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大师也不睁眼看看来人,便了然道:“几位施主风尘仆仆,不像是为结佛缘而来,老衲以为,你们是来求解的吧!也罢…法然,你去殿外候着吧!”法然不明所以,只是依言愣愣地退出了佛殿。
鲜衣惊奇道:“老和尚倒真有些本事!那你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吗?你可别和我们说什么‘从来中来,到去中去’之类让人听不懂的禅语!”
“阿弥陀佛,几位既不是寻常人等,老衲也就直言了…那女子乃是被妖孽带入山来,我佛一切明了,祸兮福兮,皆会顺其自然,事情总会迎刃而解,几位施主还望不要在本寺生出事端。”空无大师终于睁了眼睛,那是一双混沌、无眼球的眼睛,原来他是盲眼!
看来这空无大师是眼盲心明啊!
鲜衣吃惊不小,收回了刚才试探猜疑的心思换了个端正的态度说:“空无大师,小女子乃是仙湖山庄上官鲜衣,方才失礼了!”
“道家弟子白陌颜,这位是同行的墨公子。”
空无大师肃然起身,双手始终紧紧合并着:“阿弥陀佛,我佛明了。”
墨延始终只是望着空无的那双模糊的眼睛,像是在探寻着什么。
我上前向几位佛祖行了礼,也算是拜见过不显失礼,而后便开门见山:“空无大师,既是如此,小女子有话也便直说了!近日,有只蝙蝠妖出现在洛阳城境内连连伤人,那些在殿外求佛主佑护自家女儿早日摆脱折磨的人您怕不是不知,包括出现在白马寺内的那位哀哭不止的女子估计也是受了那妖孽的祸害…我们几个自城内寻到贵寺,突然间断了线索,无意间又听闻寺内弟子说已经私下解决了那女子的事情…人们向来都说佛家慈悲,普济苍生,那么对于这件事情,大师认为处理得可是妥当?”
空无大师面色不变,放下的右手轻捻起腕上的念珠,说:“阿弥陀佛,老衲方才说了,一切命中自有定数。”看样子他是在逃避一件事情,空无大师不愿多说什么,殿下一时也安静下来。
“佛有佛法,妖有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那妖自身不愿,大师还是执意点化,怕是会适得其反…”半晌,墨延突然发出如此感叹。
空无大师的胡须微微一颤:“这位施主何处此言?”
“佛前的神鹏已然不在正位,大师认为还有什么能困住那妖孽?”墨延眼光望向佛台正中央的释迦牟尼。
我们都随之望去,佛祖的神像前有一只雕花大鹏鸟,虽姿态昂然却毫无神态,呆滞地只如一个装饰品,大鹏鸟的神灵早已不在佛祖身前,佛祖眼含苍生,似乎带着悲哀和泪水。
空无大师急忙上前几步,大惊失色,扬起一只手:“怎么会这样!”
原来真的是空无大师私下收治住了那只蝙蝠妖,以至于我们再也寻不见那妖孽的踪迹,直到白马寺出现了受害的女子。
我无奈道:“看来大师忽略了一点,大鹏护法神游是有周期的,大师是算错了时日了。”
空无大师双手一合,手指有些颤动:“阿弥陀佛,空无请求我佛原谅,弟子因一时疏忽,让那妖孽再次逃走…”
鲜衣此时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陌颜,方丈大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萝卜头也半直起身子茫然地来回望着佛殿内的人。
我与墨延皆沉默地望向空无大师,此事的其中粗细只有他自己最明了了。
空无大师双目一闭,默默转身跪于佛前,向佛祖忏悔:“弟子有罪,愧对我佛如来!当初弟子一时心慈手软信了那孽畜的谎言才破例收他在寺内修行,谁知他妖性难改,胡乱伤人,甚至…”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继而叹道:“是弟子注定要遭此一劫,弟子无怨!只是愿我佛庇佑,莫要让那孽畜毁了我白马寺!”说完郑重朝三尊大佛磕了三个响头。
空无大师起身有些颓然地向我们解释:“前几日那孽畜归反我佛门,还伤了一位求签的女施主,老衲顾念着再不能让他祸害百姓,于是请了大鹏护法将他镇压于大雄宝殿前,谁知老衲棋差一步,竟让它趁大鹏护法神游再次逃离…阿弥陀佛!”
鲜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那蝙蝠妖逃脱后会去哪里作祟?”
“阿弥陀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佛自会明了。”空无大师又念起梵语,不再与我们说话。
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气氛莫名有些压抑,我不自觉望着墨延的反应,平静地一如往常。
空无大师面对佛祖,念经速度明显加快,手里的佛珠也快速转动着,愈来愈快,花白的胡须不断颤动着,额上开始发了汗,看得我们也跟着加快了呼吸。
感觉整个佛殿都在高速旋转,漫天的金色万字瞧得人眼花缭乱!
终于,在‘咔嚓’一声佛珠的断裂声里万物俱寂,只听得原本守在佛殿外的法然小和尚惊慌恐惧的尖叫声:“方丈师祖——方丈师祖——”
首先冲进佛殿内的人却不是法然,而是先前见过的和尚,法然的师兄,好像是叫法清。
法清瞪大了双眼,黝黑的面上全是汗液,他抖着身子发音急促:“师祖!师父…师父他圆寂了!”
空无大师额上冒出青筋,眼中惊痛,身子重重一摇晃,闭着的眼睛在跳动,叹息:“阿弥陀佛,云升啊云升…”
云升法师好好的在闭关,怎会突然圆寂,他的死,十之八九与那蝙蝠妖有关!
我们刚踏出大雄宝殿,就见法然小和尚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匆匆向空无大师行了礼,道:“师…师祖!弟子方才已经通知了各位师叔,他们正在遣散香客...师祖,您快去天王殿看看师父吧!”说到最后,法然的声音都带了呜咽。
“几位施主…”法清和尚伸出胳膊,意思是要请我们几位离开。
空无大师无力地朝他摆摆手:“法清,不必了,这就是几位施主的造化。”
路上听法清说他今天像平日里一样守在天王殿外为云升师傅把关,殿内也一直不见有什么动静,直到突然听见云升的一声闷吼和木鱼碎裂的声音,他才斗胆闯进殿内一看究竟,随后便望见了暴毙在佛殿内的云升法师。
“阿弥陀佛…”和尚们个个悲寂沉重。
少顷,天王殿内,空无大师颤抖着为僵直躺在地上的云升法师盖了白布。
云升法师叠在胸前的手心朝上,金色‘万’字渐渐消失不见,他面色发黑,表情狰狞,脖子上却没有找到蝙蝠的齿痕,看来是直接受了妖气攻击走火入魔而死的。
四五个穿橘红色袈裟的大和尚盘坐在地上围成了一圈念着超度的经文,四周大约是各自座下的几位较亲近的弟子,皆俯首合目沉沉地敲着木鱼。
空无大师望向法清:“拿过来吧!”
“师祖。” 法清递过来一个插了根柳枝的白瓷瓶子,空无大师接过瓷瓶,用柳枝将泉水洒在云升法师的身上为其净身超度。
“阿弥陀佛!”殿内所有和尚齐齐念着经文,我们几个也为云升法师的遇害感到遗憾。
云升法师的死让所有人都对蝙蝠妖提高了警惕。
今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今夜,空无大会师带着几个大和尚在天王殿守着云升法师的尸首,鲜衣与墨延守在大雄宝殿,我与萝卜头则留在大佛殿,其余的僧人夜里都会在白马寺的各个院落里轮班巡视,就等着那只蝙蝠妖的出现了。
我刻意将大门敞开着,月光伴着寥寥的青烟泻了进来,凄凉地铺了一地。
我坐在蒲团上望着斑驳的门槛心绪不宁,蝙蝠妖今夜究竟会不会出现?已经等了小半夜了,我的双腿都有些酸麻,其他佛殿也不闻一丝动静。
萝卜头大约都等得无趣了,此时仰着圆圆的脑袋研究着头顶上的怒目金刚。
“卜卜,你墨哥哥…我是想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我换了个姿势与萝卜头面对面坐着。
萝卜头耳朵一动,收了看金刚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漆黑的眼睛里好像有两朵黑百合在开放,炯炯有神。我看得呆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比上官影的桃花秋水般的眸子还要好看,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那双眼睛。
萝卜头怔了一怔,害羞地低了头,连着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低的:“我…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寻找我的亲人…我被一只穿山甲欺负,墨延哥哥救了我,他说他会帮我找到我的亲人…”说着还拿着殷切的目光望着我,乌黑的大眼睛里似有清澈的湖水在荡漾,不再像平日里看我时的羞涩躲闪,好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问我:“颜姐姐…你真的是一朵木槿花吗?”
“啊?”愣了一瞬,我将他的话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继而反问他:“你还有亲人吗?对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对少?”惊痛中夹杂着希望,虽然知道他的爹娘都已经死了,但我希望他至少还能记起我一些,我知道我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