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伤没有感染发炎, 我算是撞了个大运。阿璃自那次行为冲动之后,招呼也不打个便扔下太医院的事情不管不顾,几天都没有再露面, 我嘱咐给他留了职位, 还特意关照由他来去自由, 不得管束。他想必是恼我了, 直到今日都没出现。
遇刺的事情四皇子在查, 绍延也在查,且每日都会将进展告予我知道。邀月楼已被封,楼中上到管事下到跑堂一并抓了讯问, 唯独此楼东家没有踪影,管事的招供说东家从没露过脸, 都是吩咐人带了信物来传的消息。信物据说是枚稀罕的紫乌木印章, 上刻云萝纹路, 管事人呈上来的印章图案我是见过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奇特。
管事的还说, 他们东家除了抽取酒楼利润,从没要求过其它什么事,店中诸人都是他亲手招来,唯独两位厨子是东家派的,这两位厨子一个擅作雍州菜一个擅作骊国菜, 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当夜事发, 诸人被收押后, 两名厨子耐不住拷打, 在牢狱服毒自尽。
那夜行刺的是店中小二, 自称刘福,骊国云岭郡人氏, 来这樊阳城中原是为了讨生活,他三月前进的店,进店之后表现得老实忠厚,行事也是一板一眼规矩的很,谁想到竟是个身藏不露的刺客。
据说厨子被抓时,仍像平常一般在后房烹煮食物。若是与刺客串通,必定不会傻等着被抓,由此可见,他们可能不是一伙的,可既然不是一伙的,为何又要服毒自尽?又或者是心存侥幸想要蒙混过关,眼见无望才自寻绝路?
店中其他人等,查来查去都是身家清白的骊国民众,没什么与此事相关的可疑之处。如今行刺之人和厨子已经自尽,讯问是没有办法讯问了,只能从其面目体征上下手,再行查探。
今日已是遇刺后的第五天了,我这几天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的就整件事情思来想去。那日在雅间中,留了我、四皇子和染墨三人,刺客如果想对他们二人下手,明显容易得手的多,然而他挑了我下手,由此可见他是冲我来的,而且还认识我这张脸。
邀月楼这个地方,是染墨推荐的,如今出事,染墨便被三公主和四皇子下令拘禁在宫中私牢。当夜出宫乃是即兴而为,且我等皆是微服,虽然带了一干仆从侍卫,却都换了打扮隐藏身份,路人看来也只会当是朝中权重之臣出行。
前后种种考虑,越想就越不敢想,刺客蛰伏多日,他怎么就笃定我会去此处,且店中小二并非只此一人,为何又单单碰上他来服侍。我的身边,必定有人共谋,这个人,难道会是染墨?这个念头让我胸中有些发闷。
邀月楼的东家是谁?我身边的共谋之人是谁?那么再来想想灭了我这个骊国皇帝对谁会有好处呢?雍州皇帝?雍州皇子?骊国人?别国人?想来想去脑子里想成了糨糊,似乎谁都有杀我的动机,谁都有不杀我的理由。
正抽丝理线间,我听见门口宫人的见礼声,绍延来了。他是朝中上下皆知的炙手可热的宠臣,自然得我特许随时出入宫闱。
“陛下睡了?”
“回沈大人,陛下刚喝了汤药,方才歇下”
宫人回话的当儿,绍延已经往床边来了,脚步声越发清晰。床上的帷幔是挂着的,因为我觉得放下来难受,不通风不透气,整个跟闷在药罐子里一般。一睁眼,便看见绍延自顾自的拖了张椅子到我床头坐下,见我醒着,又对屋中他人道:“我有要事禀告陛下,你们都出去”
我朝领头的宫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听绍延的,片刻,这屋中便只留了我和绍延。
“想逮个与陛下独处的机会可真不容易,这儿不是有雍州的那位皇子便是有皇后娘娘,再不然就是太医,真真是难为我了。”绍延先是自言自语了一番,而后放低了身子向我道:“雍州那边有消息来说,老皇帝日渐虚弱,怕是快不行了,不过,仍未公开立储。”
我眉头稍皱,这个时候还不立储,他就不怕人心不稳么?难道说,雍州皇帝还有其它打算,或者身体虚弱根本是个假像?没道理,这么做对雍州没什么好处,只可能是老皇帝另有打算了,哎,没个头绪真是难猜。
“邀月楼的东家身份隐秘,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两名厨子和刺客的画像并其周身特征已送往各暗线处,另外也着人到云岭郡查验此人身份是否属实。”绍延顿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公仪大人被四皇子下令用了刑,陛下以为如何?”
什么?我忍不住睁大眼看向绍延,相里广辰未免太过嚣张,怎么说染墨也是我朝中重臣,何时轮到他出手拷问!?
“公仪大人有没有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四皇子这几日表现,似乎也没什么收获。”
“带他来”我定了定神,用不成调的声音说出三个字。
染墨是被扶着进来的,面色苍白,他的头发整齐的半束在脑后,一身囚衣虽然粗糙,却也还干净。牢狱是个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所以我也知道面前的染墨定然是打理换洗过才进的寝宫。
目光扫过他的手腕,看见镣铐留下的青紫肿胀,扫过他的胸前未被遮住的肌肤,看见鞭痕末端的锐利痕迹,扫过他步步靠近的身影,看见的是他由于行动牵动伤口带来的停顿和轻颤。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觉得,四皇子这次下手,过了。
我没有让染墨坐下,他这一身的伤,被扶着站在一边恐怕更好过些。我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打量着他,看着他胸口衣物被裂开伤口中渗出的血液慢慢浸染。
“微臣绝无谋害陛下之心”染墨终于开口,眼中一派清明。
求证般的看着他的脸,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了,他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悲意:“陛下不信我?”
于是我也翘起了嘴角,笑着很低很低的说:“如何信?”
当年太子中毒之事,你说不是你,我信,如今物是人非,人心不再,如何信?染墨还是笑,笑得无声,笑得难看之极,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暗自叹气。屋里安静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砰的狠狠推开,有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厚重的脚步声,我十分熟悉。
“怎么?恒担心了?”四皇子语气不善,进来后看也不看另外几人,径直来到我床头。
“公仪大人,是骊国之臣,”我闭了下眼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难受:“殿下过了”
“酒楼中抓来的尽是骊国之民,怎的就不见你说我做得过了!?”冷哼一声,四皇子在我床头坐下,身子阻住染墨视线。
我苦笑,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酒楼众人好歹是绍延和你一道审的,这事在我醒后也报给我知道了,公仪染墨却是你私自刑讯的,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四殿下,未做亏心事,又何必强词夺理。”我正想着怎么回答他好,染墨突然开口,语气虽然平淡,可嘲讽之意立现。
“公仪大人一张嘴不但牢,而且利,这几日看来还没被服侍好,不知今夜再被服侍一番,熬不熬得过?”四皇子愤而起身,走到染墨面前。
“四殿下”我急忙开口,这两人别又杠上了。
“恒且放心,看在大哥和秦候的面子上,我好歹会留他条性命。”四皇子头也没回,冷冷截了我的话。
“送公仪大人回府”我也有些恼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绍延开口道。
“你”四皇子回头,脸色愈发阴沉,我迎上他的眼睛,却被他眼中一抹说不清的情绪刺得窒住。
绍延听我的,二话不说绕过四皇子,领了染墨下去。四皇子转身直直看着我,不说话也不阻拦,我暗自摇头,缓下脸色唤他:“广辰”,一边将手从被下伸出朝他招了招。
四皇子站定片刻,突然就大步过来,将我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很暖,也很有力,被这么握住相当令人安心,我扬起脸,看着微俯下腰的他,慢慢说:“请广辰明白,你若是不松手,我定然不会先放开。”
这句话太长,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完。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这种话我还真没怎么说过,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听懂。
“我明白”广辰愣怔片刻后,笑得如绿柳扬波。
他将上身整个压下来,手臂曲撑在我身体两侧,身体悬在我的上方。吻落在耳边、落在嘴角,轻轻的像是呵护易碎的瓷器,手掌交握处,我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越来越烫。
被他吻得有些口干舌燥,我做了个大口的吞咽动作,他却像受到什么刺激般猛然停下来,喘着气看向我,然后又暧昧伏在我耳边,边吹气边说:“恒要快些好起来,日日只能这般亲热,我也是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