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连连绵绵下了四天,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顾莲香明显感觉到这天气是越来越冷。心里记挂着贡院里的那两人,虽然早前已经备了手炉和厚实的衣服,可到底还是怕秋雨入体让那两人生病。好在守在贡院外的小肆每每来回话都说人在里面挺好,没什么事情。这才让顾莲香微微放下心来。
还有两天今年的秋试就要结束了,从坊间间听来的消息,今年的试题要比往年难上一些,也不知道这次能有多少学子上榜。不过,想到顾志刚与白惜安的本事,顾莲香倒也不担心,她现在是全身心投入到几天后的出嫁。
上次王雪珍提到事情顾莲香同吴大娘说起,吴大娘听后很不高兴,明显觉得白家这是看不起顾莲香。顾莲香倒没放在心上,这以后的日子只是她与白惜安的事情,与白家关系不大,被人看轻或者看重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差别。不过,顾莲香让吴大娘不要在白夫人面前提起这事。
前天,有消息传来,说王家的大少奶奶故去,这让顾莲香心里多了几分同情。虽说与大少奶没什么深交,可之前在王家村,顾莲香能赚点小钱也多亏有大少奶奶的帮忙,不然她后来也没多少银子开油铺,如今那女子以这样的方式离去,总觉很可怜。
吴大娘知道消息后也显得不太好,吴大娘毕竟在王家的时日不短,与大少奶奶也有几分交情,好几次听吴大娘说起,都说大少奶奶是个有头脑聪明的女子,自打嫁进王家,对吴大娘一向敬重,从来没说过重话,如今人去了,吴大娘这心里定是不好过的。
“娘,你要不要去王家走一趟?”见吴大娘心情不好,顾莲香不由的担心。
吴大娘摇摇头道:“不用了,没几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人死如灯灭,纵是我不去看她,有王家的人在,她也能好好上路的。”
顾莲香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另寻了话题,道:“前些日子芳姐说要开间小店,我拿了二百两入伙,依芳姐的性子,只要把铺子张罗起来生意应该不错。”
“她要卖些什么?”
“卖些女子用的小东西小饰品之类的,毛利不大,可是成本回收快,做上一段时间,会越来越赚钱。”
“那赶情好,等她开业那天倒是要好生热闹一番,选定吉日了吗?”
顾莲香摇摇头:“没说呢,这几天不是一直在下雨呀,都没打发人去问问。铺子就开在前仓坊,去西市拿货也方便,动作快的话,几天功夫就能把事情张罗起来。”
这到底是件喜事,吴大娘听了,心里比之前舒服许多,道:“芳姐是越来越也有本事,听说大牛在新东家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等孩子们再大一些,芳姐也不用这么辛苦。”
说说笑笑了一会,吴大娘起身从柜子里拿了样东西给她。
看那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的,顾莲香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看样子,好像一本书。
吴大娘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轻咳一声,吴大娘左右看看见屋里没人,才低声道:“这东西是教你……教你行夫妻之事的。”
顾莲香不是傻子,才一听脸立马就红了起来,不用细说她也明白吴大娘拿了什么给她,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呀。好半天,顾莲香都不好意思把手里的东西打开。
吴大娘本来也有些尴尬,可见顾莲香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道:“这是人伦大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你仔细看看,有不懂的问我。”
半晌,顾莲香才打开手中的东西,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故作镇定的道:“干娘,这样子会不会太危险呀?”
…………
十一月初二,一大清早,顾家内外就忙开了。
平日关系好的婶子来了不少,顾莲香又从林宛柔府上借了十多个丫头婆子媳妇来帮忙。芳姐昨天晚上就没回去,天还没亮,就起来忙前忙后张罗着。
院子是早就打扫干净的,除了花草仔细修剪过,立柱窗台木门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透着喜庆与欢乐。
厨房从寅时便开始忙活,昨天提前订好的新鲜瓜果蔬菜,各种肉食早早就备好。五婶和家里的厨娘带着雇来的五位帮手一刻也没有停,依次出炉的菜肴被丫头们一盘盘送出去,早上顾家摆席,要招待新郎和女方家的亲戚朋友,虽然只有五桌,可也不敢大意,每样东西都精心准备。
顾莲香寅时起身,淋浴过后,如雁带着丫头们在一旁侍候着,请来的嬷嬷用细线开脸,之前有大红包打赏,嬷嬷也没为难顾莲香,动作又轻又快,让她没感觉到多大的疼痛。
“姑娘的皮肤真好。”嬷嬷最后赞道。
顾莲香往铜镜里看了一眼,这些日子长胖了些,脸上也有肉了,刚刚绞了脸,白白嫩嫩的脸上带着一股红晕,如三月樱花白里透红。
顾莲香高兴,示意了下,如雁又往嬷嬷手里塞了个红包,然后把人请了出去。
李家娘子走进屋里,说了几句吉祥话,接过如雁递来的梳子,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顾莲香转头笑道:“婶子,麻烦你了。”
李家娘子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赞道:“果然是新嫁娘,这脸色多好呀。好了好了,婶子也不多说了,香姐儿你梳妆打扮吧,我去前院看看,芳姐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春蕾又忙着送李家娘子出去。
没一会,林宛柔和王雪珍都来了。
如雁和桃儿捧着新嫁衣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架上,大红的石榴暗纹宽袖缎袍,上头绣着莲花与鸳鸯,做缎袍的时候顾莲香在老旧的款式上略做改动,上身是小西服的板式,及腰处收腰打折皱,下面是长长的裙摆上面绣着缠枝花,下身穿着改良过的仿欧洲中世纪的宫庭公主裙。
戴上她自己设计的珠冠,后面插一对金凤珠簪,配上金镶红宝石围冠,各式宝钿花饰,满头珠翠,别提多富贵,顾莲香站起身冲一旁的王雪珍和林宛柔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顾莲香不由心里忐忑。她身量小又瘦,所以之前裁嫁衣的时候没按眼下流行的六幅裙样式做,反而自己略作改良让嫁衣更合身,虽然不及六幅嫁衣华贵,可也非常漂亮。然而到底有些前卫了,难不成很难看?
看了一圈,见屋里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顾莲香心里一下就没底了。
过了好一会,林宛柔才感叹道:“香姐儿,你这嫁衣可真美呀。你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高贵又美丽。”
王雪珍也是连连点头:“香姐儿,我以前只知道你会做首饰,没想到你还会自己裁衣服做样式,你这一打扮,比宫里的妃子还漂亮。”
边上的丫头也连连赞道真漂亮真好看。
顾莲香放下心来,大家都说好看没说不对劲,想来她的改良还算是成功的。
顾莲香身上的嫁衣是越看越好看,林宛柔上前摸了摸,突然问了句:“咦,香姐儿,你难道长高了?”
顾莲香拎着裙摆把脚伸出来摇了摇,笑道:“我做的高跟鞋,足足长了二寸呢(6CM左右)。”
林宛柔“哇”的叫了起来,叫嚷着让顾莲香也帮她做一双。
王雪珍见林宛柔一脸的兴奋,拉了林宛柔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就算你真心喜欢,可也等今天过了,以后再问香姐儿。”
林宛柔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感慨道:“香姐儿,你今天可真漂亮,弄得我现在也想成亲了。”
王雪珍打趣道:“你想成亲,那也要先找个男人吧。这还不到春天呢,怎么就有人春心动了?”林宛柔脸上一红,扑了过去挠王雪珍的痒痒。
这时,如莺捧胭脂红水粉过来,笑道:“姑娘大喜了,给姑娘上妆。”
顾莲香忙坐下,待完事,往镜子里一看,细眉樱唇,粉面青黛,配着一身红裙又添五分艳丽,直直叫屋里的人都移不开眼。
顾莲香久久看着铜镜里的人,那人即熟悉又陌生,是她可好像又不是她。一时之间,是很复杂的心绪。
左右看看,见无不妥之处,顾莲香这才长长苏了一口气。看了眼窗外,天色还早,一时半会,白家迎娶的人还不会来,她便坐在床边和林宛柔与王雪珍说话。
过了一会,春蕾端着一个盘子过来,笑道:“厨房里刚做了莲子汤圆。姑娘们先填些下肚,免得饿了。”
汤圆上撒了些桂花,还没吃便闻到一股子桂花香甜味,顾莲香端了一碗递给林宛柔,道:“我不爱吃白的,特意吩咐做成芝麻花生汤圆,快尝尝。”
林宛柔吃了一个,赞道:“真香。”
王雪珍先喝了口甜汤,对林宛柔道:“慢些吃,一会就吃茶饭了,五婶做了好些青州小吃,你要是把肚子吃饱了,一会吃不到好吃的,可别怪我。”
三人吃完汤圆,春蕾端来热水让她们分别净了手,如莺给顾莲香重新上了口脂。
辰时二刻刚过,便陆续来了人,一时间,院子里便热闹起来。都是些相熟的街坊邻居,顾莲香也不让人拘着女客带来的孩子,时不时有大人小孩进屋里看新娘。而每个看到顾莲香的嫁衣的人都不住感慨,直道漂亮。
巳时二刻,白家的迎亲队伍到了巷子口。
白惜安身穿圆领大红吉服,头戴纱帽,簪金花,朱唇粉面,骑着一匹大白马,脸上笑意不断,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在他身后是鼓乐队和花桥,还有十几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伴当,那些年轻人俊美富有朝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引得边上围观的小姑娘小媳妇不住脸红。
没一会,便到了顾家大门口。
白惜安下马,早候在门口的金眼雕一副坏笑的迎了上去,白惜安暗道一声不好,忙向身后的伴当递了一个眼色过去,不等金眼雕走到跟前,白惜安的人一左一右上前架着金眼雕,不让他靠近白惜安。
金眼雕哈哈大笑一声,道:“白公子可是怕了?就算过了我这一关,里面还有顾大哥守着呢。想娶我顾家小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不露几手可显不出真本事。”
见金眼雕以小舅子自居,白惜安摸摸鼻子,朗声笑道:“谭二少说笑了,旦说无妨,我接了便是。”
…………
听到花轿已经到了门口,顾莲香心一下紧了起来,王雪珍忙道:“快快,盖头,快拿盖头来。”
如雁忙把白家送来的大红销金盖头递给了顾莲香。
这时,顾志刚的声音出现在屋外。
“妹妹!”
林宛柔和王雪珍忙起身避到了屏风后,顾莲香叫人把顾志刚请了进来。
才一进屋,顾志刚抬头便见顾莲香俏生生的站在面前,这心里又感动又略带几分伤感,这么好看可人的妹子从今天起就是别人家的了,真想揍白惜安一顿呀。
不知看了多久,顾志刚才轻声道:“香妹儿,白惜安到门口了。”见大红的盖头被顾莲香紧紧揣在手里,顾志刚心里一酸,上前两步,低声说,“来,哥给你盖上盖头。”
顾莲香不知为何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怕把脸上的妆容弄花,她抿了下嘴,把眼角的湿意压了下去,默默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香姐儿,你也知道哥哥是个嘴笨的人,不会说话。我只有两句话要说,从今天以后,你要孝敬婆婆,敬爱相公。哥哥……哥哥以你为傲。”
顾莲香此时心里全是一股子酸酸甜甜的东西,是,她哥是嘴笨,可是她全明白。
“哥,我会好好过的。”
最后,顾志刚又好好看了看好顾莲香,这才把大红的盖头给她盖上。
等顾志刚走后,林宛柔与王雪珍从屏风后出来,林宛柔凑过来小声道:“香姐儿,你哥哥对你可真好。你都没看到,你哥哥刚刚离开的时候,眼角都红了。”
这时,从前院传来消息,说白惜安进了大门,现在正招待来人吃茶饭。
酒过三巡,上了三回菜,众人都吃饱了,吉时也到了。白惜安带来的人不由起哄,一帮人便催着新娘上轿。
这时,顾志刚站起身,笑道:“急什么?想要接新娘子,得按规矩来,先把催妆诗做了来。要是内院的人不满意,我这还备着好酒,咱们继续喝。”
白惜安微微一笑,拱手道:“旦请大哥手下留情。”
前院的情况不时被看热闹的丫头传了回来,林宛柔和王雪珍陪在顾莲香身边,听得白惜安连说十首催妆诗,不由笑了起来。
说说闹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有吵杂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林宛柔伸头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唉呀,他们来了。”
早有丫环上前把房门关上。
没一会,便听有人拍门,然后是白惜安的声音:“香姐儿……”可还不等说话,早有人哄笑起来,说白惜安是个呆的,这个时候还叫什么“姐儿”要改口了。
白惜安呵呵一笑,复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林宛柔站在门后,转头冲王雪珍挤挤眼,扬声道:“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门外又是一阵大笑声。只听白惜安答道:“本是京城君子,相着妙女,故求娶而来。”
林宛柔笑着命丫头打开一条门缝,房门外立马有人递了红包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只扎着彩绸的木刻大雁,这是风俗里的求取雁好之意。
王雪珍叫人把东西收好,然后命人把大门打开,她拉着林宛柔又避到了屏风后。
一阵脚步声传来,顾莲香从盖头底下只看到一双双大脚,还不等看清哪双大脚是白惜安,只听一道很温柔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娘子,吉时已到,随为夫上轿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