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弦的目光黯淡,感慨起来:“萧姑娘,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像惊弦这一个温柔静好的女子,向来有什么苦楚也只是自己在心里默默承受着。她不明说,但是敏感的我却立刻会意到她话语中的意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说不出这番动情的话来。
记得上次与上官影聊天时,他谈及惊弦鲜衣的悲苦身世,我心中好奇后来便去问了鲜衣,鲜衣一时感触万千便与我说了许多事情。
她们姐妹两个与上官影相遇的时候是她们人生最无助、最凄惨的时候。
早年母亲在生鲜衣时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她们的爹爹是个穷苦的教书先生,往后的日子都是他去教书、卖字画一手辛苦将姐妹二人拉扯大。
再后来,她们的村子遭遇了可怕的瘟疫,为了防止疫情蔓延,整个村落都被封锁起来,可怜她们机智的爹爹使用计策,牺牲自己掩护了她们,两个小人离开村子又侥幸逃过官兵的搜查才免于难。
惊弦与鲜衣成了孤儿,从此相依为命。她们一路跋山涉水远离了家乡,为了生存,惊弦蓬头垢面地沿街乞讨,鲜衣由于肚子太饿就偷了一辆马车上的干粮,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出行的上官影一家。
上官夫人许玉欣是个极温柔慈爱的女子,她望着瘦得干巴巴的鲜衣和跪在地上求情的惊弦,心中动容便好心收留了她们。那个时候,上官影不过八岁,惊弦七岁,鲜衣才五岁。
回想完毕,才发现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着,各怀各的心思。
我感受到了惊弦身上淡淡的忧伤,她的眼神从暗淡逐渐变得清明,她缓慢又平静地说:“其实,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相互理解,有的时候,相见不如不见,相爱不如不爱,陌颜说得对,不拥有也是一种福气。”
我与萧若吟都被惊弦的话震撼到,萧若吟与我对望了一眼,然后垂下眸子将头轻轻地靠在惊险的肩上,说:“好姐姐,若吟明白了,是我过度执着了,两个人不该太过拘泥于相处的形式…今后,我会多去体谅他,给予他信任与支持,直到他也能完全地信任我、理解我…”
萧若吟突然都想通了,心情也舒畅起来,我们三个像闺中密友一样又聊了好一会儿,说的都是些奇人趣事,萧若吟不再伤心流泪了,连惊弦都露出了难得笑容。等萧若吟累了,吃完药睡下,我与惊弦才向珊珊姑娘告辞离开了静华阁。
我一边走一边想,从不轻易外露心思的惊弦今日居然也动容了。
我与惊弦一前一后走在桃树林里,我指着桃树和海棠花,感叹着:“桃花会为谁开,海棠又是因谁娇艳?”
惊弦一只手握住桃树枝:“桃花为看花人开,海棠因看花人娇艳。”她松开手,树枝在她的面前晃动,她回头问我:“陌颜,你想知道什么?”
我走向前,也握住那根桃树枝:“那个隐藏的故事,你心里的故事,即使你没有说出来,我却已经被震撼到了。”
惊弦继续向外走,她说:“我至今也忘不了那个时候,他毫不嫌弃我满身的污秽,微笑着伸出自己白净的手将我拉起,也正是那只手,拯救了我的人生,正是那个笑容,充实了我的生命…”
“你爱他。”我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肯定句,我原本是想去问惊弦这个问题,但是话一说出口,自己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惊弦应该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放开树枝,树枝却刮到了我的脸,有一点点疼。
我摸着被刮到的脸颊追上去几步,问:“那桃花为何要放弃看花人?”
惊弦惊讶地望着我,很快又恢复了温婉的面容,甚至浅笑道:“桃花虽然需要怜惜,但是海棠也希望被欣赏,何况看花人从来不属于桃花。”
她喻指的桃花是谁?海棠又是谁?我心中已有分寸。顿觉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了,于是两个人便一路默默无言地回了客栈。
还没踏进客栈大门,便看到上官影和鲜衣都在二楼的隔间里,上官影坐着喝茶,鲜衣气呼呼地趴在窗台望着一排红灯笼,人总算是追回来了,这让我与惊弦都齐齐松了口气。
上官影见我们进来,关切地问道:“萧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我微微一笑:“已经没事了,对了,应飞呢?”
鲜衣撇着嘴,语气不佳:“他走了!”
“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惊弦来回望了鲜衣与上官影。
上官影眼光带笑,瞥了眼鲜衣说:“我在城楼上找到了她,当时她迎风僵直站着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像座石像,还不忘龇牙咧嘴大喊大叫着,我飞身上去的时候,早已没了应飞的影子。”
“公子你还说!丢死人了,城楼下那么多双眼睛望着…”鲜衣总是像只小跳骚,小老鼠,这会儿急得又跳了脚。
话说回来,应飞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直觉告诉我他还在这长安城里,为什么我对他的认知总在用直觉判断?
我们这几天都在帮着忙找人,可还是没有一点应飞的消息。
鲜衣喜欢着了男装去静华阁的丝绸坊或是绣庄逗闹,‘上官二少’趁机诱骗了稚嫩纯真的少女,得了几匹不对外出售的好缎子拿回来做了裙子。
那天见到的蓝衣小姑娘,原来她叫葡萄,就因鲜衣在她面前耍了几样小把戏,就彻底被俘虏了,她总是一脸崇拜地跟在鲜衣身后‘二哥’‘二哥’地喊。
不过有趣的是,勇猛非常的织布娘花姐就是葡萄的娘亲,花姐知道了上官二少拐骗了自家闺女之后,胳膊上卷起的袖子就没再放开过,鲜衣吃了苦头便收敛起来,立刻换回了女装。
我与惊弦呢,天天都要去静华阁看望萧若吟,顺手帮珊珊姑娘修整因上官影和应飞打斗而毁坏的花园。
这一回,萧若吟像是真的想明白了,知道应飞不知所踪了,也不做任何行动,决定了完全尊重应飞的决定并默默支持他,静静地守在静华阁等着他回来。
一次我们携手闲聊漫步,我无意中赞叹前院里的桃树长得极好,萧若吟高兴地告诉我说她最喜欢的便是桃花了,她说:“可惜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今年春天的时候桃花开得很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幻想着桃之夭夭的场景,满世界的桃花,满心扉的等待。一树桃花要等到桃之夭夭,是一生一世,或许更久,因此要在最好的岁月里等到最合适的人,是那么不容易,你如何能轻易断了它的等待?你看这些轮回了千年的花种,至今还在无我无他地盛开。
女人的青春,往往都消耗在这等待里。
“对了,你们都喜欢什么花?”
我笑:“一般的花草,都是特别喜欢的。”
倒是惊弦,她爱不释手地捧着一盆兰草,说:“我喜欢兰花,兰花比桃花、海棠更值得人欣赏。”
又是暗喻?我心生疑惑,怎么又多出了一个兰花?谁是兰花?那之前比拟的桃花和海棠又是谁?
夜,我的仙力又恢复了一些,心情却愉悦不起来,我又送了一朵木槿花上天,大致报告了近来的事情。
卓令哥哥,上次那朵木槿花你究竟收到没有,为什么迟迟不给予回复?莫不是你遇上了什么麻烦?
我开了门站在栏杆前遥望着远处的灯火烂漫,清凉的晚风带走了心中的一丝哀愁,不想再辗转反复去想太多事情,该来的总躲不了,无论是谁,最终都逃不过命中注定的一劫,还不如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现下所拥有的东西。
上官影的房门紧闭,里面有金色的光束流动,修长的剑影忽隐忽现,惊险和鲜衣立于门外为上官影把着关。惊弦望见我对我点头示意,我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看,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拥有了很多,还要再奢求什么呢?
“谁!”鲜衣突然警惕地一叫,失神的我才发觉屋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却不是应飞。
一袭白衣翩若惊鸿,欣长如玉的身姿恍如兰芝,并不陌生的异族气息,竟是前些天出现的那只妖!
惊弦与鲜衣面色严肃,将手隐于袖中捏住了丝线,两个人都蓄势待发,在她们向那妖进行攻击之前,我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慢着!”
“陌颜?”惊弦与鲜衣停住手中的动作,都惊疑地将我望着。
我一时也蒙了,心跳如鼓,我刚才心里为什么会骤然涌出一股保护欲?我居然不想让那只妖受到伤害!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在我一晃神的时间,鲜衣又惊呼一声:“咦!他怎么又走了!”
我与惊弦齐齐望去,只看到天边一片飘忽的白色衣角。
鲜衣急急问道:“姐姐,怎么办,我们要追过去吗?”
“这个…”惊弦望了望身后紧闭的屋门,似有些踌躇。
我忙接过话说:“你们两个人千万不要分心,护好你家公子,我去追他!”说完便施了仙诀飞身而去,身后传来鲜衣的惊叹及惊弦担忧的呼唤。
“天啊——”
“陌颜,你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