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正木对朱自强报自考的事情没有丝毫为难,毕竟他的儿子已经进入到清华大学,对于自己妹妹、妹夫的早逝他心里多少有些伤感,留下三个儿子,老大是个薄情的家伙,猪脑壳和五花肉母子之间的关系,经过两年也慢慢被人发现了。现在坐上卫生局副局长位置的猪脑壳就像个孤魂野鬼,老二当了逃犯,比原先犯的罪更大,一旦被抓住,那就不是两三年的话了。只有这个猪尾巴有出息,现在能帮就帮吧。不过他想不帮也难,主管科教文卫的县委副书记亲自打过招呼,他敢不办吗?
这几年武正木对于制度和人情,人情和关系,关系和官场的逻辑吃得非常透,好多规矩在外人来看是根本不能触碰的,可是暗底下呢?
功勋县领导干部设县委书记一名,副书记三名,纪委书记一名,**主任一名,副主任三名,县长一名,副县长四名,政协主席一名,副主席两名,书记和县长都是由从本县乡镇一级起来的,分别出任过副书记和副县长,其他人都有当过教师的工作经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干部需量太大,只好从教行里不断地吸引人才。
朱自强看着眼前的职务表:国务院总理、副总理及国务委员、省部正职、省部副职、司厅正职、司厅副职、县处正职、县处副职、科乡正职、科乡副职、科员、办事员。一步步地往上走……最高处只有一人!朱自强暗暗嘘口气,要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啊,先得力争升上科乡副职,就是副科级,副科级三年,科级三年,副处三年,处级三年,副厅三年,正厅三年,副部……二十一年呐!还得一帆风顺,无病无灾,不犯任何错误,这只是基础,还得搞出政绩,赢得拥护,跟上上下下的关系理顺……德、能、勤、绩、廉,这几样必须样样优秀,难啊!
随手翻到政策部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然后就是三步走,九十年代要让国民生产总值再翻一番,人民生活水平达到小康水平,朱自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怎么可能?直接翻到第二页,“三步走”的基本方针,这得好好揣摩一下,第一条就是突出重点,带动经济全面发展;这个县一级的用不上,突出重点,就功勋县来说,重点就是农业,不用突出就已经很突出了。第二点是从大局出发,促进地区协调发展;高度还是不够啊。第三条抓住机遇加快经济发展;这条有点儿空……一路看下去,朱自强没找到一条实质性的政策,上边都是国家提出来的,用在县级经济发展上,太不适用了。
再看就是关于曲高市的资料,像曲高这样一个地级市的主要工作包括哪些呢?政治、军事、法制、经济、文化、社会六大方面。
政治包括党委会、纪委工作、**工作、政府工作、政协工作、**党派、群众团体。军事就是军分区,不归地方主管,法制包含:司法、公安、检察、法院。经济则有:农业、林业、水利水电、乡镇企业、工业(化学工业、煤炭工业、电力工业、建筑工业、建材工业、轻纺工业、皮革工业、烟草工业)交通、邮电、建设环保、贸易、财政金融保险、经济管理。文化的范围包括:教育、科技、文化、新闻出版、广播电视、档案、卫生、体育。最后就是社会工作了:扶贫开发、计划生育、劳动工资、民族工作、民政福利、侨务工作、老龄工作、地名工作、宗教、人物。
副书记陈字奇原是猫眼镇县二中的校长,后来出任猫眼副镇长、镇长、书记到现在的县委副书记,老师范毕业生,跟朱自强的二舅武正木还是同学。功勋县的领导分工是书记抓全面工作,三个副书每人分管两样,当然军事工作除了有个县武装部外,基本上等于没有工作可抓,陈字奇就是负责法制、经济工作,所以他的工作面最广、工作量也最大,而朱自强经过三个月的强化秘书培训,正式被指派为陈副书记的专职秘书,本来他是县委书记专职秘书的候补,可是马达硬将他转成了陈字奇的秘书,将陈字奇原来的秘书打给了书记。这样从表面上也说得过去,因为书记比副书记大,再加上陈字奇对原来的秘书不满意,好几次在私底下跟马达提过。
朱自强对陈字奇的形容是:身材墩实、狮鼻虎口、环眼秃眉。经常穿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胸前挂支钢笔,头发卷曲,往后梳着大背头,一张嘴就看到被烟薰黑的暴牙,这么一付长相确实有点对不住观众,但偏偏这种脸型被人称为官相。
才跟了一个月,朱自强就觉得自己累得像条狗,说得直白些,所谓的法制工作和经济工作就是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建设,像陈字奇这样分管经济和法制的副书记,实际上已经是县里的二号人物,不过县委书记基本上不太过问,所以陈字奇现在隐然成为头号领导。
跟着这样的领导跑,朱自强不累才怪,一个月下来,有二十天在开会,有十天在下乡出差,呆在办公室里的时间不过几个小时,朱自强要安排陈字奇的接待、出席会议、出差联系、讲话稿子、记录考察结果,分析各行各业的工作成效,然后归纳汇总,按条目呈给书记大人决策,朱自强看着陈字奇每天都精神抖擞的样子,心里着实无比佩服!开会不仅能听人家扯蛋几个小时,自己也能跟着扯几个小时,讲话的水平完全是超一流的,开会的人如果是些大老粗,陈字奇的顺口溜、歇后语,各种黄段子层出不穷,跟上上下下的人打成一片。跟有水平有能力的人说话,他马上就变了,分析形势头头是道,处理方法每每周到。然后就是喝酒打牌,最让朱自强佩服的是,人家喝酒不醉,打牌不累,通宵打麻将,第二天除了两眼血红外,看不出半点不适。妈的,当官不是人干的,当秘书更不是人干的,亏得他老人家这么好的精力,看来这人官瘾不小啊。
朱自强闲暇之余常常腹诽自己的领导。但陈字奇对他可是青眼相加,喜欢得不行,不认识陈字奇的人常常会把朱自强认作是他的儿子。陈字奇只有一个女儿,再加上朱自强英俊不妨的外表和挺拔身材,往人前一站,极为抢眼球,所以陈字奇觉得有这么个儿子,脸上大为增光。
朱自强对陈字奇的能力还是相当佩服的,已经很清楚的事情,他能果断地通过,没有弄明白工作绝不擅自作主,不逞能,不表态,一个“拖”字诀施展出来,可以把下边的人弄得神经错乱,朱自强这时候就会站出来指明为什么不能通过,比如修建什么小水电、农业灌溉渠道、发展经济作物、引进私人资金,触碰到政策的事情坚决回抵。
可他一个人就管了这么多方面的工作,再怎么能干也无法面面俱到,更不可能什么都精通啊,所以很多事情就要靠秘书把关,朱自强对此只能抱以苦笑,玉米亩产收入达到多少,每个人一年所需口粮又是多少,花多少钱才能解决温饱问题,农村产业结构怎么调整,农民收入如何提高,工业发展何去何从……这一系列问题让朱自强头大不已,之前看文件,关于那些数字只是一目扫过,心里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或者说由数字发生的事实,比如农民人均年收入不到二百元,他就无法想象出来不到二百元的生活是怎么过?还有就是那些乡镇企业,看上去简直就是家庭手工业作坊,至于县里唯一的化工企业,功勋氮肥厂,更是一塌糊涂,二期技改过后,招收了大量的社会闲散青年,以初中毕业为起点,虽然解决了就业的问题,可是生产怎么也搞不上去,看着氮肥厂提交上来的报告,朱自强完全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可是他不能跟领导说他不懂,更不能说不明白,不然领导要你来干嘛?不懂就去学,直到弄懂了弄明白了再讲给领导听!所以朱自强的生活被秘书工作完全扰乱,弄得一团糟,家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文件、报纸,公文包重量每天都在上升,朱自强恨不得专门弄辆车来拉资料。
在这种忙碌的生活中,别说停下来好好休息了,连跟李碧叶偷香的时间都没有,一连三个月,朱自强人越发清瘦,酒量倒是越来越好,两只眼睛显得锐气逼人了,动作麻利、反应机敏,他也终于弄明白了当年母亲为什么如此能干,都是逼出来的!
从开始的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茫然无绪到后来的井井有条、处理到位、措施及时,马达看得眉开眼笑,终于又锻炼出一个人才来了!在他的育才观念里边就只有一个准则“实际行动”!只有动手去做才能体会深刻,频繁的说教、指使反而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不如忍痛观望成长的磨难,最终才能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行之有效的工作方式。
这三个月的时间对于朱自强来说远远超过在学校的三年,县委办公室里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公务处理,文件来往批复,还有专职秘书工作,这些都让他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当然他的表现也赢得了陈字奇的赞誉。马达在朱自强即将专职之前只说了一句“不要说不行、不会、不懂,千方百计把工作做好!”
朱自强完全没有辜负马达的期望,马达也没有让朱自强失望,朱有财在一次组织工作会议上提出调离朱自强时,陈字奇大手一挥:“这事儿不用提,现在我离不开小朱,再说他现在年纪太小,难以服众,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弄得朱有财跟朱自强说起这话题的时候还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太无能,反倒是朱自强暗暗好笑,马达真够损的,把自己扔给陈字奇,他又不出面打招呼什么的,直接就把事情搞定了。
三个月以后,时间已经接近九一年了,朱自强在工作之余就是给玉烟和小雷写信,同时他的工资完全交给李碧叶打理,包括给玉烟和小雷轮换着邮寄生活费,这些事情都由李碧叶完成。
朱自强很久没有跟李碧叶在一起“那个”了,有几次两人明明约好,已经兵戎相见的时候,陈字奇一个电话,或者办公室值班人员直接跑到他的小屋里找人,这样的时候,朱自强总是很恼火,老子连女人都没时间碰了。
这年全县的各项工作开展顺利,基本上按年初预定的工作计划完成,可是作为秘书的朱自强来说,又开始了一段屁股冒烟的生活,年底要汇总写报告,写各种文件,写次年的计划,做好有关经济、法律方面的总结工作,还要照顾到办公室的工作,机关大楼里其他部门的总结工作也要进行督察,而陈字奇作为分管法律和经济的主要领导,这两方面的工作简直多得让人头皮发麻,经济方面的分析报告,各种数据还可以让李碧叶帮帮忙,法律方面的直接没人,除了碰到难题时请教一下马达外,基本上都是朱自强一人加班加点的干,这也直接造就了朱自强法律知识的飞速增长,对于如何准确把握国家的政策法规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就这样一直忙到春节前,朱自强现在坐在办公桌前就像一台飞速运转的小机器人,一心多用,手里在飞快地写着文件,嘴巴里不断地回答同事们的提问,眼睛时不时地还瞟几眼满桌子的材料,马达站在门口,脸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亲手挖掘出来的人才,就像喝了一杯陈年老酒般舒坦,整个县委办的人被朱自强调得团团转,反观那两个副主任老大人,轻松得恨不得唱点小曲什么的,省心啊!
马达等朱自强忙完一个段落冲他招招手叫道:“自强,来我办公室一趟。”
朱自强拧上钢笔盖子,风一般地飘出了办公室,他人刚一走,里边的人全吁地长出一口气,陈钢首先骂道:“这小家伙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东西?咱们跟他做同事亏死啦!几位姐姐,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任这小子摆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