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巽指甲破开他的衣服, 看到了他胸膛上一个烙痕,赫然是先前的古怪龙纹,十分眼熟。
“你们背后主使是谁?”渚巽盯着那个纹路问。
白衣中年人尽管恐惧, 却惨笑道:“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他望着渚巽赤红色的双眸, 里面没有感情, 仿佛无边无际血分子组成的红海, 瑰丽可怖。
白衣中年人不知道,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加残忍的事情,死亡其实是解脱, 是恩赐。
另一边,夔感到束缚他的法力消失了, 他迅速挣脱绳索, 抬头看见渚巽五指松松罩住那白衣中年人的头颅, 后者嘴巴张大到了极限,睚眦欲裂, 却一声惨叫也发不出来。
搜魂。这个词忽然蹦进夔的脑海。
他怔怔地看见渚巽从那人的脑子中挖取信息,搅得对方灵魂血肉模糊,最后白衣中年人摔在了地上,还活着,但不如死了。渚巽看了他一眼, 了无趣味地隔空拧断了他的脖子。
渚巽读取了那人头脑中的信息, 面上泛出奇异的神色:“原来是……”
这时, 她注意到了夔。
夔呼吸一窒, 涩声道:“巽。”
他叫的是沧巽, 但眼前之人并非他记忆中的那个沧巽,而是灭之心骨染污暴走后, 唤醒的无明之魔的魔格,六亲不认那种。
渚巽端详着夔。夔忍着身上骨伤的疼痛,伤口缓慢愈合。渚巽的眼神让他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渚巽眼中的那片赤红色汪洋开始翻腾。她一个箭步上前,单手卡住了夔的脖子,眼里杀机四溢。
“真奇怪,我不认识你,却想杀了你。”渚巽含糊呓语,像说给自己听的。
夔感到渚巽手上的力道不算大,但在一点点收紧,夔可以选择反抗,拼个你死我活,镇压住这个杀戮者,尽管他怀疑自己无法战胜此时的渚巽。
夔低头望着渚巽,渚巽外套内侧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警告灯一样一闪一闪。
夔伸手一拉,勾出一段链子,上面系着怀表状的钟镜星盘。
渚巽注意力被引开了,她松开掐住夔的手,困惑地打开了钟镜星盘,内嵌的小镜子映照出一双红眸。
刹那间,一圈法阵飞出镜子,冲天而起,再从天而降砸下来,套牢了渚巽。
渚巽狂怒地大叫,法阵飞速旋转,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渚巽用力向后仰,想要远离法阵的束缚,她皮肤上出现冰裂纹一样的纹路,红宝石色的瞳孔散开了,墨水一般晕染红了眼白,整个眼睛都变成了赤红色。
夔喊道:“渚巽!回来!”
情势紧张到了极点,拉锯被催到顶峰,渚巽像濒死的鱼,大口呼吸,突然间,仅仅数秒内,她恢复了原貌,红眸再度黑白分明,神色恢复了人性,法阵离开了渚巽身体,渐渐缩小,飞回钟镜星盘中。
渚巽迷茫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夔冲过来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呼吸起伏不定。
渚巽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抱住夔,夔的体温很高,心脏贴着渚巽的心脏,跳动频率传达过来。
“怎么了?”她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等夔放开渚巽后,渚巽发现地上躺了三具尸体。
渚巽骇然道:“这……”
夔沉声道:“别管他们。”
但他们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将三具尸体就地掩埋。渚巽没有多问,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却大概能猜出来,反正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控,次数多了,破碎的记忆即使沉进了潜意识,总有一闪而过的零星片段。
渚巽一直沉默着,不问也不评论,她始终对自己曾经杀人这回事讳莫如深,哪怕对方该死。这和圣母与否无关,她怕的是自己骨子里蛰伏的凶性与灵魂中深埋的魔格,最终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渚巽就像个把头埋入沙子里的鸵鸟,不闻不问,坦率地逃避,反正有句话叫逃避可耻但有用。
夔明白渚巽的想法,因此保持了默契的安静。
在挖土埋尸的过程中,夔走神了,先前那个魔格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对方那种强大与残酷,具有凡人难以抵抗的魔魅。兴许……那才是真正的无明之魔,而沧巽,是它在成长时体验外界所凝结出的性情与习惯,等于另一个人格,并具有了独立的灵魂。
他看了眼渚巽,渚巽的侧颜有些苍白,别有脆弱感,因而显得无辜。渚巽就像沧巽本体孕育出的另一个自我,平凡、富于人情味,同时和本体有天壤之别,两者很近,也很远,如同造物主手中骰子平行的两面。
夔有时不知道该拿渚巽怎么办。两人的未来是一团迷雾。渚巽一直当凡人,夔陪着她生老病死,看着她离自己而去,显然对夔而言没法接受。渚巽归位,回到无明魔子沧巽的身份,后果则难以预料。
刚才那三个来历不明的人,想活捉夔,同时要杀了渚巽,背后主使是个莫大的威胁。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人不是傩颛派来的,否则收到的指令不会是杀了渚巽活捉夔,而是恰恰相反。
挖土埋尸的过程枯燥又累人,他们没有工具,只能浅浅淹埋了事,夔收走了那三个人的武器,为了事后调查线索,他仔细搜了那三人的衣服,没有找到其他能昭示身份的东西。想必对方是类似死士的存在,任务完不成,便没有退路。
当夔将一切完成后,渚巽走到一旁,深深吐了口气,按捺下胸口的发闷和恶心。
夔走到她身旁,安安静静,两人注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倾近对方,温柔地碰了碰嘴唇。夔俊美到无以伦比,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充满了男子气概,有他在,周遭空气仿佛都清新了不少,渚巽心情好转许多。
“接下来怎么办。”渚巽说。
可惜没能从那三个死人嘴里掏出话,张白钧依然下落不明。
夔:“回滕雪花的住处,进去看看。”
渚巽听了了然,这是个很实用的建议。他们先前被那个小青年从滕雪花的住处引开了,现在回去,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时节为暮春初夏,山林间的植物蒸发出香气,渚巽和夔走到了天边成了温暖的砂糖桔子红,返回了天蓼寨在山下的新区。
路上,渚巽给芙蓉观的李大爷打了个电话,确保张白钧的本命灯还没有灭。
他们闯进了滕雪花的屋子,搜索一切能利用的信息。
夔把墙上挂的一些银饰品取下来翻查,接着去检查衣柜,滕雪花的生活似乎过得还不错,从衣服和鞋包判断,她有一定的品位,像个大都市的女孩,看起来和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格格不入。
“她从滕保翁那里得到了很多钱。”夔告诉渚巽。
渚巽看见了一只女式手包,牌子吓了他一大跳,过去确认了那的确是真品。如果买这种包对滕雪花来说毫无负担,显然她从滕保翁那里得到的不止“很多钱”,而是一笔巨款。
渚巽还在书架上找到了很多出国留学的英语教材,上面很认真地用红笔订正了做过的题目,根据那些题目判断,滕雪花的英语相当好,一个出生偏远地区的女孩子能做到这样,滕雪花脑子肯定很聪明。
“她爷爷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想要出国呢?不留下来照顾老人吗……”渚巽皱眉道。
她看到了一本夹在教材间的精装版浮士德,很醒目。渚巽拿了下来,一翻开,便是一枚书签,上头是一行手抄自书籍中原文的小字。
——你且远眺一下那无穷的天涯,见识下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
渚巽怔了怔,为这充满诗意和深意的译文。她这辈子还没有出国过,自然无从想象万国荣华是什么概念。张白钧倒是经常出去,回来会给她带礼物,中途也给她寄明信片什么的,这么说……张白钧倒很像旅行青蛙。
想到张白钧,渚巽又焦急起来,当一个人的好友失踪达到了一段时间,又寻找无果,愧疚和焦虑便会占据情绪上风。
夔靠近了她,伸出手指拈起那枚书签,翻转。书签背面,是两个数字,达到了小数点后十位,第一个开头是阿拉伯数字24,第二个是100。
渚巽第一反应是不解,夔已经准确理解了这组数字的含义:“是坐标,北纬和东经。”
渚巽:“!!!”
他们找到那个坐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地黑了。
深林中,渚巽和夔打着手电筒,在原地打转,坐标位置就在这儿,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
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惨白晃眼,忽然找到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是一只野兔,它受到了惊吓,连扑带跳地从渚巽眼前蹿过去,然后凭空消失。
下一秒,野兔蓦地出现在刚才渚巽第一次看见它的原点,一副搞不清状况,晕头转向的样子。
渚巽:“……”
夔:“空间结界。”他没有白看渚巽书房里的那些天师专业理论书籍。
渚巽点点头,对夔打了个手势,小心翼翼地靠近野兔消失的地方。
渚巽摸了摸那边的空气,手上附了些属于灭之心骨的灵力,五指曲起,像撕画布一样将空气撕开一角,活灵活现的变戏法。
那一角被撕开的地方是变幻波动的光影,好像北极光形成的瀑布。
这是非常高级的空间结界。倘若渚巽没有灭之心骨,恐怕也只能跟那只野兔一样,不断徒劳地重复进去的动作。
渚巽和夔钻进了结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