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崇祯对九千岁既依赖又敬畏的眼神,皇极殿的所有文武心中咯噔一声。那些恨阉党入骨的人如丧考妣,脚下踩的不是金砖,而是万丈深渊,他们正在快速下落,两旁响起厉鬼的狂笑之声……
天启无条件信任魏忠贤,甚至把“朕与厂臣”挂在嘴上,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和一个阉竖并称,这是何等不可思议。而如今呢,寄予厚望的崇祯皇帝,并不像他的年号那样,根本没有“重振”,相反,更加依赖魏忠贤,大殿之上,公然询问魏忠贤的意见。
到底谁才是大明的皇帝,是坐着的崇祯,还是站着的九千岁!
与这些人相反,阉党的大臣无不欢欣鼓舞,皇帝如此信任九千岁,仰仗着老魏的庇护,他们还能继续把持朝纲。天启死的太突然了,把大家都闪了一下,总算是能长出一口气。
反倒是魏忠贤突然觉得气氛诡异,忍不住偷眼看看张恪。
这家伙既然跳出来,他会打无把握的仗吗?冒冒失失让宋权送死,没有后招,他会这么愚蠢?
魏忠贤正在犹豫的时候,宋权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状若疯癫。
“哈哈哈,当真可笑,满朝文武,饱读诗书者有之,功勋赫赫者有之,竟然被一个没有卵子的太监吓破了胆!大明的列祖列宗,你们在天有灵,睁眼看看,从今天起,大明皇帝姓魏了,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
“闭嘴!”
宋权身边几个阉党的官员奋力扑上来,将宋权按到在地。其中一个伸出手,捂住宋权的嘴。
“祖宗,别喊了,咆哮朝堂要诛九族的!”
宋权呜呜的说不出话,猛地张嘴,咬住了这家伙的手指头,鲜血顺着嘴边流下来,疼得嗷嗷鬼叫。宋权趁机又大声喊道:“皇上。您看看啊,满朝文武,有多少魏忠贤的人,您真变成孤家寡人了!大明的江山可不能断送在圣上手里……”
魏忠贤实在是听不下去。急忙给两旁眼色,几个大汉将军冲上来,架起宋权,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一边走着,宋权连哭带笑。骂声不绝,满朝文武脸色通红,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站在最前面的首辅魏广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另一面,安东王张恪干脆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没有看到。
大家的心越发沉重,看来魏忠贤真的要把持朝堂了。
被宋权赶了出来,对于老魏来说,就仿佛是赶走一个苍蝇。他并不在乎。让他关心的是崇祯的态度,见这位新皇帝没什么表示,老魏又放松不少。
接下来各个衙门开始上本,由于有了前车之鉴,他们都是上奏一些例行的工事,不敢再挑起争端。
连续上了五六本之后,崇祯全都按照魏忠贤的意思处置,越来越多的人都在琢磨着,一旦下了朝,就立刻准备礼物去拜见九千岁。能拜干爹最好。要是不行,干孙子,哪怕重孙子也好,赶快抱一条大腿。
兵部尚书田吉看情况差不多了。他站了出来。
“启奏皇上,九千岁,先帝遗诏,命令安东王张恪领兵前往西南平叛。如今安东王迟迟没有动身,臣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来了!
难道要迫不及待对张恪动手吗?看来九千岁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就看张恪怎么处置吧。大家拭目以待。
一直闭目不言的张恪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寒光四射,田吉心里一哆嗦。
“田兵部,遗诏所言,让小王率领两万人马前往西南,小王自然遵守。只是在京义州人马只有一万,且他们本是向朝廷献俘的,并非能战之兵。因此小王将蓟国公贺世贤大人,还要总兵秦民屏大人调来,让他们率兵同小王一起南下,田兵部以为有什么不可吗?”
“这……”田吉语塞,迟楞一下说道:“难道就不能先带着丰台大营的人马前去,其余人作为后队就是了。”
没等张恪回答,就传来一声冷哼。
“哈哈哈,这就是当朝兵部尚书的水平吗?未免太让人失望了!”说话的正是贺世贤,他声音洪亮,在空旷的皇极殿之中不停回响。
“贺世贤,不要以为你功劳大,就能肆意撒野,这里是朝堂,不是你的中军帐!”
贺世贤别过头,根本懒得看他。田吉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怒骂道:“这是什么态度,无非仰仗有人撑腰,竟敢如此无礼,简直猖狂,猖狂透顶。”
其他大臣也纷纷出声,跟着痛打落水狗。
咳咳,挨着贺世贤的徐弘基站了出来,轻轻咳嗽两声。
魏国公还是有分量的,官员们都闭上了嘴。
“呵呵,陛下,说到西南平叛,老臣倒是有几句话说。田兵部,本爵斗胆问一句,你以为该如何去西南才好?”
“还能如何?田吉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从京师南下,走河南湖广入川,难道还有别的路线不成?”
“还真有。”徐弘基笑道:“看来田兵部是不懂事缓则圆的道理,你给了一条直线不假,可是沿途山高水长,大军出动又要征调民夫,中原百姓早就不堪忍受繁重徭役,若是按照你的法子,只怕安东王没有到西南,就先要在中原平叛了!”
徐弘基的出身,还有儒雅的气度,从容的语言,让大家不得不信服。只见他继续说道:“安东王早和我商量过,认为平叛要考虑朝廷财力,不能扰民,又要一击必杀。大军先在京城集中,然后沿着运河南下,到了长江之后,走水路入川。如此一来,虽然耗时稍微多一点,但是节省民力,而且还可以一次调过去上万人马,足以打乱贼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徐弘基就像是教训小学生一般,对着田吉笑道:“听闻一年之前田大人还是太常寺卿,初次接触军务,难免有些不通的地方。本爵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好好历练一下,也就能成熟了。”
噗嗤。不少人失声笑了出来,没笑的也憋得脸色通红,差点出内伤。
田吉乃是堂堂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权,竟然说他要历练。还要成熟。这和让大学教授去当小学生,重新学习有什么区别,简直比骂人祖宗还要难听!
想来早朝之后,就会有人弹劾田吉,就算魏忠贤死命保护他,也未必能护得住,毕竟朝廷不能让一个白痴当兵部尚书。
一提到军务,龙椅上的崇祯突然来了兴趣,急忙欠身说道:“魏公公,皇兄遗诏之中就说了西南平乱。可见皇兄心心念念都是大明的江山。朕虽不才,可是也不能看着江山大乱坐视不理。安东王,你扫平建奴,可称天下第一知兵的大臣,不知你有何平敌妙策?”
皇帝发问,又扯上了天启这块虎皮,老魏一系的人马根本没法阻拦。
而张恪则是笑道:“陛下,打仗的事情说容易,几天之内,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也就完事了。可是要说麻烦,比什么都麻烦。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打仗的功夫都做在台下了。”
崇祯对此非常感兴趣。就像是一个军事发烧友一般,笑道:“安东王,你就给朕,还有满朝文武都讲讲心得,讲讲如何平叛。大家都听明白了,咱们君臣上下一心。中兴大明!”
嘚,早朝又变成课堂了!
“陛下既然问了,臣就斗胆说说。臣以为战争分成两种,一个是对外的,就比如建奴,讲究的七分军事,三分招抚,而对内的战争,也就是平叛,正好调过来,三分军事,七分招抚,剿抚并用,恩威并施,既要治标,也要治本……”
满朝文武都知道张恪的大名,可是没有人见识过安东王的口才,今天却让他们大开眼界,甚至惊掉了下巴。
从用兵原则讲起,接着分析出现叛乱的原因,有些人是狼子野心,有些则是官逼民反,弄清楚反叛的根源,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对于狼子野心之辈,一定要狠狠打击,斩草除根,而官逼民反,或是天灾人祸,必须剿抚并用,让老百姓重拾信心,安居乐业,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说完了用兵,张恪又讲到了如何安抚地方,或许移民杂居,或是鼓励农耕,招募民兵,选拔得力官员,整肃吏治,与民休息……
刚开始张恪讲的东西,大家伙都抱着姑且听之的心态,毕竟朝堂之上,两派正在厮杀,谁有心思听这玩意。
可是渐渐的张恪越说越深入,几乎每个人都从中品味出一些关键东西。至少大家总算明白了,没有谁是浪得虚名的。
张恪能平定建奴,靠的是真本事!
崇祯更是听得饶有兴趣,遇到了关键地方,甚至拦住张恪,让他仔细说清楚,皇帝陛下亲自写在纸上。
君臣之间,讲的愉快,听得高兴,可就是苦了一个人。
魏忠贤站在龙椅旁,简直是就是活受罪!
这些日子,崇祯固然听话,老魏也在拼命清洗宫中,加快掌握京营的步伐。他本想着先把张恪赶走,然后趁机办了成国公和定国公等人,军权到手,天下太平。
放着这么大的事情不干,谁有兴趣当小学生,听张恪讲课啊!
偏偏朱由检又兴趣盎然,魏忠贤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快到了中午时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陛下,安东王讲得实在精彩,只是众位大臣都饿了,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哦?”
朱由检仿佛从梦中惊醒,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朕一时忘情,下回断然不会了。”
大臣们只能说道:“吾皇勤政,是臣民的福分,臣等替百姓叩谢皇上隆恩。”
看着满地的大臣磕头,朱由检似乎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说道:“都平身吧,既然朕耽误了大家吃饭,那朕就补偿大家伙,来人给诸位大臣赐些酒食,朕陪着大家伙一起吃。”
朱由检抬头,看到脸色阴晴不定的魏忠贤,突然涌起一阵快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故意询问道:“魏公公,您看是否妥当?”
“主子心疼诸位朝廷栋梁,自然是妥当。”
“那你为何冒了汗?”
“启禀主子,是老奴身体虚弱,老奴恳请下去休……”
“来人,给九千岁搬一把椅子过来,朝廷的担子都落在他的身上,可不能让九千岁累着!”
“是!”
小太监转身跑出去,给魏忠贤搬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还垫着厚厚猞猁狲的垫子。
可是魏忠贤坐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一股冷刷刷的寒气直冲脑门,就连崇祯赐的酒食都吃不下去了。
转眼再度开议,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报事的小太监。
“启奏皇爷,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晔求见!”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魏忠贤惊得霍然而起,满脸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