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荆棘不成兰,外道天魔冷眼看。
门径有芳还有秽,始知佛法浩漫漫。
——《为侣松上人画荆棘兰花》
慈宁宫外,银月小心翼翼地搀芝兰下步辇,蹙眉轻声劝道:“娘娘,皇上一早差魏公公……千叮万嘱……成贵人的事千万莫理。娘娘何苦……要不奴才去禀太皇太后,就说娘娘身子不适……”
“嘘……”芝兰瞟了眼殿门,摆摆手,道,“太皇太后召见,如何能推?”
银月正要开口,小张子低低捎了个眼色,急忙扬了扬嗓子,圆场道:“娘娘,您小心台阶。”
慈宁宫,六宫妃嫔悉数在场,太皇太后端坐榻上,神色肃穆。空气似些许胶着,殿内滞寂无声,衬得院落聒噪的蝉鸣声愈发刺耳。芝兰恭顺地行礼,太皇太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赐了座。桑榆和惠儿低低瞟了眼芝兰,捎了眼问候。
半晌,四下敛笑敛眸,噤声无语……
眉头一拧,太皇太后不耐地拂手,瞟了眼苏麻,率性地斥道:“这些个奴才竟是怎么当差的?捕了半天的蝉,竟还是叫个不停,是不是嫌宫里还不够乱?”
一凛,苏麻微微颔首,低声道:“奴才这就去瞧瞧。”说罢,碎步出了殿……
漠然地瞟了眼四下,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人都齐了……哀家今日召大家,是想讲个科尔沁草原的故事。草原牧民,漂泊不定,为了一席牧地,兄弟反目的惨事,比比皆是。木兰家子嗣昌隆,这家老夫人唯恐撒手人寰后,兄弟不合,于是弥留之际召了一众孩儿来榻前,交代后事。夫人给了长子一支箭,叫长子折箭……咔嚓……一下就断了。又给了每个孩子一支箭,叫孩子们把箭拧作一股,又叫长子折箭。你们猜怎么着?”
众妃嫔皆屏息敛眸……眸光犀利,太皇太后扫视四下,眯缝着眼,着力地说道:“便是族里最勇猛的力士也折不断。”
舒了一气,太皇太后凝了眼佟佳贵妃,幽幽道:“仙蕊,成韵被废一事……你怎么看?”
顺了顺气,仙蕊瞟了眼四下,轻声道:“不瞒皇祖母和各位姐妹,昨日……臣妾一得到消息,便往乾清宫……原是想求情,可……”
面容愈发惨白,唇角扯了扯,仙蕊振了振,道:“皇上说……朕意已决,求情者一律……与成韵同罪。”
四下皆是一怔,瞬即,尽是眸光闪避……
眸光一滞,太皇太后正了正,不耐地瞟了眼殿门,道:“哀家最受不得这夏日蝉鸣……闹心……”
凝着青石地砖,芝兰竭力振了振,昨日他未应约来猗兰馆,便已知龙心不悦,唯是不曾料想……
“成韵今早已被遣去北三所……”太皇太后瞟了眼蹑步入殿的苏麻,道,“那丫头还不肯走?”
苏麻面色凝重,微微点头:“小柳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走,说……怕扰着太皇太后,就在后院跪着……”
深吸一气,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四下,道:“成韵着实不值得帮。哀家苦口婆心劝了多少回,竟执迷不悟……而今,还没出月子,竟不吃不喝……哀家实在不愿家无宁日,闹出人命来。”
移眸凝着荣嫔,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云妞儿,成韵向来与你亲近,你劝的……她或许会听。”
一怔,面容稍许僵凝,荣嫔正了正,尴尬说道:“太皇太后,非是臣妾不愿出力。但成贵人连您的劝都不听,臣妾说的……又如何管用……”
双眸一沉,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太皇太后瞟了眼四下,道:“难不成……叫我这个老太婆去乾清宫、北三所相劝?啊?皇上是一家之主,哀家去倚老卖老,叫皇上如何自处?”
众人皆是一凛。惠儿抿抿唇,犹豫一瞬,轻声道:“太皇太后息怒,若您信得过臣妾……臣妾试着劝劝成妹妹。”
面容稍稍顺了顺,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道:“成韵说了,与其被废,对不起戴佳氏一族,不如一死保全脸面。惠儿……你打算如何相劝?”
脸色瞬时铁青,惠儿咽了咽,唇角微颤,半晌,迟迟回道:“成妹妹想是一时之气,既为人母,怎忍撇下刚出世的孩儿?”
“哀家差苏麻去……也是这么劝的。成韵听不进去……”太皇太后微微摇头,眯缝着眼,瞅了眼宜嫔,道,“桑榆、德宛,你们可有法子?”
一愣,桑榆瞥了眼德宛,振了振,道:“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皇上网开一面,成妹妹的结自然就解了。”德宛直了直身子,赞许道:“宜姐姐说得在理。”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道:“嗯……那谁愿意做说客?”
二人面色大变,众人皆是一僵。芝兰弱弱地瞟了眼四下,不由紧了紧帕子。
眸光愈发幽沉,太皇太后淡淡道:“大家可还记得木兰夫人的故事?”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仙蕊。
娥眉微蹙,仙蕊直了直腰板,郑重地扫视四下,恭顺地说道:“太皇太后言之有理,若众姐妹一心,皇上或许会改变主意。只是……臣妾昨日去乾清宫,皇上连晚膳都没用,臣妾着实忧心龙体……求情的事,看来得缓缓……”
荣嫔瞥了眼仙蕊,接着话茬道:“贵妃姐姐说得在理。都是自家姐妹,成妹妹虽有错,臣妾也愿帮她。只是……臣妾担心大家一起去求情,反而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面色一沉,太皇太后漠然地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瞟了眼客座。
桑榆低低睨了眼惠儿,道:“臣妾心直口快,若说得不对,还请太皇太后原谅。成妹妹虽是可怜,但皇上圣明,断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了她。依臣妾看,这事儿……最伤的还是皇上……”
重重地搁下杯子,眉角紧拧,太皇太后暗叹一气,扫了眼四下,扭头对苏麻不耐地说道:“去……打发那丫头走,就说……六宫无人相帮,去……”
苏麻一凛,低低瞥了眼四下。众妃嫔皆怯怯垂眸……
十指隐隐生疼,帕子揪得拧作一团,嗓际些许干涸,芝兰缓缓松开帕子,轻轻端起茶杯,抿了抿。银月急急接过茶杯,双唇紧咬,微微摇头。
深吸一气,唇角一松,捎了眼宽慰,芝兰缓缓起身,福了福,恭顺说道:“太皇太后,各位姐姐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待宫眷一向优厚,昨日想是……在气头上。各位姐姐说得在理,若是大家一同去……恐扰了圣驾。臣妾资质最浅……跑腿传话的活,自是臣妾该做的。臣妾愿去趟乾清宫……”众人皆些许错愕,眸光齐刷刷地偷瞟末座。
眸光幽幽一闪,太皇太后凝眸一瞬,声音淡得不知何意:“你的心意,哀家替成韵领了。你有孕在身,奔波不得,歇着吧。”
双眸闪过一丝狡黠,荣嫔笑了笑,劝道:“皇祖母,臣妾觉得良妹妹去最合适,既是有孕在身,即便龙颜不悦,也不会责罚。”
茫然凝着末座,太皇太后扬手抚了抚额,道:“嗯……芝兰,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哀家乏了,都散了吧。”众人皆如释重负般行礼告退。
“芝儿姐姐,你……”银月紧了紧芝兰的腕子,隐隐泛着泪光。
清然一笑,芝兰抚了抚银月的手,捎了眼宽慰,扭头道:“小张子,你去趟乾清宫。”小张子会意地点点头。
东暖阁,玄烨撂下折子,剑眉微蹙,漠然地扬指捏了捏鼻梁,片刻,低沉令道:“宣……”
盈盈福礼,低眉间禁不住瞟了眼软榻,但见一袭灰色燕服慵懒地倚在榻上,双眸紧闭,剑眉皓宇分明簇着一丝不悦,芝兰接过银月奉上的食盒,浅笑着捎了个眼色。梁九功瞥了眼主子,领着银月蹑手蹑脚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