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在思考,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
捕兽夹,草丛中躺着几只被踩扁碾进泥土里的捕兽夹。墨延挪开脚步,俯身下去,拨开了草丛,这里也有血迹,比黄石路上的血迹要湿润一些。
我环顾四周,都是齐人高的荒草,方向也难以分辨,如果在这里遭了袭击可大大不妙。
“墨延,墨延,我们快些离开这里罢!”我喉咙干燥,有些紧张地望着墨延。
“嘘...”修长的手指竖在唇前,他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脸严肃警惕的表情。
一片白色的绒絮,像是蒲公英,静静地落在了他的发上,映衬着那艳美独绝的脸。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分明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传来威胁的沙沙声,可是这一刻我却着了魔似的伸手想去为他拈起那一片白。
‘哐哐铛铛’,四五个雪亮的锐器突然从草丛里猛刺了进来,一只大手敏捷地将我搂入怀中,尖锐的铁钩扯去了我的发带。
一股木兰花香灌入我的鼻子里,我的耳朵紧贴着墨延的胸口,我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心脏的跳动。
恍然大悟的失落,抱着我的是一个胸膛空空的不会有心跳的如死人一般的妖。
我的心怦怦直跳,又酸又闷,眼泪突然就想掉下来,不知怎么就想起我被卓令哥哥困在冥渊的那三日,我那么痛苦,那么害怕,我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我怎么可以失去他,司珞要是死了,我的故事也从此结束了。
“咦!老大,是两个人!”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晃了晃手上的双刀,在他身后龇着黄牙的人半空中举着一把斧头。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是来了一群五大三粗的山里人,确切地说,是山贼,看来这个世界真的不够太平。
被叫作‘老大’的是个一脸刀疤,五短身材的人,他左手抓着一只铁钩,铁钩的链子绕过脖子挂在身上。他瞪着铜锣大眼愣了愣神,抖着身子哈哈怪笑道:“没有捕到那东西,倒逮到两只偷情的小绵羊!”
偷情?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披散个头发倒在墨延的怀里。只感觉耳朵一阵灼热,急忙挣扎着起了身。
“既然是上天送给咱兄弟的大礼,那就没有不收的道理,把这个女人带回去做压寨夫人,老二老五,动手!”不知死活的说着就色眯眯地伸出铁钩抵着我的下巴,他身边两个跟班利索地将刀架在了墨延雪白的脖颈上。
我心中着急,看向墨延,心想这几个山贼我们管是不管?
墨延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衣袖,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是女人的手臂,狐狸眼笑得春暖花开:“娘子,看样子你想救他们?他们可是在欺负我们。”俊脸上分明写着‘我不乐意’。
我手心急得冒汗,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已经感觉到雾林困兽靠近的气息了。
我叹息着,避免不了的正面交锋。要不是这群山贼自作聪明去招惹雾林困兽,受了伤的雾林困兽也不会回头找他们的麻烦。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临危不乱的人,山贼们也觉得稀奇了。
‘老大’迟钝地歪着脖子,模样又凶狠起来,仰着头直,鼻孔朝天,冲着墨延吼着:“你个小白脸胡说八道什么呢!信不信老子一钩子送你上路!”
墨延不语,沉着脸,手指轻轻捻动。
扛着斧头的黄牙嘿嘿一笑,拍着马屁:“老大,这小白脸屁都不敢放一个!”
那股杀气越逼越近,我胸口有些闷,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墨延也严肃了起来,过来拉过我的手臂,说:“你也看到了,他们没得救了,我们走吧!”
‘哐哐哐’,几个山贼一阵手忙脚乱地晃了一会儿兵器,将我们围了起来。‘老大’气得浑身发抖,身上的铁链也哗哗作响:“好啊!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把我毛老大放在眼里!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啊——”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双刀大惊失色:“老大,是老四!”
黄牙竖起耳朵努力地辨别了一下,指着一个方向说:“听声音好像在那边!”
‘老大’有点心虚,放下铁钩,茫然地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可惜荒草有他两个人那么高。
不一会儿,远处又是一阵惊叫,而后传来一声骇人可怖的怒吼。
黄牙双腿开始发软,哆嗦着:“老大,是,是老三!”
“啊!是妖怪!”双刀面色惊恐,肌肉扭曲,跌跌撞撞地就往荒草丛里乱钻。
雾林困兽的咆哮声越来越清晰,那惊悚的声音像是一种毒虫要钻到人的骨髓里去。黄牙也开始站不住了,两股战战,几欲逃走。
‘老大’还在故作镇定,一铁钩子将黄牙钩到身前,他双眼通红如斗牛,颤着嗓子喊:“你怕什么!没用的东西,逮到了那家伙,哥儿几个可就要发大财了!”说着就将黄牙拖进了荒草丛中。
“此地不宜久留。”墨延望着那个方向,眉头轻皱。我二话不说,与他并肩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草丛被拨开的沙沙声衬托得四面无限压抑,不久又听到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我紧闭双眼,两手握拳,心里作着挣扎。
我喝醉了一般脚步乱晃,直到听到有人大呼‘救命’,我才彻底被震住了,有一丝惭愧,咬了咬牙,停了步子要回头。
墨延拉住我的衣角,眼底有一丝波澜:“不要去。”
“我怎能见死不救。”我望着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们不值得。”墨延拽着我衣角的手指关节煞白,我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摇摇头:“无论如何,那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可你斗不过它的!”这是第一次,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这也是第一次,他用这样严肃的眼神看着我,眼底已经泛起了波涛。
我居然有点失落,有点伤心,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可以对他说出那样狠毒的话。
我叹息着:“放手,你这个没有心跳的人,怎么会明白...”
“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答应过一个人,乐意去做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我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他极缓慢地垂下了眼帘,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在伤心。
墨延,对不起,只是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和你说这句对不起。
我渐行渐远,墨延的话语依旧轻,我却听见了,他道:“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太迟,害我重伤的雾林困兽此时也不再是个人形。
它形状像鹿,头顶珊瑚角,身披黑色鳞甲,一条毒鞭牛尾,这正是一只麒麟。
麒麟乃为仁兽,分有金木水火土五类,而这只黑麒麟却不在其中,早在万万年前天地神兽的演化之中,他们的祖先选择放弃了庇佑三界,背道而驰,自立门户。
这只黑麒麟当年却因恶意肇事引发天灾而被天帝收服、困于雾林之中,久而久之,神界只称它雾林困兽。
那只黑麒麟见了我,横扫毒尾,气流漫延而过,草木皆枯。它恼怒道:“原来你没死!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黑麒麟,你不在雾林好好呆着,却突然跑来人界暗算我,这一笔帐我还没有找你算呢,你却又在伤害无辜!”
仇人见面,分外红眼。
我这才发现它的头上断掉了一只麒麟角,看上去是不久之前的创伤,新的角才冒出来,与原先断过的那只麒麟角顶在头上很不对称。
这让我联想到之前看见的那滩血迹,大概就是黑麒麟换角时留下的,麒麟换角时会使它承受巨大的痛苦,这也难怪为什么它要对几个凡人赶尽杀绝,他们在不合适的时候招惹了它。
黑麒麟全身都被黑气笼罩着,昂首对天一声长啸,皱着鼻子,白森森的牙如同一把把钢刀,参差,可怖。它晃了晃头顶的麒麟角,控诉着:“本座原本想以你为诱饵引卓令下界,谁知卓令那小子这一回却没有顾忌你的死活,于是我便重返神界势必要找他报当年雾林受辱之仇,没想到卓令这些年强大了不少,本座居然又吃了他的亏…”
“哼!当年之事分明是你威胁我们的生命在先,再说,刺字于你、给你难堪的人是我,你既伤了我,又何必再去找卓令哥哥的麻烦?”我瞥见它额前的鳞甲脱落,由于时间长久,形状勉强还可以辨认,是当年我刻在它额上的——一个‘囚’字。
被人戳到痛处,黑麒麟仰起前半个身子,挥舞着前蹄狠狠落地,顿时风起云涌,感觉大地随之震了一震。
狂风呼啸而过,我的衣裙翻飞,回头一看,墨延居然跟了过来,就站在不远处。
它真的怒了:“你还敢再提,今日我们新仇旧帐一起做个了结!”它张开血腥大口向我喷发黑色的浓烟,我迅速在面前划了一个符号,木槿花不断放大,抵御着黑烟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