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确定了建筑材料行售出砖头的日期,再假定板垣在事前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估计他事后发现。任何人在发现自己与情妇的幽会之所,发生了这样怪异的变化之后,一定会感到极度的震惊,作为妻子,应该可以感到丈夫的这种震惊。所以我们要去拜访板垣夫人贞弓。
正如健一所说,板垣夫人确然有大家风范,一丝淡淡的哀愁、一点也不夸张,她招呼我们坐了下来之后,反而先向我们道歉:“为了我丈夫的事,一再麻烦你们,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健一和她客气了几句,问道:“大约在半年之前,板垣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例如很吃惊,神情不安等等?”
贞弓侧着头,想了片刻,才道:“没有,我记不起有这样的情形。”
她在回答了健一的问题之后,过了一会,才以一种看来好象是不经意的态度反问道:“是不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有了什么别的发现?”
健一向我望了一眼,正准备开口,就在这时,躲在健一上衣怀中的那头白色小眼镜猴,忽然探出了头来,坐在健一对面的贞弓,陡然吓了一跳,但随即镇定了下来:“多么可爱的小动物!”
健一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严肃的警方办案人员的上衣之中,忽然钻出了一个小动物来,总不是太有身份的事,他用力想将小眼镜猴的头按回去,可是不成功,小眼镜猴反倒爬了出来。健一的神态更尴尬,看他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的样子,我也觉得很有趣,我解释道:“这是产自南印度的一种十分珍罕的猴子,尤其是白色的变种,更少见!”
我本来是随口说说,希望替健一掩饰窘态,可是当我说了之后,贞弓忽然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在一个注重仪态的人而言,这一下低呼,可以算是失礼。但贞弓在低呼了一下之后,全然未曾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即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
我和健一都看出了这一点,互望着,贞弓这样的神态,分明在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她究竟想起了什么呢?是什么启发她想起了一些事?如果说是这头白色小眼镜猴,这未免不可思议,因为在白色小眼镜猴和板垣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
我们并不去打扰她,贞弓也没有想了多久,便现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我和健一“嗯”地一声,并没有催她。贞弓停了片刻,又道:“大约在半年前,有一晚,板垣回来,将近午夜了。一回家,就进入书房,我披着衣服,去看他,看到他正在书架前,一本一本书在翻看,他看到了我,就说:‘明天,替我去买几本有关猴类动物的书来,要有彩色图片的那种!’”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板垣的要求,的确相当古怪。一个事业相当成功的企业家,怎么会对猴类动物,忽然产生兴趣来的呢?
贞弓继续道:“我答应着,他又说道:‘尽量拣印度出版的猴类书籍,专门性的也不要紧。还有,专讲一种喉,叫眼镜猴的,也要,明天就去买!’”
贞弓讲到这里,要不是主人的神态如此优雅,我和健一一定会跳起来。
板垣不但对猴类有兴趣,而且指定是印度的猴类,指定是小眼镜猴!
健一忙问道:“后来,可买了?”
贞弓道:“买了,一共买了七本。”
我问:“板垣先生没有说要来有什么用处?他想研究什么?”
贞弓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健一道:“那些书呢?”
贞弓道:“还在他的书房,他……过世之后,我还未曾整理他的书房,两位请原谅,每当我在书房门口经过,我就不想推门进去!”
她说到这里,眼圈有点变红。我和健一忙安慰了她几句,健一提出了要求:“夫人是不是能带我们到板垣先生的书房去看一看?”
贞弓迟疑了一下:“有必要吗?”
我和健一坚持:“无论如何,要请你给予方便!”
贞弓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两位请跟我来!”
我和健一忙站了起来,书房在离客厅不远处,经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是一个穿堂,穿堂的一边,是一扇通向花园的门,另一边,是一扇桃木雕花门,那当然是书房的门了。
贞弓来到书房的门前,先取出了钥匙来,再去开门,当她开门的时候,我和健一两个人都呆住了。在那一-那间,我们两人的心中实在有说不出来的奇讶!
书房的门很精致,雕着古雅的图案。和所有的门一样,一边(右边),有着门柄,门柄上有锁。可是贞弓在取了钥匙在手之后,她却不伸向右边的门柄,反倒伸向左边,移开了一片凸出的浮雕,露出了一个隐蔽的锁孔来。
贞弓将钥匙插进了那个锁孔之中,转动,门打开了,门以相反的方向打开,装有门柄的右边,反倒装着铰炼。那情形,和板垣秘密处所的那间怪异的房间一模一样!
或许由于健一和我的神情太怪异了,当贞弓打开门,请我们进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解释道:“这扇门是反装的,这是一种防盗措施。如果有小偷,他想不到门是反装的,一定会在门柄的那一边,想将门弄开,就无法达到目的!”
我和健一“哦哦”地应着,我问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人家不容易想得到,请问,这是谁的主意?”
贞弓道:“是我的主意,倒叫两位见笑了。事实上,板垣生前,不很喜欢这样,他经常用力撼着有门柄的一边,抱怨太费事!”
健一道:“是啊,习惯上,总是握着门柄打开门的……请问,这种装置,有多久了?”
贞弓道:“自从我们搬进来时,已经是这样了,大概有……对,有足足六年了!”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
这种反装的门,利用一个门柄来作掩饰,使不明究竟的人打不开,毕竟很少见,可是板垣的书房,却是这样。那奇怪的房间,也是这样!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动:板垣的书房!这里,是板垣的书房,在那幽会地点的那间怪房间,又何尝不是板垣的书房?
如果板垣习惯于书房的门反装,那么,怪房间有反装的门,是不是板垣的主意呢?如果是的话,那么,砌那堵怪墙,也应该是板垣的主意了?
而我的假设,是板垣不知道有这件事发生的,看来假设不能成立了!
那么,板垣和那个印度人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心头一下子涌上了许多间题,那使我的行动慢了一步,直到贞弓和健一进了书房,健一叫了我一声,我才如梦初醒,跟了进去。
板垣的书房相当宽敞,很整齐。如果贞弓在出事之后未曾整理过的话,那证明板垣并不是经常使用书房的人。经常使用的书房,不可能维持得这样整齐。
果然,贞弓的话,证明了我的推测,她道:“我丈夫不常进书房,他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他对读书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书房只不过是聊备一格,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文件留在书房中。”
健一道:“我们只想看看那几本关于猴类的书籍。”
贞弓在书架前找了一会,又转过身来,才指着一张安乐椅旁的一个小书架:“看,全在这里。”
这种小书架,有着轮子,可以随意推动,专为方便看书的人放置随时要翻阅的书本,小书架上有七八本书,我先走过去,看那些书。
果然,全是些有关猴类的书,大都有着十分精美的图片,书还十分新,看来只是约略地翻过一下。
不过,其中有一本,专讲印度南部所产的珍罕猴类,却显然看过了许多遍,其中有几页,还被撕走了。从目录上来看,撕去了的几页,专讲眼镜猴。
健一立时记下了书名,我再巡视了一下板垣的书房,书架上的书,大都很新,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我们离开了书房,向板垣夫人贞弓告辞。
在回到警局的途中,我和健一的心中,全都充满了疑惑。在车子经过书局的时候,就停了车,一起进入了书局。
“真是怪不可言!”健一发表他的意见。
我也觉得怪不可言,那是我们知道被撕下来的几页中讲的内容之后的感想。
那几页,是相当专门性的记述,记述着眼镜猴这种小动物的生活情形,也有不少图片。其中有一节,是说及这种小眼镜猴,有白色的变种。白色的小眼镜猴,当地土人称之为“奇渥达卡”,意思是灵异的象征。传说中有使人可以达到三个愿望的猴子爪,就是这种“奇渥达卡”的右前爪,也只有“奇渥达卡”的右前爪,才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记述中还说,这种白色的小眼镜猴,极其罕有,记载中有因可循的,只有在三百余年前,曾有一头被发现,立即被送到当时统治印度南部大片土地的一个土王手中,这位土王就依照了传统的方法,将白色眼镜猴的右前爪砍了下来,制成了可以表现灵异的“猴子爪”。
这位土王,后来是不是藉此获得了神奇的灵异力量,并无记录:所谓“传统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也没有记述。倒是有一页插图,是这位印度土王的宫殿。照片自然是近期摄制的,原来巍峨而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极其破败。
“哈哈!”健一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握住了那白色眼镜猴的右前爪:“我倒不知道这种猴子的爪,可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他说了之后,又一本正经地道:“求你施给我第一个愿望实现,让我解开板垣一案中所有的谜!”
我笑道:“别傻气了,你没看到记载?要照传统的方法来制造过,并不是活的猴爪,就能给你实现愿望!”
健一也笑了起来:“如果真有可以实现三个愿望的灵异力量,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笑道:“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傻,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我要有无数的愿望!”
我和健一都大笑了起来,我道:“这本书的作者是!”
我一面说,一面看着书的扉页,一看之下,我“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就是他!”
健一瞪着眼:“他?他是谁?”
我指着小眼镜猴:“这头小猴子,就是他交给我的,是我在印度遇到的那位动物学家,书是他写的!”
健一忽然沉思了片刻:“由此可知,这位动物学家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也完全不信。要是‘奇渥达卡’的右前爪,真能叫人达成三个愿望的话,他如何肯交给你?”
我道:“当然,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会真信有这样的事!”
健一皱起眉:“可是,板垣将这些记载撕了下来,是为了什么?”
我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之间,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站定身子,挥着手:“你听着,我已经有了点眉目,我可以将一些零星的事拼凑起一个故事来!”
健一将身子全靠在椅子上,又将椅子向后翘了起来:“好,听听推理大师如何编造合理的故事。”
我讲出了我“拼凑”起来的故事。
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印度人,熟知有关“奇渥达卡”的传说。这个印度人遇上了一个日本企业家板垣,向板垣说起了这个传说。
“可以达成三个愿望”,这是极度诱惑人的一件事,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传说环绕着这种灵异力量而来。
于是,这个日本企业家相信了印度人的游说,认为印度人可以给他这种力量。印度人当然提出了种种条件,例如,要一个幽静的地方,日本企业家就利用了他和情妇幽会的场所中的一间房间。
印度人又可能提出,要制造有灵异力量的猴爪,一定要进行某种形式的秘密宗教仪式,或是某种巫术的过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板垣就在那房间之中,砌了一道墙,又将门反装,来使仪式运行的过程,保持高度的秘密,不为人所知。
板垣一直在期待“猴子爪”的成功,他当然失望了,因为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出现,于是,印度人的真面目暴露了,事情就不欢而散……
我推测而成的故事相当简单,也最好地解释了那间怪房间的由来。可是健一却一面听,一面摇头,道:“太失望了,这算是什么推理?”
我有点气恼:“这解释了那怪房间的由来!”
健一叹了一声:“板垣死在职业枪手之手,你不会以为印度人在面目暴露之后,花那么高的代价来雇请一个职业枪手杀死他要欺骗的对象吧?”
我瞪着眼,为之语塞。印度人当然不可能花大钱去雇职业枪手,因为假设他行骗,所得也不会太多,没有一个骗子肯作蚀本生意的。
健一又毫不留情地攻击我:“其次,管理员武夫的死呢?为了什么?”
我又答不上来。
健一再道:“还有,那房间是由里面拴上的,什么人可以在拴上了门之后再离开房间?而且,你曾看到过极奇异的现象,为什么在你的故事之中,全被忽略了?”
我无可奈何,只好挥着手:“好,算了,算我没有讲过这故事。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板垣一定对‘猴子爪’的传说,发生过兴趣!”
健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探员,探进头来,报告道:“失踪科的人说……”
他才说了半句,健一已经陡地吼叫起来:“我已经够烦了,别再拿失踪科的事情来烦我,走!”
年轻探员给健一大声一呼喝,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健一报告,就向他招了手:“进来再说!”
健一狠狠瞪了我一眼,年轻探员走了进来,向我行了一礼:“失踪科的资料,有一个叫云子的歌星失踪十多天,从照片上看来,倒很像是板垣一郎的情妇!”
健一听到这里,直嚷了起来:“为什么早不说?”
年轻探员也没有分辩,只是连声道:“是!是!”
健一又呼喝道:“那个失踪的云子的照片呢?在哪里?”
年轻探员忙送上一个大信封,健一逼不及待地自信封内取出照片来。照片上的女子相当美丽,有着尖削的下颚,灵活的眼睛,健一将照片放在板垣情妇的绘图旁边,取起一支沾水笔来,在照片上涂着,画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镜,然后,向我望来。
我立时点头道:“不错,是同一个人!”
健一的神情显得极其兴奋:“正确的失踪日期!”
年轻探员立刻说出了一个日子,那正是板垣横死的那一天。
健一更加有兴趣,大声叫道:“把有关云子的所有资料,全部拿来!快!”
那年轻探员也大声答应着,转身奔了开去。健一不住搓着手,我忍不住道:“不必太兴奋,你应该知道,她失踪了很久!”
健一充满了自信,说道:“只要知道了她是谁,就能把她找出来!”
我本来还想说:“要是这个叫云子的女子,已经死了呢?”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来,怕扫了健一的兴致。
云子的一切资料,由失踪调查科转到了我和健一的手中,但是健一的行动十分快,资料到手之际,我们早已经在云子的住所中了。
云子的住所,在东京一个普通的住宅区,面积很小,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左右,也无所谓厅或房的分野,用几度屏风巧妙地分隔开坐的地方和睡的地方,有一个小的厨房,和一个小小的浴室。
住所中相当凌乱,衣橱打开着,有很多衣物,不合季节的,全散落在地上,有几只抽屉也打开着。这种情形,任何略有经验的侦探人员,一看就可以知道,屋主人在整理行装离开的时侯,极其匆忙。
失踪调查科的一个探员和我们一起来的,他一推开门,就道:“这里的情形,自从我们第一次进来之后,就维持原状。”
健一“嗯”地一声,四面看着,随便翻着一些什么:“她走得匆忙,是谁发现她失踪来报案的?”
调查科的探员道:“是她的经理人,一个叫奈可的家伙。”
探员对于云子的经理人的口气似乎不是很尊敬,只称之为“那家伙”,可以想象,那家伙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正当那探员说出“奈可的家伙”之际,外面走廊中传来了一阵叫嚷声,有人在叫道:“干什么?又不是我生出来的事?你们警察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我是纳税人,好市民!”
那探员皱了皱眉:“奈可这家伙来了!”
门推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上衣,长发披肩,裤子窄得像是裹住了太多肉的香肠,口中嚼着香口胶,年纪已在三十以上的家伙,一面耸着肩,一面摇摆着身子,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抬起一只脚,搁在一张圆凳上,眼珠转动着,打量着屋中的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
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我自然明白了那探员为什么用“那家伙”三个字去形容他,这种人的确相当令人讨厌,大都有一个什么夜总会,或是什么酒吧的“经理”的衔头,究竟他们靠什么过活,似乎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只是冷冷地观察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健一显然没有我那么好耐性。
他向奈可走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在奈可还来不及有任何准备之前,一抬脚,踢开了奈可踏着的那张圆凳。
这个动作,令得奈可的身子在骤然之间失去了平衡,几乎一交跌了下来。但健一立时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拉了回来,狠狠地盯着他:“听着,我现在要问你的事,关系三个人的死亡,其中还有一个是警探。如果你不想自己有麻烦,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奈可吓得脸色发白,看他的样子,还想抗辩几句,力充自己是有办法,不会被人轻易吓倒的人。他一面转动眼珠,一面还在大力嚼着香口胶。
可是健一话一说完,立时伸手,在他喉咙上捏了一下,又在他的颊上,重重一拍,那一下动作,令得奈可的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将他正在嚼着的香口胶,一下子吞了下去。我再也想不到日本的警探这样粗暴,而健一的手法是如此之纯熟,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干同样的事了!
看到奈可吞下了香口胶之后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忍住了笑。
健一又伸手在奈可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是怎么发现云子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