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开车回了小区,渚巽和夔从车子后备箱里把东西拿出来,这时,几个嘻嘻哈哈的小孩扔着响炮一路跑了过去,差点炸到渚巽。
夔一下子转过身去,渚巽拦道:“算了,熊孩子而已——”
她顺着夔的目光望去,忽然一个激灵。
不远处走来个看肚子像是七八个月的孕妇,还有她的先生,渚巽不祥的预感顷刻应验。
那些小孩浑不顾那对夫妇,半好玩半故意地在行人道上洒响炮,其中一个炸到了那个孕妇的脚踝,她受到了惊吓,捂着肚子跪了下去,羊水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渚巽飞奔过去,夔紧随其后。
那孕妇的先生几乎疯了,渚巽道:“快扶住她!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
夔和那个男人扶住了孕妇,渚巽跑回去将车子开过来,夔一个打横就将孕妇抱上了后座,男人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搂住自己妻子。
渚巽一路开去了医院,护士及时将孕妇送进了产房。
不一会儿,婴儿呱呱坠地,哭声柔弱,渚巽和夔陪着那男人一起等,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是个漂亮的小女娃,男人喜极而泣,握住渚巽的手,差点跪下,又扑上去,紧紧给夔一个拥抱。
男人又哭又笑道:“谢谢!谢谢你们!我代表全家感谢你们!”
夔:“……”
他坚持要了渚巽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渚巽见母女平安,也不再留了,和夔一起回了家。
之后,因为有物业监控,业主协会负责人主持追责工作,那几个肇事熊孩子的家长带了礼品去医院探望,并赔礼道歉。孕妇家人见自家女儿和孙女无事,也没有再追究。
渚巽对夔开玩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觉得我们有半级。”
夔沉思道:“物业应该禁止居民在小区内放鞭炮。”
春节当天,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渚巽和夔一起下厨准备年夜饭,重头戏是包饺子,饺子馅是渚巽亲自细细剁碎了的,做了三种馅料。
渚巽给夔演示饺子的包法,有月牙形,元宝形,还有比较奇葩的三角形和葵花形。他们分出一部分做蒸饺,一部分做水饺,还有的做煎饺。夔学得非常快,手艺一分钟就超过了师父,捏饺子的架势仿佛一个主厨。
全部菜做好后,渚巽切了一盘张白钧寄来的腊肉和香肠,搞了个双拼,齐齐摆上桌,配上酒,拍照,加滤镜,发朋友圈。
渚巽一边收获点赞和留言,一边顺便翻了下张白钧发的青山年夜饭,嗯,还是和往年一样丰盛,山上居士们的手艺就是好,她也看到了春水生发的,呃,全部是素菜,不过有几样做成了肉菜的形式,这样也行?唐正则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微妙。
小红点提示,张白钧给她留言了。
张白钧:“哎哟,不错噢,两双筷子一对碗,默契的两人世界。”
渚巽回:“摆着好看的,夔在浴室搞了个黑洞,回他那边去了。”
张白钧:“卧槽真的假的?”
夔给张白钧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张白钧给渚巽回了个微笑表情:“你有毒。”
渚巽放下手机,道:“夔,辛苦了!吃!”
他们吃菜喝酒,渚巽天南地北开始胡侃,夔的表情非常放松,脸上出现了淡淡笑容。
饭后,渚巽一本正经道:“这里的人间,有一股神秘的宇宙能量,每当大年三十晚上,在这股能量的影响下,大家都会做一件雷打不动的事。”
她打开了第一频道,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
两人在沙发上并排坐着,“观赏”了十分钟,夔开口道:“我想看舌尖上的——”
渚巽秒切换到第九频道,发朋友圈吐槽,春晚真是一年比一年难看。
看完电视,他们收拾桌子,洗碗,把剩菜包保鲜膜放冰箱,做完这一切,渚巽拿了两杯酒,和夔去了露台,坐着喝酒,看烟花。
一线游光平地升空,咻地一声,盛放出千万绚丽光焰,灼灼其华,于灿烂后湮灭。
夔靠在躺椅上,烟火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双眸。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时刻。
他甚至忘记了过去的浮光梦影。现在是新年除夕夜,只有他和渚巽两个人,在露台上看人间烟火。
夜空中,点点星彩堕入黑暗,熄灭前的乱闪喧嚣而耀目。
渚巽轻轻碰了下夔的杯,说:“新年快乐!”
夔看向渚巽,眼神柔软,低声道:“新年快乐。”
渚巽做了一段真诚的发言:“我以前过年不会买那么多菜,光靠张白钧寄的香肠,蒸点饭就吃了,也不会和谁说话,春晚再难看也无所谓换台,助手,今年在家过年不是一个人,我很高兴,希望明年你还是坐在这里,和我一起过年,干杯。”
说完,她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
夔目不转睛地望着渚巽,说:“我会的。”
渚巽笑了笑。实际上,她不知道明年夔是否还在,也不抱无谓的期待。
一旦习惯了夔的陪伴,当他离开后,渚巽怕自己会面临更深邃的孤独。
她是一名天师,不是工作,而是使命,她第一次释放出灵力,就知道自己生来注定要当天师。
自从选了这条路,她就没想过要跟谁在一起,哪怕将来夔离开,她也会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于阎浮提世界,净化所见妖魔,天地悠悠,勇往无前,此即她的道。
渚巽又从小酒柜里拿来了一瓶威士忌,之后他们在露台待了一个多小时,渚巽喝醉了,在躺椅上沉沉地睡过去。
夔直接将她抱到了卧室,放入被子裹好,自己去屏风后面,往地铺上一躺,酒精的作用让他也有点晕,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阡陌纵横的古街道,朱白相间的高大屋宇,桃花香馥,春渚日暖。
路上行人很多,有的身穿比蝉翼纱还薄的丝织品,有很多层,却仍然透明,丝绸绫罗的精美可见一斑。丰腴的女人脸上点着面靥,脚踩卷云式高缦鞋,扶着仆人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醉酒的胡商牵着骆驼一边吆喝一边招摇过市,骆驼上挂着一把从西市换来的镶螺钿阮咸。
胜业坊芭蕉曲,夔一袭绛红袍子,穿着黑色革靴,腰间悬一把唐刀,长发扎做潦草的马尾,用绸带松松绑着。他抱着双手,依着墙壁等人,旁边立着一头高大骏马,浑身毛洁白如缟,鬃毛是朱红色,双目像黄金一样,名叫吉量马。
来往的妇人们,莫不投过去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一眼。夔不加理睬。
不远处一家宅邸的门突然开了,里头传来一通打砸吵闹声,一个身穿松绿袍的公子悠闲地走了出来。月照明眸,云淡修眉,仙姿魔态,殊胜杳渺,端的是烟霞之外,旷世无双。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是女扮男装,端的是雌雄莫辨。
夔打了个唿哨,示意那女公子自己的位置。
女公子顺势望了过来,看见夔,露出个俏皮又邪气的笑容,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突然,夔脸色一变,看着女公子后方,女公子不慌不忙继续走路,身子一偏,举起手,刚巧接住了那宅邸大门内飞出来的一口锅,下一秒,另一只手接住一把菜刀。
她看也不看,朝后一甩,背后就传来宅邸主人被锅砸中并扣住头的惨叫声,随后是菜刀钉到锅上的声响,那人咕咚一头栽倒,吓晕过去。
女公子举起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对夔晃了晃,笑道:“走,回家过年。”
她一个轻身飞跃上马,朝夔伸手一拉,夔坐到了她身后。吉量马打了个喷嚏,晃动马尾,嘚啦嘚啦地离开。
女公子在前面拉着辔绳,夔看见她手背上指骨关节是红的,皱眉道:“何必亲自动手。”
女公子揶揄道:“我不动手,换你来,他们可能会死。”
说完,她又哈哈大乐道:“这金部员外郎兼御史大人搞了别人老婆,我就让他那大老婆知道!”
夔神色无奈,他知道女公子最新爱好,是扮演这一带有名的打手,专门给街坊邻里扎场子,恶化……不,解决纠纷,收取报酬,被出头教训的人只有自认倒霉,刚巧胜业坊住的都是达官贵胄,一家一家关系沾亲带故的,有了女公子这号人物,被欺负的街坊再不用碍着脸面忍气吞声,而是隔三岔五就能痛快观看一番全武行。
只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那便是他们以为的纠纷起因,实际上全部是女公子在其中穿针引线隐秘布置的……她天生邪性,特别爱恶作剧。
“我挣钱容易么?一大家子老小要养,过年当天还得忙活。”女公子唉声叹气,向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了夔的肩膀上。
夔接过缰绳,替她驾马。女公子是个妖修,他们一族血脉凋零,混居凡间,她是一个堪称奇迹的佼佼者,被视为家族中兴的希望,虽然她自己不怎么当回事。
吉量马风入四蹄,腾云驾雾,穿进了一处结界里。
他们回到自己家中,侍从们早就准备好了除夕筵席,为数不多的妖修族人们开始饮酒赋诗,辞岁迎新。
女公子坐在最上首,时不时有人过来给她敬酒,说着“五昶叔祖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女公子态度潇洒,一杯接一杯地喝,脸上泛出酡红。外面传来了爆竹声。夔始终沉稳清醒,最后替女公子拦了酒,那些族人也不坚持,似乎很敬畏夔。
席间侍从端来了五辛盘,女公子饶有兴致地拈起半粒蒜头扔进嘴里,嚼动两下,猛地吐了出来,一阵呸呸呸,赶紧灌了一碗牛乳漱口。
子时到了,自承天门,谯楼钟声响起,街鼓齐鸣,洪亮而庄严的人间之乐传遍千家万户。
女公子拉着夔,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房里,说要熬夜守岁,自己却趴在夔身上,昏昏欲睡。
夔放下帷帐,动作轻柔地褪去了女公子的衣衫,让她只穿着单衣,手脚叉开、舒舒服服地窝进了高床暖枕中。
夔待要离开,却被女公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半睁着眼,目光饧涩迷离,嘟囔道:“你,过来给本尊侍寝……”
夔眼神一暗,面无表情地探身过去,将女公子压住,目光沉沉。
女公子笑了起来,褪掉单衣,一条长腿环上夔的腰。
一夜炽热不息,东方既白,丝绸被褥温暖零乱,他们相拥着睡去,美梦沉酣。
“叔祖!叔祖!门口来了个和尚!说要见你!”一个族人神情紧张地跑来敲他们的门。
女公子醒来,慵懒地吻了吻还在闭眼睡觉的夔,方才说:“什么秃驴,不见。”
那族人低声道:“那和尚自称是大音寺的如空方丈!”
女公子神情一顿,披衣下地,出门去见那和尚去了。
夔躺在床上,明明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身体沉重不能动弹,他清楚地意识到,女公子走出那道门后,那天就再没有回来,那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