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珞羽

事后的餍足,回过神后的落荒而逃,说的便是溟殇,瞧着当真没出息,就连他自己都唾弃这样的自己。

又一次。

他挫败地穿回衣衫,看着窝在丝被中好眠的祁悠若一时觉得无可奈何。

当真如命一般,每每他生起要逃离她的念头,总会发生或这样或那样的事儿让他不得不去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已经纠缠颇深,从道德的角度他应当对她负责,他是不可能与她撇清关系了的。

溟殇伸手,轻捏了捏祁悠若的脸颊,嘟嘟喃喃着,而目光柔和:“当真无知无畏,你迟早会后悔把我这个麻烦留在身边的。”

待溟殇离去后,祁悠若缓缓睁开眸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嘴角扬着抹恬淡的笑颜。

“珞羽馆不是温柔乡,若儿这般做法我会很困扰的。”

声音轻柔,水玉容不知何时前来,轻倚在门口,水袖轻衫,蓝白的色调,幽幽的气质宛若流水。

“是呀是呀,如此做法确乎不妥,尤其是还让玉容姐姐瞅见了。”

祁悠若回答得漫不经心,坐起身来缓缓穿衣,丝被自身上滑落,露出柔嫩的肌理,上面的点点红痕无声叙说着方才在屋中所发生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水玉容不过暼了一眼就慌忙地转过视线,脸颊微红,同为女子瞧着这般模样的祁悠若却也真觉心跳快了几拍。

难怪难怪,确乎是个有着极好容颜的女子,虽然恣意却有着几分洒脱,当真如天仙一般呢!

“特殊的人儿特殊对待罢了。起码还会吃招,是好事。”

祁悠若喃喃自语着,随意披了外衣就坐在了桌案旁,看着别开视线神色腼腆的水玉容不由轻笑出声,扬声道:“玉容姐姐寻若儿何事?”

水玉容闻言转回视线,看着很是随便的祁悠若又不由汗颜,走至衣柜前取来了一件衣裳,径自过去就给祁悠若披上了:“女孩子家当注意着身体嘞。”

祁悠若怔了怔,回首看向水玉容。水玉容的神色幽然,眉眼间却全是温柔与细腻,祁悠若不由感慨:“玉容姐姐当真温柔,若是聘得玉容姐姐想来是得有极大的福分。”

“瞧若儿说的,莫要打趣于我。”

水玉容苦笑着,竟是有些忧伤,回神来也是无可奈何,转身坐到了祁悠若身侧,为两人沏了茶水才娓娓道来。

“若儿你看,自从我邀你入馆,尽管是个更换茶水的活儿,馆子也因你的到来而兴旺了不少,作为馆主,我感激你。”

水玉容轻抿茶水,微皱眉,搁下茶杯:“怎么是凉的?青儿和碧儿没来你房里更换茶水么?过夜的茶水可不好,罢了,那便不喝了。”

说着将两个杯盏中的茶水又倒回了壶中,继续道:“我想着若儿身姿不错,若是上台舞一曲定能名声大噪,不知若儿可愿同我习舞?”

祁悠若闻言怔了怔,倒是没有想到水玉容来寻她是为了后继有人。

她沉吟了片刻,继而无奈地笑道:“一个倒茶水的活儿都让他恼怒得不行,若是再上了台他岂不是要吃了我?”

水玉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祁悠若所说,回过神来才猜测祁悠若说的是方才那位男子吧,不由皱起了眉头,轻声道:“他若真的喜欢你,又怎会不支持你?占有欲太强,不好。”

“谁说他喜欢我了?”

水玉容一愣,便听得祁悠若近乎苦笑的喃喃:“一厢情愿的人儿最怕的便是空复情,追求极致的人儿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这般说,玉容姐姐可是明白?”

最美好不过两相情愿,而最悲哀不过一厢情愿,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儿在乎着每一个自己在乎的细节,容不得错误的发生,一厢情愿这种事情哪怕自己知晓也绝不会鼓起勇气去证实,因为害怕极了那所谓的一厢情愿……

水玉容闻言有些恍惚,不知思及了什么,她的神色也莫名悲哀起来,瞧着祁悠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刹那便有所谓的惺惺惜惺惺之感,那是人们常说的同情吧?

“若儿,我不知……”

“谁知晓呢?我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呀。”

“是了是了,自己都恍惚不定,不曾知晓呀……若儿,如果真无去处了便一直呆在馆里吧?姊妹们都是无所归处之人,留下来就当是陪伴,总好过女孩子只身一人在外头闯荡,无所依靠。”

水玉容说得诚恳,祁悠若听得心酸,她趴在桌上静静听着水玉容述说,水玉容的声音轻柔,就犹如她的舞姿一般柔和,水玉容本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

许久,祁悠若起身来,扑进了水玉容怀里,满足地轻轻喃语道:“羽毛纵然轻贱,也当视之为璎珞。珞羽馆只收无家的可怜姑娘,这些姑娘纵然无依无靠,纵然轻贱如羽,但是在珞羽馆,她们就是璎珞,是有价值的,是值得珍惜的。”

水玉容本还在因为祁悠若突然的举止而感到心跳不止,身子僵硬得手足无措,而听得祁悠若忽然说起了珞羽馆的来由不禁心头一软,手也不由地轻抚了抚她柔顺的丝发,轻叹:“诚如江湖所言。”

“玉容姐姐也确乎温柔,才不是江湖所言的冷漠。”

祁悠若嘴角轻扬,她是喜欢极了温柔的人儿呢。

――――――

远处青山如墨染,近处青竹小池,小筑幽幽在石径另一端,恍惚就如梦境里的景色一般。

也确乎是在梦境里面。

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就似谪仙般仿佛从梦境中缓缓走来,而说谪仙又不甚贴合,谪仙静如处女,哪有这般灵动的谪仙,分明是精灵!可是,哪有这般水袖翩跹的精灵?清颜白衫,如此飘逸若风。

天空澄澈,好似宫镜。

池水前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彩扇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游,若凤舞。

好一曲扇舞丹青!

一曲舞罢,女子额间不免香汗淋淋,缓了缓心神,轻舒了一口气,侧首,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儿,便轻声唤道。

“您来啦。”

来者是个男子,却是一袭红衣。

俊俏的模样,最为夺目的是他右眼角那一抹红色的藤花印记,显得妖娆与蛊惑。

“为什么用敬语?”

男子忽这般询问,女子显然是一愣,沉吟片刻认真回答道:“您也是我的老师,理当用敬语。”

男子来到女子面前,俯视着毕恭毕敬的她心情却不甚美丽。

面容清冷,甚至有些凶。

女子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说错了什么惹得他不开心了,她低垂的脑袋,哪敢抬头瞧他。

如此僵持了片刻,男子才别开视线,径自来到小池旁,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背对着女子。

“我不曾告诉你我的名字?”

女子愣了愣,转身看向他,轻声道:“自是有的,老师名讳非白。”

非白倏然转身,微扬下巴,睨视着女子:“明知故犯,是何意?可是已经瞧不起我这虚幻之人?”

“不敢!”

女子慌忙否认,可是看着眼前之人只能低头,不敢直视,也不敢多辩驳什么,甚至连脚步也在默默地向后移了两步。

非白将女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闪过怒意,却极快地收敛,再次背过身去,声音清淡没有丝毫波澜。

“你最近收留的那个姑娘,可知她是何人?”

女子抬头看向他修长的身影,一时恍惚,听着他的询问有些懵懂,轻摇头:“无所归处之人,无论是谁我都得收着。”

“赶走!这个人留不得!”

“珞羽从不赶无所归处的姑娘。”

“水玉容!”

女子抬眼望向非白,她觉得他今日脾气特别暴躁,她不明白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因为。

非白看着水玉容幽幽的模样忽觉悲哀了,他苦笑道:“你不把她赶走,走的便会是我,还是你真的从不在乎我的去留?”

――――――

水玉容望着维帐,感觉有凉风透过窗棂吹过脸颊,她有些怅然。

方才,她做了一场梦,梦见了她的老师非白。

今日非白有些奇怪,他向来心性平淡,很少有情绪波澜的时候,更别提什么暴躁。

水玉容扑闪着眼眸,思及了祁悠若。

祁悠若……

打第一次见面水玉容就十分明白这个姑娘是特意来寻她的,这个姑娘知道她的秘密,那个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秘密。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希望祁悠若留下来,她只知道当时自己内心深处就有个声音不断在告诉她:留下她!留下她!

你不把她赶走,走的便会是我……

水玉容恍惚间又想起了梦中非白的话语,带着复杂的情绪,她有些错愕,回神来也是轻叹。

一场大梦初醒,她只觉得今日的非白格外奇怪,她或许知道原因,或许不知道。

――――――

“若儿姐姐生得一副好模样呢,你瞧那些客人,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姐姐,台上姊妹们的舞曲倒变得不值一提。”

小丫头擦拭着桌案,酸溜溜地说着,也不管自家姐姐一个劲儿地冲自己使眼色。

祁悠若更换茶水的动作微顿,抬眼瞧向小丫头,也不说什么,只是这般瞧着,说不得多凶,也没有丝毫恼怒的模样,甚至和平时懒懒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小丫头却还是注意到了,只觉脊背发凉,心悸了片刻,慢慢抬眼看向祁悠若,有些慌乱:“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见自家妹妹分明心虚了去,青儿叹气,上前冲祁悠若赔了个不是,轻声道:“说到底珞羽馆的姑娘大多命苦,因为无所归处而四处奔波,幸得玉容姐的收留与照顾才免了那继续奔波劳碌的命,可是心性摆在那儿也一时不能改,我们嫉妒着自己不拥有的。”

说至此,青儿抬眼幽幽看着祁悠若,继续道:“若儿妹妹怎么瞧都不是个命苦之人,也不像是个没有归处的,二楼那位公子常在那儿瞧着若儿妹妹,从你出现那刻到你离开的那刻,你们分明熟识又瞒得过谁呢?说句直白的话,若儿妹妹为何会呆在珞羽与我们这些穷苦之人争食一羮呢?玉容姐的一场舞已是赢不得多少锱绢了……”

祁悠若静静地听着,低头收拾了茶具,转身便上了二楼,从头至尾也没说一句话语。

青儿微皱了眉头,侧首看向自家妹妹,轻叹:“碧儿,若是玉容姐责问起来你只道是我说的。”

小丫头抬首看着自家姐姐,又低下头,贝齿轻咬下唇,不答什么――她的内心早就做了打算。

而她不知的是,自家姐姐心里头也早就有了思量。

――――――

沏了两杯茶水便径自坐下,看着楼下台上的舞曲,不发一言。

溟殇抬眼看向祁悠若,她仄头瞧着木窗外,视线也指不定落在哪儿呢,闷闷不吭声,倒是一副不悦的模样。

溟殇轻笑:“坐在客人这儿喝客人点的茶水,信不信我告了你去?”

祁悠若起身来,幽幽道:“那我就去隔壁的客人那儿瞧瞧,看那位客人愿不愿意让我坐那儿。”

溟殇闻言脸色一变,伸手就拉住要走的祁悠若,咬牙切齿:“开玩笑的!”

祁悠若拍开溟殇的手,也不搭理,又朝着门外走去。

溟殇脸色一僵,起身来快她一步堵住了门口,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早说了让你辞了这活儿,如今这般幽怨是在责难谁?”

就似没瞧见挡路的溟殇一般,祁悠若径自走去,溟殇有些退缩了,却坚决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而直到祁悠若来至他面前,扑在了他怀里,双手紧搂住他的腰身,小脸埋在他胸口,依旧闷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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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似个受了伤的小鹿。

溟殇一怔,而后不由柔和了脸色,伸手轻环住怀里的人儿,揉了揉她的发顶,放柔了声音:“你向来没心没肺,这会儿柔肠寸断的模样是为的哪般?我还没死呢。”

闻言祁悠若不由笑出声来,轻捶了下他,喃喃着:“自恋。”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若是死了,你依旧平时那般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当真要从下面爬上来拉你一起下去呢!”

“睚眦必报?殇殇当真狠心!”

“冤有头,债有主。你莫要搅浑了是非。”

“是是是,冤有头,债有主……”

祁悠若依偎在溟殇怀里,他也不推开她,觉得这般静谧倒是很安心,若是他一直如此温从就好了……

祁悠若暗暗想着,轻声道:“她们都说二楼的雅间有位极漂亮的公子老是盯着我瞅呢,说我有着极好的命相,也有着这般的归宿,不当留在珞羽馆的。”

这“极漂亮”是在说他呢,祁悠若向来喜欢这般调侃于他,当真可恶!

什么老盯着?!胡扯!虽这般内心辩驳着,可是心跳还是快了几拍,一种心虚感莫名升起,脸颊也有些泛红。

归宿……原来在别人眼里都已是这般认定了的么?

“那就别留着了,木簪而已,抢过来就罢了,何必留在这儿听些流言蜚语,还做苦力活儿?”

溟殇暼了眼很是惬意的祁悠若,不由眉梢就染上了笑意。

“抢?不要。”

祁悠若否决,而思及青儿的话语不由怅然:“罢了……”

似又不甘心,祁悠若有些懊恼:“我向来茕茕孑立,哪来的归宿,不过有着张好皮囊竟是成了罪过,这就是命啊……”

溟殇闻言脸色一僵,竟觉方才内心的柔和当真可笑,伸手推开祁悠若,径自坐回了窗边,端起茶杯轻抿茶水。

祁悠若噤声,转身瞅了眼溟殇,扑闪了下睫羽,也不说什么,打开房门就离开了。

听着阖门声,溟殇瞬间暴戾之气纵生,直接摔碎了手中的杯盏,茶水四溅,晕染了衣袂。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莫名回想起昨日温情,却觉可笑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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