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心结
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我却总是能看清楚;而你的心,那么小,我却总也看不到。
那个男人,他是你很重的记忆吧。
我当时是鼓起了多么大的勇气,才从他身边将你带离。我害怕我拉起你的手的时候,你会站回到他身边。
我该庆幸的,你没有,而是肯将你的心,交给我。
可是,姜生,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惊弓之鸟的样子,总是不肯将心事交付给我……你每天一直抱着手机,小心翼翼,却又心慌慌的模样。那是来自他的消息,对吗?
你们之间,在做最后的纠缠,还是会一直纠缠下去呢?
现在的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所以,我只能假装自己没看到。
我不能苛责你,因为未央的事情,我也没有处理好。
我总觉得,对前任的心软是对现任最大的残忍——可是我却因为她的病危,对你做着最残忍的事。
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从未改过。
我也多么想得到证明,你的心,在我这里,从未改过。
我不想你到永安去工作,可是,我却不能开口。
我不想做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去左右你的生活,让你不开心。
我想给你最大的自由,最大的爱情,和包容。
可是,每次,看到你抱着手机紧张的模样,我的心却又像被尖刀刮过一样。
有时候,面对冬菇,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入侵者,还是它是一个入侵者。
现在的你,从洗手间出来,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这是你极少有的亲昵啊。
为什么我却觉得这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温暖呢,姜生?
你的心,还在为他挣扎吗?
你这拥抱,是给我的最好补偿吗?
未来的路,不管在哪里,我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可你的心,在哪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它,并完完全全地得到它?
81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
做欧阳娇娇的助理可真不容易,好在她本身就带着一些受气包一样的小姑娘,所以,我即使倒霉,也不会太倒霉。
三亚的五月,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欧阳娇娇飞机要的头等舱,于是,我也跟着享受了次难得的好待遇。
一下飞机,不知道是欧阳娇娇真的有粉丝,还是公司给安排的,抑或是她的金主为了博美人一笑,搞了一群粉丝去,扯着大横幅——
欧阳娇娇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欧阳娇娇最棒!明日之星!
世界不能没有太阳,娇粉不能没有娇娇。
……
欧阳娇娇随手摘下黑超,看着我说,这谁搞的?太假!老娘做的是模特,不是明星!
我有些尴尬,解释道,现在可能是多元化包装了,任何职业都是明星化处理。
欧阳娇娇就冷笑,屁!当老娘三岁小孩啊。
……
我满头黑线地跟在欧阳娇娇身后,听着她一会儿屎一会儿屁的训导,觉得人生真是太有挑战性了。
不管是有人给她送花还是送礼物,她一溜儿都扔给身后的我和其他助理。我们就跟一群小丫头似的,跟在被保镖包围着的欧阳娇娇身后。
我就想,你说,你还没成名呢,搞什么保镖?你那金主可真是喝三聚氰胺长大的。
这时,突然有人送来一个大信封,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喊,更没有送到欧阳娇娇手里,而是直接送给了我,然后就黑头黑脸地离开了。
我低头,只见上面写着“姜生”。
欧阳娇娇回头看了一眼,先是一停,再是一愣,然后讥笑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不能同她争执,所以,只能默默忍受。
离开机场,上车去酒店之前,突然有个很年轻的男人扑了过来,他喊着她的名字“娇娇”“娇娇”,眼神之中是爆裂的痛苦和不舍,那么狰狞,而又那么纠结。
我当下就想,这金主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奥斯卡获奖演员啊?得多深厚的功力,才可以把个粉丝演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啊?
然而,欧阳娇娇一见他,脸就白了,飞快地坐上车,不再说话。
然后,一群保镖将那个年轻男人给拖开,那个男人却一直喊,娇娇,你给我十年时间,十年,我把全世界都送给你!我们会有钱,我们会有房,我们会有车!他都可以给你当爹了,娇娇!
我当下就明白这怎么一回事儿了。
我看了欧阳娇娇一眼,她也看到了我在看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看什么看?觉得自己很清高是不是?清高也没用!我跟了老男人,我现在可是主子!你们跟了爱情,你们可是奴才!有什么可清高的?!
我突然觉得欧阳娇娇真是厉害,说话居然可以这么有水平。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方式,谁能去评判谁对谁错呢?
82 我声音悲凉,说,我跟他分手!
到了酒店,我心中所有的不爽都变得像风儿一样消失了。
这个东南亚装潢风格的酒店,只是大堂就让人觉得夏花灿烂。
齐经理他们在前台Check in,欧阳娇娇突然有些很神秘的样子,不知道跟谁通了一个电话,之后她眉开眼笑地说,陈总,您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我拿着房卡上楼,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遗失在了大堂,就连忙又下去。
拿回包,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信封,就从包里拿出来看。
信封里的相片,看得我心惊肉跳——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的是凉生。
而他坐在车里,表情淡淡,毫无警觉,像个随时会受伤的孩子。
我觉得我快要被陆文隽逼疯了,我几乎是跳着脚给他拨打了电话,我的声音悲凉,说,我跟他分手!我求你了,别再这样了!
陆文隽没说话,只是淡笑了一声。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上,抬头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女人碰到了一起,她似乎是在逃避谁。
手机、房卡、包包、信封散了一地。她倒在地上看着我,说,你这是助理还是助忙啊?!
我一看,是欧阳娇娇。
这时,有人从她身后追来,还是那个跟她要十年时间的年轻男人,他说,娇娇,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死!
欧阳娇娇连忙爬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房卡,恨声说了一句,没空和你白扯!鬼才跟你一起死!说完,她就连忙闪人了。
我也只好自己爬起来,一边吞着绝望,一边暗自心伤地将东西收拾好。
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随时会射出子弹,击中我的心。这让我无比绝望。
我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就又去前台询问了一遍,找到房间后,天色已晚。
我推门而入,嘴巴就直接变成了“O”型。
我以为顶多是个标间,可是这简直就是一套花园别墅。
恰好这时,凉生的电话打来了,他问我,你到了吗?
我一边关门,一边脱鞋,强打精神说,凉生,我不能呼吸了。我们公司的待遇实在太好了,我都快感动哭了!我一点都不介意欧阳娇娇虐待我。她就是容嬷嬷,把我关进小黑屋,我也愿意极了!
凉生一愣,随后笑道,看来……永安对你还是很人性化的啊……
我心里还翻涌着痛苦,怕自己忍不住会泄露了情绪,便急忙对他说,凉生,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拥抱世界了!
凉生就笑道,你在哪个酒店,几号房间啊?以后我若出差,我也去订这个房间,看看啥房间能让我们姜生这么开心。
我随口跟他说了酒店名称和房间号,我说,这里真是天堂呀。我爱死那两个被欧阳娇娇折磨跑了的姑娘了。
我们总是用最高涨的情绪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挂掉了凉生的电话,我心里明白,我所有夸张的激动,只是为了掩饰,陆文隽那封信给我带来的紧张和不安。
看着酒店外的泳池,我心情低落,我怎么跟他说分开呢?是不辞而别,还是……
不辞而别的话,他会不会等我太久?
等得太久,会不会失去了寻找下一份幸福的力量?
……
心力交瘁之下,我什么也不想再想了,踢掉鞋子,一边脱掉衣服扔到地上,一边走向浴室。
花洒的水刷刷地落在皮肤上,我丝毫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更没有听到,在水声之下,迟疑而凝重的脚步声。
这屋子泡澡的浴缸有两个,一个在室外,可以看海天一线,一个在室内的卧床前,而不是在浴室。
这酒店应该是适合情人度假的吧,躺在床上,懒懒的,然后看情人出浴……
我连忙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出浴的。
不过,我还是很想尝试一下。于是,我关掉花洒,围着浴巾走出浴室,准备在泡澡的浴缸里放水。
在走出浴室,奔到浴缸前俯身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对。
一黑。
这“黑”不是眩晕,而是浴缸对面的沙发上,端坐的那个黑色人影。
我失声尖叫了起来。
对面的他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几秒钟后,他眯着眼睛,不无嘲讽地冷笑道,我以为又是哪个投怀送抱的模特,呵呵,没想到是你,姜生!
83 你这算什么?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
我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程天佑,声音微抖,迷惑而惊恐万分,我说,你……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
程天佑冷笑,眯着眼睛说,呵呵,这怕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吧!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一件我薄薄的衣衫,勾在手中,讥讽道,你这算什么?他难道满足不了你吗?
我的脸一红,大脑一阵飞转,我想起了欧阳娇娇……想起她接过的那个电话……想起我们曾撞到一起……想起她捡起房卡那一瞬间……
难道是欧阳娇娇要对程天佑投怀送抱?!所以,她才会对着那个电话无比的感激……电话那端的陈总应该就是我们永安的陈总吧,他给了欧阳娇娇程天佑房间的另一张房卡……然后,阴错阳差……
我的心一哆嗦,我想要向程天佑解释,却发现自己此刻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这……这……
我伸手去拿衣服,试图躲进浴室换上,却被他挥手拦住。
他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直接扔到浴缸中,打开水龙头,一瞬间,衣服全部被淋湿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问,你这是干吗?!
程天佑挑了挑眉毛,眼眸里是报复一样的轻薄,他说,这一次,我想尝试一下,来者不拒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看着他,无力地辩解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到你房间的,我……
程天佑一把拉起我,他的眸子愈加幽深,如同暗黑的地狱一样,盯着我说,你骗小孩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到我的私人空间,却总是对着我一副无辜的模样,姜生,我说,你是真单纯呢,还是假天真?
我一只手被他抓住,一只手紧紧抓住浴巾,生怕这身上唯一的依靠不小心被他给扯掉了。
他的手指,以挑剔的姿态却依然充满了怜惜地,从我肩膀的皮肤上滑过。他不无嘲笑地说,瞧瞧,投怀送抱到这种份儿上,我若再做柳下惠,真就算不得男人了!
说着,他的手伸向了我的浴巾,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听到门外传来尖锐的敲门声,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欧阳娇娇?
我吃了一惊。
程天佑一见有人,就将我推进浴室。他冷声说,不想被人看到,就躲在里面。
我从浴室的门缝里,只见开门后,欧阳娇娇一见是程天佑,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她说,程总……
她一声“程总”还没落定,她身后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男人又追了上来,对着欧阳娇娇哭,你怎么就这么绝情啊?
而当他看到欧阳娇娇面前的程天佑时,愤怒就彻底爆发了。
他怒视了程天佑几秒钟,没有言语,伸手
拉起欧阳娇娇,说,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别想离开我!
欧阳娇娇就竭力反抗,说,你滚啊!滚啊!
程天佑双手抱胸,冷眼旁观。末了,他开口对那个男人说,这样对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太过分?
欧阳娇娇再次看到了希望,她几乎要扑上来,程天佑却微微后退,说,欧阳小姐,你是不是该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后,再来找我呢?
欧阳娇娇顿觉脸面无光,而那个男人还在纠缠不休,他说,娇娇,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得谈清楚!
说完,他就将欧阳娇娇拉走了。
84 他说,早啊,小懒猫!该吃早餐了,我的姑娘。
欧阳娇娇一离开,程天佑就关上了房门。
我一看,就飞快地冲上去,想要夺门离开。
程天佑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展开手臂挡住了我。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想浴巾安全地留在你身上,就不要惹我不开心!
我下意识地护住那条可怜的浴巾,觉得不够安全,又将被子从床上扯下,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程天佑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眼眸中不知是悲苦还是嘲弄,他说,你这……呵呵,你这是在干吗?我要是想看你,你就是披十条被子,它们也挡不住!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看着他,心绪不宁,一种难言的罪恶感缠得我无比难过。
我和凉生在一起,却在此时,又同这个男人这样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我无比悲伤,抬头看了看他,说,放我离开这里吧。
他回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放弃了原先的执拗。欧阳娇娇的出现,似乎让他微微明白了,那个“自荐枕席”的可能原本不是我。
他幽幽地问,为了他?他可真命好。
我没做声,心里却难受得要命。凉生还真的命不够好,天佑,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我不离开他……想到这里,我低下头,难过的表情在夜里显得那么鲜明。
天佑突然像是下了绝大的决心一样,他起身,关掉了所有的灯。
我惊恐地抬头,说,你要干吗?
他走上前,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那一刻,只有心跳的声音,应和着窗外暗寂的海潮声,和寂寞的月光。
他的声音很软很温柔,带着微微的落寞、淡淡的疲倦,他说,姜生,陪陪我。
他像一个疲惫的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姜生,陪陪我。
陪陪我。
就一个夜晚。
我们不说话。
我更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我只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海浪声里,感受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气息。
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幸福,对于往后的日子,是奢求。
留不住你一生。
我只留下,这个夜晚。
供我此后,漫漫余生,取暖。
所以,姜生,陪陪我。
好吗?
那一刻,在这幽暗的夜里,因为他的一句话,五个字,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静寂之下,那潮水就将漫过海岸,温柔地将我们淹没。
可最终,我还是硬起了心肠,我说,该陪你的是宁信。
程天佑显然愣住了,他说,姜生,你说什么?
我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陪伴。
程天佑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说,你在胡说什么?!
我推开他,说,放开!我要离开!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天清晨。
最终,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阻止我离开这个房间;而我穿着酒店里的睡衣,被他“囚禁”在床上。
昨夜,他怎么也不肯放我离开这个房间,仿佛明天就是末日,而他,只想拥有一个有我的夜晚,多一分钟的存在,多一分钟的温暖。
这温暖,这存在,可以让他在明天,多一分让我离开的力量。
而关于他和宁信,关于他们的那个孩子……我再也不愿意同他说起。
拈酸吃醋,也需要资格。
很显然,一个心里装着凉生的我,没有这个资格。
就在我们筋疲力尽、昏昏睡去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Room service?
我飞快起身,趁程天佑放松的那一刻,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前,与其说是开门,不如说是逃离!
可是,门被打开那瞬间,我呆成了石雕。
风吹雨打五百年,我都消逝不掉。
门前……居然……是凉生!
他那清俊的面容,温润如玉的眉眼,此时此刻,就在我一伸手的距离。
他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有些小得意,冲我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推着的餐车,给了我一个很绅士的微笑,矜持有度,然后目光里充满了法式的浪漫柔情,他说,起床啊,小懒猫!来,看看今天的早餐我们吃什么。
我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他眼前。
我哆哆嗦嗦却无从掩藏,我说,你……你怎么会……会在这儿?
他笑得很温柔的模样,声音里是那种能融化掉冰雪的温度,他说,我问过你的酒店和房间啊,傻瓜。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站在原地,倍受煎熬。
他看着我,微微有些不解,说,姜生,你……不会是感动到不会说话了吧?
说完,他就推着餐车往房间里走,微微地笑着,那么美好的模样。他说,姜生,我答应过,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的。差一顿也不算是一辈子,你说对吧?
他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此刻,程天佑走了出来,他衣衫凌乱,一身疲惫,像是经历了一个很纵情的夜晚一样。
那一刻,我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凉生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看着我,又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一室的凌乱,那是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暧昧。
他的脸微微地苍白起来,气息开始不稳。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地将餐车推到一边,笑笑,说,打扰了。
一句“打扰了”,让我肝肠寸断。
他说,姜生,你们……是在谈工作吧?
我看着他,心仿佛在沸水中煎熬着,此时此刻,我宁愿他能推着餐车从我身上碾过去,而不是依然淡定地笑问我工作的情况。
突然,鬼使神差一般,我想起了陆文隽,想起了他那致命的威胁。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我心中成形,我中了邪一般,一把拉过程天佑,对凉生说,对不起……我们昨晚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我别过脸,不再看他。
凉生吃惊地看着我,他没有想到,他给了我余地,我却半分幻想都不肯给他。
程天佑也吃惊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
半晌,凉生笑笑,说,在一起了?哦,我知道,一起……工作,我理解。我……能……他停顿了一下,说,你们先忙,我不打扰了。姜生,晚些,我来接你……回家。
然后,他转身离开。
这是一场他依旧不肯醒来的梦啊。
他的反应让我悲从中来,我却又不得不决绝到最后。
我从背后喊了他一声,我说,凉生!我们没有家,你不懂吗?我和天佑在一起了!我们睡在一起了!我们上床了!我背叛了你!我不爱你了!你……忘了我吧!
凉生愣在了门前,他不肯碎掉的美好,我却不留丝毫情分地替他碎掉了。
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望着我,望着拉住程天佑的手的我,笑了笑,却又悲凉万分地说,你是说,你的心……在他那里?
我没回答,恸哭出声。
然后,他不胜欷歔地苦笑了一下,声音颤抖,说,我知道了。姜生。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声音里的艰涩让人想哭,他说,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会不给?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也给!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决绝地离开,泪落成海。
我像一个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瘫软在地上。
凉生,原谅我。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伤害,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
程天佑一脚踢上房门,然后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扔到床上,那是清醒之后的暴怒。
他撕扯着我的衣裳,说,姜生,我不是给你和凉生的爱情配戏的玩偶!你今天拿着我来要他死心,那么我就让他彻底死心!
我先是缩成一团,反抗,讨饶。
最后,竟然,心死如灰,了无生气……
是的,他都走了。
我将他推走了。
我将那个男人,从我身边,狠狠地推走了。
那个我曾为其执拗了整个年少时光、以为一生都得不到的男人,就这样被我推走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再有力气去哭,去闹,去感受呢?
我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凭命运摆布罢了。
我悲哀地看着程天佑,嘴角弯起一丝嘲弄的笑;那笑落在他的眼里,却成了极大的讽刺——是的,你就是得到了我的身体,我的心也跟着他去了……
他像一个挫败的孩子,瞬间从暴怒中恢复了理智。他从我身上起来,用被子盖住我半裸的身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良久,他将我的手捧在唇边,温热的气息像一束缠绵的藤,缠绕着我的手背,攀附着我的脉搏,伴随着我的心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85 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
那一天,我整个人都很恍惚,发丝散乱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程天佑将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后,就离开了。
一整天,我都在懊恼,都在痛苦之中辗转难宁。
我将他推开了,就这样推开了。
就这样推开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直到日暮,我才从这种巨大的痛苦引发的麻木中清醒过来。
我还有工作,我还有任务……可是,此刻,另一个我,却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想放任自己在这种痛苦之中沉沦。
夜里,同事中有人在酒店的酒吧里庆生,我被邀上,便也灰头土脸地过去撑了一会儿。可是,酒精这种东西,会让人诚实,也会让人沉迷。
我一杯一杯地喝下,试图将自己灌醉。喝醉之后,这种失去他的痛苦会不会就会少很多?
那一夜,我像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囚犯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纾解自己内心所遭受的煎熬。
隐约间,我看到了程天佑,他就在不远处,灯火之下,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好看,好看得好像凉生啊。
很久之前,有个叫小九的姑娘曾经说过,程天佑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
他身边的各色美女,如同美人鱼一样,鱼贯而过,试图同他调情;他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里是心疼与愤怒交杂着的情绪。
我难过得几乎要窒息,晃着手中的酒杯,冲他笑了笑。
我是该感激他吗?感激他没有对我做出像陆文隽那样的禽兽行为吗?呵呵。
酒是穿肠毒药,让以为会忘记的人记得更清晰,让以为会被麻痹的痛苦变得更凌厉……我将酒一饮而尽,笑笑,是的,他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啊!
我刚想再倒一杯,却被他上前给阻止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手边,那么暖,他说,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我没理他,直接从吧台上拎走了两瓶酒,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
酒吧在酒店的中间位置,走过几栋带泳池的别墅房,外面就是绵软的海滩,和安静得如同睡着了的怪兽一样的大海。
就这样,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海边,迎着海风,灌着酒。
海浪细细碎碎地涌起,亲吻到我的脚边。
夜晚的海水是刺骨的凉,却难以让我清醒。我像是一个濒溺的人,却捉不到可以渡我脱离苦海的稻草。
酒喝完了,我就开始哭,哭着我就掏出手机来对着他的名字看,我是有多想拨打他的电话,告诉他,我也不想这样。
可此刻,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只能抱着喝空的酒瓶,将它辗转过自己的脸,隔着这份冰凉试图寻找一份温暖,然而到最终,却只有冰凉没有温暖。
月渐
朦胧,人已醉。
我摇摇晃晃地抱着酒瓶,试图将它们送到大海里,连同我这秘密的不能言说的心事一起,送到大海中,漂流到世界的终点。
我迎着海浪走向大海,海浪刚没过膝盖,可不等我将酒瓶搁置到海水中,就有人一把将我从海里拉起。
他的声音很清冷,清冷得就像这海水,他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他!
酒瓶从我手中滑落,我挣脱了他的手,试图要去抓住那个漂荡的瓶子,却一个摇晃,扑入了海水里。
所幸此处海水极浅,我被他一把捞起,衣衫尽湿。
我挣扎着,试图脱离开他的钳制,他却不肯放手,唯恐我想不开,会葬入这茫茫深海之中。
挣扎起的海浪,也溅湿了他的白衬衫,黏湿的布料裹着他轮廓鲜明而结实的胸膛,一瞬间,看得我耳红心跳。
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项间,仿佛是一种蛊。
皮肤隔着湿了的衣衫,感知着彼此的温度。
一半是海水的冰凉,一半是他指尖的火热。
酒精突然在我体内,借着痛苦无处可诉的劲儿,燃起了一团可怕的火。
我慌忙间从他的怀里挣脱,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拦住我的男子,他的眉眼在月光之下是如此的清俊,清俊得让人心颤。
他紧紧地将我抱住,说,回去吧,别着凉。
86 我不想成为谁的代替品,我只想是我自己,而能被你爱上。
我几乎是晕眩着,连拒绝都显得无力。
海风吹来,瞬间让我清醒;可清醒之后,我却更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想多汲取一些力量和温暖。
海风之中,他将我抱紧,我们一路走回了他的房间。
他离得越近,我越想要挣脱开;越想挣脱开,酒精越在体内肆虐,令人绵软,无力抵挡。就在他开门的那瞬间,我用手抵住他温热的胸膛,我的声息都已经不稳了,我嗫嚅着,声音噎到了嗓子里,我说,我要回……自己的房间……我……
这低低的拒绝,却更像是一声浅浅的吟哦,一种邀幸。
程天佑似乎并没在意我的变化,他点点头,说,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我去你的房间,你留在这里休息,我……我保证不碰你。
说到最后一句,他咬了咬嘴唇。
房间的灯光下,当他的双眸,落到我湿透的衣衫上时,心跳突然加速起来,那种男人有力的心跳声,毫无遮拦地落在了我的耳朵里。
他迅速地将我扔进浴室中,打开水龙头,调出温度合适的水,生怕我给冻感冒了。
水汽氤氲间,我试图从浴室中挣脱,我说,放我走……放我……走……
这低低的哀求声,夹杂在洒落而下的水声里,显得格外暧昧。
他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情欲,说,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放你走,安全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凝神为我脱去被海水弄湿的衣衫。
他之前大抵是担心我醉酒之后,一个人不够安全,或者,他真的只是想,在我洗完澡安睡后就离开。
可是,在那些衣衫在我无力的挣扎和低声的喘息间散落下时,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渐渐沾染上了情欲之色。
我们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定力。
我黏湿的发散落在锁骨上,望向他的眼眸愈加迷离。氤氲的水汽中,掺杂着玫瑰精油的香气……
意乱情迷,这四个字,变成了那一夜最好的写照。
程天佑的手指从我的肩胛细细地划过,落在我纤细的腰间,最终,他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他的眼眸愈加幽深,突然,他温热的吻轻轻地落在了我的颈项间,然后沿着温热的水一路滑下,引起我低低的惊喘与抗拒。
他将我的手绕到背后,握住,声音愈加低哑,如同致命的蛊惑,他说,姜生……我想要你快乐。
痛苦的人总是想要宣泄,而放纵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情欲在酒精中发酵,我渐渐地在意乱情迷中消融掉了所有的力气。
这个夜晚,衣衫尚未褪尽,不过一个吻,我们便在情欲之中丢了魂儿。
耳边是澎湃的海浪声,在这个夜里,愈加汹涌。
他的吻密密落下,连同他温热的气息。我像是无水的鱼一样,似乎只有跟从他的韵律才能得以偷生。
他温柔地望着我,褪去衣衫。在水汽与情欲弥漫的浴室里,他赤裸着漂亮而结实的胸膛。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同催情的迷药一样撩拨着我的心,他说,这样的我,你喜欢吗?
……
他像是困兽,在这个溢满了情欲的夜里,温柔地舔舐着伤口。在那一次次的沉沦中,他小心翼翼却又霸道十足。
他轻轻地亲吻我的耳垂,说,我不想成为谁的代替品,我只想是我自己,而能被你爱上。
在他一遍一遍的亲吻中,一次一次的蛊惑下,我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理性的掌控。
他低低地伏在我的胸前,说,姜生,说你爱我,说你想要我。
我……爱……你……
我……想……要……
那一夜,一场抵死的缠绵。
浴室里,圆床上,贵妃榻边,泳池畔……
仿佛只有彻底地放纵,沉沦在情欲之中,我才能忘记他,忘记那种痛苦。
又或者,我的内心是如此脆弱,只消醉酒后的一场蛊惑,我便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了这一场狂欢。
仿佛,这才是爱情最好的结局——
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而我自己,什么也不留下。
87 我说,我尝试去爱过你的,只是……
乏力如死,气若游丝。
不过欢爱一场。
日上三竿,我才从这场极度的缠绵中醒来。身体的微微疼痛不适提醒了我,昨夜,我是怎样纵情而过。
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臂弯中。他正出神地望着我,目光是我不曾见过的柔软。
他见我睁开眼睛,便笑意淡淡地亲吻了一下我的眼眸,声音里欢纵后性感的微哑,说,你醒了?
我大脑骤然一片空白。
人渐渐清醒,心底便涌起无限的苦涩。
我呆呆地坐起,只见床上床下一片凌乱,仿佛都在向我默默地传递着昨夜的缠绵旖旎之态,一时间,我回不了神。
终于,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刻,天佑就这么看着我,眼眸里是淡而无辜的笑意,就仿佛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满足后却偏说那不是自己的错。
他从身后抱住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破碎掉一样。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窝里,极尽温柔地摸索着,这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密,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在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以后。
他说,姜生,我不想说对不起,我只想说我爱你,姜生,试着爱我吧。
我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我恨死了我自己。
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却又在醉酒后沉迷在与另一个人的情欲之中。是的,我恨死了我自己。
整整一天,我都陷在一场麻木之中,不肯看程天佑一眼。
这种无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割伤了这个男人最后的自尊。
终于,他像嗜血的魔鬼,硬逞着一时之强,说,姜生,昨夜明明就是你想要的对吧?!你今天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不看他,本该羞愤难当,我却只是麻木无觉,仿佛,此刻他任何的言语,都不能让我再起波澜。
我的身体,它已经不属于我。
我的心,本来已经破碎,这个男人,却给我了最后的残忍。
我走去酒店大堂,点了餐,慢慢地吃下。
他就跟在我的身边,依然是嘲讽的眼神,他说,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我告诉你,姜生,你和别的女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我的床伴而已!
终于,茫然中,我对着他笑了笑,我说,其实炮友更洋气。
他气结,只能说,你!
我说,芒果汁很好喝,你要不要?
黄昏的时候,我来到了海边。
沙滩前的悬崖处,是森森的绿意。
他跟在我的身后,突然开始紧张了,他说,姜生,你不会是……想不开吧?!
我回头看着他,冷静得可怕。我居然不恨他,不恨他占有我的身体,不恨他凌辱我最后的自尊,我只是对着他笑,然后说,天佑,你看,海真美。
海风,吹起了我的长发。
我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害怕呢?
我站在悬崖上,看着夕阳下的海,它就在我的不远处。
夕阳的余晖为大海点起了河灯,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千岛湖上的河灯。
我等了十七年,爱了十七年的男人,给我放过一串河灯啊——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可如今,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和勇气,甚至资格,回到他的身边。
我的身体,它不是我的。
我的心,它也已经不能自已。
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完整地给予?
我回头,看着程天佑慢慢地向我靠近,冲他笑了笑,说,天佑,对不起。
他吃惊地看着我,说,你……
我说,我尝试去爱过你的,只是,因为有了他……
因为有了他啊。
我缓缓地回过头,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大海之中,漂过了千岛湖上的那串河灯,还有那个我爱了十七年的男子,他站在海中央,对我微微地笑着。
我其实是来看海的,我不绝望,也不悲伤,我只是来看海的。
可是,仿佛被一个魔咒给牵引了,我走入了那片海中,那里有河灯,有他,有笑容,却再也没有悲伤。
所以,飞身跳下那一刻,我的心,宁静得如同千岛湖的月亮。
耳边,有风。
有飞鸟。
有自由。
我听到程天佑痛苦的呼唤声,撕心裂肺一般,他说,不要啊!姜生……
88 生死相随。
十七岁那年,《泰坦尼克号》上演,Jack对Rose说,You jump,I jump.
当时宁信问我,我跳,你也会跳吗?
我说,不。
我以为我永远会说不。
而这一刻,当我随着你飞身而下的这一刻,我才知道,那个答案,只是因为发问的那个人不对。
原来,“You jump,I jump”,最好的翻译是“生死相随”。
姜生,我爱你。
已经到,生死相随。
89 那个男人啊,他用十七年让你爱上,那我就陪你用七十年忘记。
海风在我的耳边呼啸。
这一刻,我多么想抱住你,让你不要有恐惧。
我知道,生,我不是你最爱的人;甚至,死,我都不是那个你希望陪你死的人。
姜生,坠海这一刻,让我给你说说这些情话好吗?
那个男人啊,他用十七年让你爱上,那我就陪你用七十年忘记。
那时候,我们都老了。
一切纷扰都已不再重要。
什么最爱?什么唯一?
都不再重要。
流年定格了彼此。
我九十九,你九十一。
我已经老年痴呆,而你早已头发花白。
你可以很傲娇地对小重孙说,瞧,你外公那个傻老头追了我一辈子……可外婆的心里啊,一直还偷偷藏着另一个人……
我不会计较的,老太婆。
我只会咧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
因为那个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保护你,照顾你的人,是我。
可我会吃醋的,老婆。
虽然已昏昏老矣,分不清眼前的你是我婶还是我妈。
我会和小重孙一起随地小便,让你着急让你气。
或者让小重孙推着轮椅上的我,拿着拐棍,找隔壁那个九十三岁了还对你不死心的凉老头干仗决斗。
如果他的老婆帮他揍我,老太婆,你也要来帮我啊。
……
如果上天能让我们活下去,那么这些小情话,我都要告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