角噙着一份羞意,微微摇头。
“你爽朗……有股子侠气……”玄烨弯唇一笑,道,“这宫闱里谁敢欺负你?你让朕放心……朕望你和芝兰……能成为朕的娥皇女英。”
杏目闪过一丝潮润,桑榆深吸一气,抿抿唇,佯嗔道:“那……皇上就不怕臣妾嫉妒?皇上一心给她找张平安符,却到头来是张催命符?”
“哈哈……”玄烨爽朗一笑,揽着桑榆入怀,喃喃若自语,“朕信得过你,独独信得过你。你定不会让朕失望。”
眉角微蹙,瞬即一舒,桑榆缓缓阖目,道:“换别人……臣妾断不会肯,她……看在她救过皇上的份上,臣妾……”
太皇太后眯缝着眼,瞅着满屋子莺莺燕燕,眉角簇起一团疑云,探究地瞅了眼成韵。
成韵抚着肚皮,瞥了眼荣嫔,环视四下,振了振,扭头对着主座恭顺说道:“皇祖母,臣妾今日斗胆,请来众位姐妹,一来是给皇祖母请安,二来是求皇祖母主持公道。”
“哦……”太皇太后稍稍扬了扬声线,扫了眼四座,意味深长地凝了眼仙蕊。
仙蕊如坐针毡,正了正,狐疑地瞅着成韵,按捺着不悦,道:“成妹妹,这是做什么?若是我协理六宫,何处做得不妥,妹妹大可直言,实在不必惊扰太皇太后。”
成韵尴尬一笑,连连解释道:“贵妃姐姐,您误会了。妹妹今日也是想求姐姐主持公道。”
仙蕊面容稍稍舒了舒。太皇太后漠然扫视四下,眸光淡得出奇,六宫稍有品阶的嫔妃都请到了,唯独少了她……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皇太后,臣妾已近临盆,本该修身养性,但觉禅氏所作所为,臣妾实在看不过眼,郁积于心,不吐不快。”成韵直了直身子,扬了扬嗓子,道,“围场……臣妾确有事瞒着皇祖母。臣妾本不愿再提,但如今眼看着觉禅氏媚惑圣主,臣妾不能再哑忍了。觉禅氏妇德有亏,围场夜宿裕亲王营帐,浣衣局、御膳房当差时私通纳兰容若——”
“住口……”低低一声喝止,眸光幽沉,太皇太后凝了眼客座……竟会牵扯到福全,始料不及……不由涤了涤容颜,唯是漠然瞅着前方。
四座皆惊,齐刷刷地瞅向成韵。怏怏惨白掠过一丝潮红,仙蕊不由垂眸理了理衣襟。唇角浮过一丝蔑笑,荣嫔悠然地抿了口茶。惠嫔脸色唰地惨白,故作镇定地正了正。宜嫔眉角轻蹙,忧心地淡扫四下。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忽的,咯吱一声轻响,怯弱一语飘起,“太皇太后恕罪,臣妾近日微感风寒,这会……有些力不可支了。臣妾能否先行告退?”
幽幽望了一眼,太皇太后微微点头,淡淡道:“德宛……既不舒服,先回去歇着吧。”
“谢太皇太后。”德宛福了福,恭顺地退下。
退出慈宁宫,德宛瞟了眼四下,招来心腹小太监,压着嗓子吩咐道:“赶紧去乾清宫,告诉梁总管,良贵人恐怕有麻烦。”
瞅着小太监一路碎步疾奔,德宛悠悠踱向步辇。近身侍婢撅撅嘴,不解地低问:“娘娘,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