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敷敎千里迢迢,跑到长生岛,慰劳士兵倒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弄清楚老酋到底死没死,野猪皮可是几代大明皇帝的心腹巨患,要是死掉了,自然是普天同庆,好处大大的。要是弄错,虚报战功的帽子张恪是跑不掉的。
如此大事,不能不慎重。
洪敷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偏偏张恪一脸的冷笑,满不在乎。
“老师,弟子上奏报捷的时候,老奴生死未卜,我知道他遭到了伏击,应该是负伤了,然后建奴就灰溜溜儿撤走了。”
啊!
洪敷敎一听这话,顿时惊叫起来,豁然站起,在地上不停地走动,两只手用力地搓着。
“老师,歇一会儿吧,弟子看着头晕。”张恪无力地说道。
“头晕?我头疼!”洪敷敎毫不客气地说:“老酋是大金国主,若是死在了两军阵前,建奴必定恼羞成怒,疯狂报复。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反而灰溜溜撤退了,那就说明老酋的伤势应该不是很重。”
张恪微笑道:“老师果然法眼如炬,弟子也是这么看的!”
“糊涂啊!”
洪敷敎气得一片桌子,眉毛都立了起来。
“永贞,你是稳重的人,怎么能如此糊涂,老奴生死未卜,你就敢向朝廷报捷,若是老奴未死,朝廷那帮虎视眈眈的言官不会放过你的。”
“一帮耍嘴皮子的,不足挂齿!”
“闭嘴,张恪,你也太狂了吧!”
洪敷敎一改往日和风细雨,直接摆出了老师的威严,实在是被张恪气到了。
“永贞,你知道不,东林党之所以败在你的手里,不是因为你多厉害,当然了,你是挺能折腾的……”洪敷敎语重心长说道:“圣上初登大位,东林党以定策功臣自居,把持朝政,犯了皇家的忌讳,正是如此,东林党才一败再败!”
放在任何别的地方,洪敷敎都不会如此直言不讳,长生岛完全是张恪的地盘,他也不担心什么,师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今天子即位三载,地位日益稳固,说到底圣上还是喜欢文臣的,这帮人嘴皮子再厉害,也没法颠覆江山社稷。可是武将就不同了,尤其是你张永贞,功勋卓著,手下强兵悍将无数,皇上睡觉都不踏实。这时候一帮言官攻讦你,朝廷就会顺手推舟。宋朝的狄青,岳飞是怎么死的,功高震主,皇上不喜,文官惶恐,自然就难逃一死。本朝也不例外,平定宁王之乱的阳明公乃是当世圣人,心学的创始人,门生弟子无计其数。不就是因为功劳太大,威望太高,受到群臣妒忌,阳明公后半生不得不半隐半退,专注讲学,实在是无可奈何的自保之道……”
洪敷敎滔滔不绝,讲述着眼下的处境,相比起来,张恪比王阳明当时还要糟糕,他的功劳更大,手上的士兵更多,也更年轻,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皇帝早晚会寝食不安的。
说到了最后,洪敷敎问道:“永贞,你知道眼下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张恪微笑道:“圣眷衰了!”
“没错,既然知道,你怎么还敢贸然报功啊,听说皇上拿到捷报之后,哭天抢地,连木匠活都不做了,跑到太庙向列祖列宗宣耀嘞!要是知道老酋没死,圣上不一定怎么恨你呢!”
洪敷敎说完之后,盯着张恪,又是气又是急,焦虑惶恐,不停地大口喘息。
看着老师的样子,张恪的心里暖呼呼的,别管如何疾言厉色,老师都是真心待自己啊!
“恩师,您说的都对,可是弟子斗胆问一句,若是我不说老奴被打死了,朝廷会给我送粮食吗?”
此话一出,洪敷敎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一般,吐不出,咽不下,别提多难受了。
张恪说的没错,他就是从登州赶来,那里有水师,有粮食,可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就是扣着不发,要不是钦差驾临,根本运不走粮食。
长生岛上的士兵已经饿了三天了,要是他在晚来几天,怕是就要死人了!
一想到这里,洪敷敎刚刚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他所思所想都太远了,长生岛的士兵,还有张恪,他们想的只是怎么活下去!
为了大明渡海鏖战的有功将士,没有死在建奴的铁骑之下,反而要被自己的人饿死,这是何等荒谬,可是就活生生发生在眼前,发生在了自己爱徒身上!
此时洪敷敎再看张恪瘦削的身形,大大的眼睛,心中越发酸楚,眼泪止不住流出。
“都是为师错了,是为师错了!永贞,你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就是,为师拼着官不做了,我也要回京到金銮殿上理论去,我就不信,大明朝能这么对待功臣吗?”
张恪满不在乎地笑道:“老师,您都说是圣眷衰了,去京城还有什么用。其实从弟子投笔从戎,我就料到了今天。大明朝专门有一帮人,他们没有本事做事,就盯着别人,鸡蛋里挑骨头,忠臣孝子也被他们逼得离心离德!”
张恪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可是越是平静,洪敷敎就越是担心。
“永贞,的确有一般宵小之徒,可是永贞你千万不能生出什么不臣之心啊,我大明朝二百多年,还从来没有大臣能作乱呢!就算你兵多将广,只要皇上一道圣旨,也没几个人能和你一条道跑到黑。”
洪敷敎显然不知道张恪在辽东打造了全新的体系,那些手下的士兵对朝廷真没有什么敬重。但是有一点他说的是对的,张恪远远没有实力造反。
“哈哈哈,老师,弟子也没想着造反。”张恪笑道:“老酋真的死了!”
刚刚一番对话,洪敷敎已经下意识的以为老奴还活着,现在居然听到老奴死了,他迟疑半晌,一把揪住了张恪的胳膊。
“你小子别逗老师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
回到大战的当晚,老奴被抢救回军营,经过检查,后背被旗杆砸了一下,并不算重,前胸被铁砂子击中,打碎了一根肋骨,造成拳头大小的伤口。
军医官连夜抢救,帮着把烂肉清理干净,重新用最好的金疮药包扎起来,老奴悠然转醒。
汗王没有死,建奴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皇太极听到消息之后,甚至有点小失落。无论如何,汗王还活着就是好事情,按照老奴的意思,是想继续和张恪死拼,不破长生岛,死不回头。可是皇太极担心老奴的身体,再加上接连失败,军心动摇,他已经放弃了打下长生岛的妄想。
经过劝说,老奴终于同意退兵,数万建奴灰溜溜离开了复州,向着沈阳撤去。
可是他们离开了战场的第五天,清晨早起,军医进入老奴的帐篷检查病情,突然发现老奴脸色铁青,伸着舌头,怒目圆睁,竟然窒息而死!
头一天晚上老汗王还有说有笑,转过天竟然横死,而且死得还这么凄惨,顿时谣言四起,有人就说老汗王作孽太多,是冤魂来索命了。
皇太极见父汗暴毙,他是立刻封锁消息,可是无奈已经传了出去。他又气又恨,想要重新攻打长生岛,可是海冰已经解冻,战机不再。
而且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大汗的宝座!
皇太极立刻着手控制两黄旗,加上他已经握有的两白旗,一半的力量在手,皇太极信心爆棚,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张恪了。
老奴突然暴毙的消息先是被孔有德等人探知,起义军被建奴压着打,损失惨重,情况危急。
突然野猪皮死了,他们全都欣喜若狂,立刻报告张恪,除了讨赏之外,更请求张恪给他们强大的支持。
当然张恪处境也不好,只能给他们点精神奖励。不过得到了报告之后,张恪迅速推出了老奴的死因。
听说老奴脸色铁青,像是被掐死的,不明就里的人说什么冤魂索命,可是张恪清楚,大量吸食芙蓉膏,会抑制呼吸神经,造成窒息死亡,老奴多半就是死在这上面!
张恪猜的一点不错,野猪皮受伤之后,虽然不致命,可是牵动旧伤,疼痛难忍,他就响起了神药芙蓉膏,吸食一点,果然疼痛消失了,甚至能坐起来了。
没有什么医药常识,又刚愎自用的老奴不停地吸食芙蓉膏,换来暂时的健康。
就在离开长生岛四天多的时候,正好大雪天,温度骤降,老奴新伤旧患一起疼痛,他比平时多吸食了一倍的芙蓉膏……
一代枭雄,突然落幕,让所有人都诧异惊骇。
可是唯独张恪,他是欣喜若狂,不管如何,老奴就是死了,距离长生岛之战不过五天时间,谁敢否认不是他杀得野猪皮!
毙杀奴酋,比起弄死多少建奴,都要惊天动地,都要耀眼夺目!
就算朝廷想限制自己,可是凭着毙杀老奴的战功,也不得不给张恪升官进爵,大肆封赏,若非如此,只怕再也没有给大明朝效力的人了!
“干得好!”
洪敷敎得意地一拍大腿,老怀大慰,泪水又止不住流淌出来,今天流的泪只怕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老奴一死,只怕光复辽东就有希望了,在我死之前,能重回故乡,虽死无憾啊!”洪敷敎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张恪陪着老师流了一会儿眼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恪道:“老师,建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对付,老酋死了,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嗯,不管怎么说,毙杀老奴都是天大的胜利,为师立刻回京,给你请功取!”洪敷敎浑身轻飘飘的,别提多兴奋了。
“当年阳明公擒住宁王,封了伯爵,武将封爵更容易,我看朝廷少说要给个世袭罔替的伯爵,最好是侯爵。要不是你太年轻了,真应该赏个公爵!”洪敷敎越说价码越高,看他的意思,给爱徒封个王爷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