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背手立在贺王府正院前,眯了眼睛冷漠地看着面前乱纷纷的一片。所谓墙倒众人推,在众人眼里贺王府算是真正完了,所以以往凶悍高傲的贺王妃此时被人强扭着按倒在地,披头散发、嚎哭呼喊间也与菜街子上的寻常老妪泼妇没甚区别。从前总用鼻子眼看他的哥哥和世子妃等人更是惨不忍睹,华丽的贺王府被挖得七零八落,不但是地皮被掘了三尺深,便是地面上摆放着的值钱之物也被搜罗了个干干净净。
贺王妃怨毒地瞪着安六,疯狂地挣扎着要往他这边扑过来,声嘶力竭地赌咒:“小贱人生的贱种,如今你可心满意足了?你出卖父母,戕害手足,大逆不道,必不得好死,必下十八层地狱!”又有其他人等跟着疯狂诅咒,都是一副恨极了他,巴不得吃他肉,寝他皮的模样”“。
安六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仿佛众人骂的并不是他。张仪正蹙眉看着这场闹剧,隐隐有所感悟老皇帝这是在报复,大概以为昨日许樱哥撞破他的丑事,正与贺王府逃不掉干系。既然贺王府想坐山观虎斗,他不如彻底毁了贺王府,再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安六,叫安六永无翻身之术。
福王的态度与两个沉默的子侄辈完全不同,他温润可亲,万分同情地上前劝着贺王妃:“二嫂这又是何必?六侄儿这也是奉的旨意。圣上使他来,也不过是取个公平公正的意思,这不还在搜查着么?若是二嫂清白,自是会还二嫂一个公道。”
贺王妃却是晓得这些人必然会在这府里找到罪证的,自己今日难逃一死,遂“呸!”地吐了一口痰,骂道:“狐媚子生的不要脸的狗东西,肮脏的下贱货。也配在我面前卖弄?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我不知你母子栽赃陷害。你等着,我便是到了地下也要找你母子清算。”
福王勃然变色,再也不肯开口。不一时,有人抬着一只装满了木人的箱子快步走出来,将那箱子往众人面前一放。大声道:“都是从这院子里各个角落里挖出来的。”
“这,这……二嫂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你们可真是,叫人怎么说好呢?”福王满脸惊色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转头去看安六与张仪正:“两位侄儿,你们看?”
张仪正淡淡地道:“七王叔是主事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福王叹息道:“我心中虽然不忍,却是无可奈何了。如实上报吧。”
张仪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眼睛垂下。
安六瞥了眼惊恐地抱在一起痛哭或是悲愤痛骂的贺王府众人。转身便走。行不多远,听到贺王妃凄惨无比地哭喊了一声,接着众人一阵惊呼,却是贺王妃趁人不注意,一头碰死在了廊柱之上。安六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听说世子妃见贺王妃死了,便跟着用剪子刺了喉,又有下人跟着殉主,贺王府抬出好些死人来。”消息灵通的不止是许樱哥等人。冯宝儿的大嫂白氏神秘兮兮地和冯宝儿咬着耳朵,“如今虽则贺王父子几个还未被押解至京,但铁定是不能翻身了的。看这样儿啊,是在给你们王爷铺路呢。听闻已有人准备上表请封太子了。到时候妹妹可就……”
“这不是才说围了么?怎地外间就有这样的传言了?”冯宝儿严肃地打断她的话:“大嫂不要乱说话,传出去可是要惹大祸的。”
“怕什么?如今谁还敢与府上争锋?人家都在说啊,在皇后娘娘殡天之前这册封太子的圣旨必然能下。”白氏有稍许尴尬,却也不太放在心上,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外面又有冯家带来的亲信把守,少不得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今日我来,另有正事。”
冯宝儿见她神秘兮兮的,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如何?”
白氏道:“前些日子你让你哥哥去打探的那件事有点眉目了。”
冯宝儿真正来了精神,连忙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道:“怎么说?”
白氏道:“果真是有那种说法的,你哥哥前些日子一直打听不着。今日早间才突然得了个消息,说是这许家二娘子与她那族兄许扶其实是亲兄妹!真正的许家二娘子早在若干年前便夭折了,这许扶与许樱哥是在天福一年前后突然间出现的,先是许樱哥被人从乡下庄子接回来,再又是许扶成了许彻夫妇的嗣子。”
冯宝儿蹙眉道:“口说无凭,就这样算什么?”
白氏道:“这不是怕你急么?所以先来说给你听。许樱哥既是养在乡下,那便去乡下寻找当年的老人儿一探便可知道真伪。这个你哥哥已使人去了。就是这许扶,说是来自许氏的老家绛州,父母亲都已死绝,但族人却不曾死绝,何况他来时年岁已经不小,更好打听。但就为难在,绛州如今是晋王的地盘,咱们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冯宝儿似笑非笑地道:“真的伸不了那么长?嫂嫂,祖母与母亲都晓得的,这许樱哥是我的死敌!若非是她,我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父母双亲又何至于要这般同他们低头伏小?”
白氏心说,这是你自己不会做人做事所以才拖累了家中人,可又不敢说出来,便只道:“妹妹的意思是要非追查清楚不可?”
冯宝儿狰狞了面目道:“当然!”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嫂嫂,这可是个大把柄啊。父亲和哥哥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置的。”
白氏对这些事情不过一时兴趣,并不太放在心上,便道:“我会把妹妹的话转达给婆母知晓。”然后把话题转到她感兴趣的方向:“最近妹夫待你可还好?”
冯宝儿的脸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当然是好的,他敢把我怎样?”
白氏心知肚明,识趣地又把话题转到了冯宝儿的肚子上:“还是妹妹有福气,这回可抢在那位前头了。”
冯宝儿冷淡地道:“她迟早总是要生的,我们始终是庶出,便是在前头生出来也要比人家矮了一头,又算得什么?还是把该打听清楚的打听清楚才有意思。”顿了顿,道:“许家的三夫人冒氏是个知情的,我如今没机会出门寻她打探,但想来家里是有办法从她嘴里掏点实情出来的。”
白氏见她心心念念只盯着许樱哥这件事,便闭了嘴不再说话。冯宝儿也不在意,只皱了眉头自己想着心事。
天色将晚,风起,天上的云层又黑又厚又重,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昏暗,空气别样潮湿厚重。
许樱哥从梦中醒来,只觉着身上敷着一层薄汗,又热又腻,令人很不舒服,睁眼一瞧,四下里黑暗一片,少不得喊了一声:“青玉?”
进来的是秋蓉,低眉垂眼地掌着灯立在那里柔声道:“奶奶醒了么?青玉她们后头收拾奶奶的箱笼去了。”
许樱哥翻身坐起:“什么时辰了?天怎地这般黑?”
秋蓉道:“酉初了。”
那也不过才下午五点左右,怎就这般黑?许樱哥披衣下床,将窗子轻轻推开,看到外头黑如夜晚,便叹道:“这是要下暴雨呢。大奶奶可使人过来说过今晚的家宴摆在哪里?”
秋蓉道:“是设在重华厅的。奶奶最好是收拾好了提早过去,省得这雨落下来不好走。”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将屋内的灯烛点起,招手叫人进来伺候许樱哥梳洗。接着青玉几个也闻讯从后头赶了过来,找衣服的找衣服,配首饰的配首饰,说说笑笑间便替许樱哥收拾妥当了,又寻了油衣木屐并大伞,簇拥着许樱哥出了随园,只奔重华厅而去。
重华厅中已然一片热闹,灯火辉煌中,华娘姐妹几个正带了人在那里笑嘻嘻地布置屋子桌椅碗筷,王氏同世子妃笑吟吟地拉着张幼然说些悄悄话。许樱哥进去,笑道:“这一觉好睡,看我是来迟了。”言罢上前握了张幼然的手,命紫霭将贺礼送上:“恭喜三妹妹了。”
张幼然穿戴一新,害羞地笑着给许樱哥行礼谢过,又被华娘几个拉到一旁调笑。
世子妃示意许樱哥坐下,笑道:“想必你是饿了吧?现下只等侧妃和四弟妹、五弟他们过来便可开宴了,要不要先来点糕点垫垫?”
许樱哥笑道:“我来前就喝了燕窝粥的。”
王氏调笑:“这是在自己家里,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说笑间,亮光闪过,一道闪电横劈了半边天空,接着闷雷声响,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土腥味儿瞬间便弥漫了整个重华厅。众丫头婆子忙关窗的关窗,护灯的护灯。
那雨越下越大,天地间黑沉沉一片,雨声雷声风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众人的说话声。众人便都安静下来,王氏轻声道:“好大的雨。不知侧妃与四弟妹她们可还赶得过来?”
世子妃淡淡地道:“那是要看这雨下多久了。”若是短时间内停了,宣侧妃与冯宝儿自然不能不来,但若是下得长,这二人肯定不会出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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