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先给你挖个坑
那深山中悬挂着尸骸的大树是古木生灵之后又被怨气、邪气侵染,进而化为妖魔,操纵女鬼吸食活人阳气,以求增进法力。
张牧之如今道行虽然不高,但所修雷法正克此类妖魔,故而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唯一可虑者便是那座由有男女老少无数百姓的尸骸堆积而成的大山。
这些百姓身死时满腔怨气不消,致使魂灵常驻尸身之中不得往生。
久而久之,这些怨气和已经丧失了神智的恶鬼糅合在一起,诞生出这一尊妖魔。
张牧之想到方才几位阴司君王所说的话,不由疑惑:“这是朱明王朝做的孽?这些百姓都乃朝廷所杀?”
关元帅点头:“至正十九年冬十二月,朱元璋遣常遇春帅师攻杭州。”
“常遇春围而不攻,城门闭三月余,各路粮运不通,一城之人,饿死者十六七……”
张牧之沉默片刻:“当年山河革鼎……如今南京附近百姓与此何干?”
关元帅道:“南京乃当年明太祖所立国都,如今这股怨气冲天而起,欲报当年之仇,自然要南京百姓受难。”
“若王朝气数兴旺,朝廷法度威压天下,自不会有这等妖魔现世。”
“如今皇帝年幼,先有妇人涉政,后有宦官专权,帝王威望一降再降,再加上邪佛吞食国运……”
张牧之依旧不死心:“若修道士施法求雨,上界是否会有回应?”
关元帅对张牧之极有耐心,解释道:“这事情本就理不清楚谁对谁错,道士上表求雨,上界一般会将表文留中不发。”
“简而言之,降雨与否全看各路龙神自己的意愿,下雨救民也不算抗旨,只是没有功德而已。”
张牧之这下明白为何修道之士不愿意施法求雨了。
因为上界帝君不下旨,各路龙神,雷公电母自然不愿意配合降雨,道士在下界如何踏罡步斗,焚表上香都没有用。
就算某个道士人脉广大,同各路司雨之神都是好友,能求来雨水也没有功德可拿。
事成了没好处,成不了反而会名声受损,铁定赔本的买卖谁会做呢?
“你如今兼任阴司第五殿君王,执掌众生生死,应当把生者、死者都视作自家子民,总不好厚此薄彼。”
张牧之不再多说,只在心中默默盘算,片刻之后又道:“再看看阳间其他地方!”
地上呈现的画面再变:麓川思任发拥众反叛,侵孟定、湾甸、干崖、腾冲、潞江……,兵戈之事,死伤黎民众多。
殿中大小阴神都一起摇头,边陲未开化之地,又是蛮族,信奉邪神……朝廷应付不过来,他们这些阴司之神自然也管不了。
张牧之忍不住长叹:“众生多难啊!”
楚江王厉温劝道:“报应王当知,这阴阳两界无数黎民,生生死死,富贵苦难本就在轮回之中,若个个都能长生,那也不见得是好事。”
其他几位君王都点头,转轮王薛礼笑道:“厉侯说得有理!我等阴司之神,正该看透生死之事,如此才能运转轮回,使阴阳有序。”
秦广王蒋侯之前曾任南京城隍,也知晓如今张牧之便在南京附近横望山下落脚,心中隐约明白小道士所思所想,只是也不知说些什么。
如此阴阳两界未来的大势都推演完成,诸位君王依次收回法力,地面又变成了漆黑光滑的石板。
众人又寒暄几句,便陆续有君王起身告辞,张牧之自王位上站起,将诸王一一送至大殿之外。
钟馗同样告辞离去,王炎午来到张牧之身前,躬身问:“道长何时回返?”
张牧之道:“梅边先生先回去将未来一年的运势告知文丞相,贫道两三日后便回老君观。”
王炎午随即带着阴差离去,关元帅一直等众神都走后才问:“你想要凭一己之力,尝试拯救南京城外遭灾的百姓?”
张牧之躬身长揖:“晚辈如今道行浅薄,不似其他君王那般能堪破生死,实不愿坐看百姓遭难!”
关元帅点头:“以你张家之人脉,应能求来雨水缓解旱情,但这只是治标之策,那黑山妖魔不除,百姓依旧要遭受别的灾难。”
张牧之点头:“晚辈正有除魔之意,但那妖魔是当年被害的百姓怨念所生……”
关平、周仓两位将军牵了赤兔马过来,关元帅翻身上马,笑道:“妖魔虽是百姓怨念所生,却非当年的百姓,行事不必有所估计!”
“上界诸神不肯降魔,说是要借妖魔之手替当年受害的百姓伸冤,但哪有坐看妖魔戕害生民的道理?”
“伱如今正是少年心性,日后行事只叩问本心便可,无需畏首畏尾!须知三界神明大多各有立场,唯有本心不会骗你!”
张牧之心头疑云尽去,所有顾虑都消失不见:“多谢关元帅指点!”
关元帅在马上抚须:“上界有些神明行事过于愚腐,你日后降魔时若有疑难,可施符请我!”
张牧之真诚拜谢道:“晚辈多谢关元帅爱护之情。”
“一是因为当年和虚靖先生的交情,二是看好你的少年锐气,此方天地承平太久了,正要借你之手变一番模样!”
关元帅哈哈大笑,手提青龙偃月刀,带着关平、周仓二将和几百天兵,化成金光远去。
张牧之在门口转身,伸手朝殿中一指,殿内多余的王座全都消失不见:“召集文武群臣上殿!我有事情安排!”
片刻之后,众臣都来到大殿之中,按文武品阶拍好朝班。
张牧之高坐王位之上,开口道:“如今罪王被废黜,其麾下官员也都遭了报应,正是我等君臣大展拳脚之时,不知众卿可有本奏啊?”
锦瑟公主出班奏曰:“启禀我王,如今鬼国境内大小城池多有我枉死城派出的官员主政,唯都城二十四司衙门官职大多空缺,正要我王选拔英才当之。”
张牧之点头,又问:“薛爱卿有何良策?”
锦瑟公主听到‘爱卿’之称,忍不住俏脸发烫,只是不敢表露:“王上可效仿人间朝廷,开恩科选拔有才干的鬼民充任官员,以显我王弘恩浩荡。”
“为何不继续从枉死城中鬼民中选拔官吏?”
锦瑟公主神情郑重:“若官员都出自枉死城,则不能彰显王上公平慈悲之志,且日后恐有结党营私之嫌。”
张牧之听了十分满意:“薛爱卿所思极为周详,既然要开恩科取士,爱卿可愿意充任主考官?”
锦瑟公主摇头推辞:“臣年幼德薄,今日能得此高位,全赖王上信任,岂敢再奢望为众士子之师?原阴律司崔大判德高望重,随侍数代君王,从未出过纰漏,正可担此重任!”
张牧之转头问崔钰:“崔爱卿意下如何?”
崔钰出列,躬身拜道:“老臣自当秉持公正之心,替王上选拔人才,充任二十四司大小官员。”
张牧之笑道:“既如此,便由你来负责此事,不过还要在二十四司外再设一司,专门负责彻查李善长当政时判决的大小案件,有冤屈者为其伸冤,被压榨者退还财货。”
崔钰连忙点头答应:“臣遵旨!”
锦瑟公主和崔钰退回朝班,武将阵营中大都督刘猛上前道:“臣有本奏!”
“且说来!”
“启禀王上,之前正位之战,我军收容了罪王麾下兵马无数,如今我王顺利承位,正要溯本清源,彻查大军上下,将其中为恶者,或是对李贼死忠者尽数去除,方可保大军安定!”
“早闻刘都督治军严整,此事可行,不过不必过于严苛。”
“本王欲要对地狱用兵,你整顿军纪时查出有罪的将官、士兵,若罪大恶极者自然以军法处置,有那罪不至死者,可让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我王果然慈悲,臣自当谨遵王命!”
大都督刘猛领命之后退回朝班,飞蝗军主将赵强出列道:“臣有话要说!”
张牧之笑道:“你有何话,直说便是!”
“方才我王说要对地狱用兵,末将所领飞蝗军愿为先锋!”
张牧之突然想到十殿君王推演阴司未来三百六十五年运势时,看到的赵强被血海中魔神吞吃的场景,心中生出不忍之念,开口问道:“本王对你有两种安排,你可任选其一。”
赵强一愣,忍不住询问:“不知我王如何安排末将?”
张牧之道:“其一便是留在阴间,跟随大都督刘猛一起在地狱中征战,本王日后自有封赏。”
“其二便是跟随贫道回阳间去,我日后以化身坐镇幽冥,本尊依旧要回阳间修道练法,积累功德以求天仙正果。”
赵强忍不住问:“若末将回阳间去,不知可令多少兵马随行?”
“你来时率领五百名火铳军皆可带走,在地狱中征召的弓箭兵,火炮兵等,自然要留下,随刘大都督一起扫荡地狱妖魔。”
赵强心中挣扎片刻,跪地拜道:“主公返回阳间,身边总要有兵马听用,末将愿意追随主公回阳间去!”
报应王化身坐镇幽冥,为第五殿君王,张牧之本尊返回阳间,依旧是个修为浅薄的小道士。
此时赵强称呼主公,而非‘我王’,便是已经下了决断。
张牧之心中喜悦,点头道:“甚好!甚好!”
刘猛、周壮、孙悍三名鬼将也出列拜倒:“末将也愿意追随主公会阳间去!”
张牧之却摇头道:“你们三个都是治军大才,阴司广阔,正是用武之地,我身边有赵强听用便已经足够,你等追随我反而浪费了自家本事。”
三名鬼将仍要哀求,张牧之却道:“我心意已定,不必再说!”
刘猛等只好退下,张牧之又笑道:“杨七郎且上前来!”
杨七郎本为李善长旧部,本以为不会被安排什么重要的职位,听到张牧之点名后连忙上前拜道:“臣拜见王上!”
“前些时日本王任命你为左路兵马大元帅,统领罪王李善长麾下诸多武将。”
“然而现在那些武将都被安排去守卫各地城池了,你麾下便没有了军队可用,赵强要跟我回阳间去,他那几万弓箭兵、火炮兵等正好由你统领!”
“待刘都督整顿军纪之后,李善长麾下旧部除了留下来守城的兵将外,其余军队依旧归入你麾下!”
“本王和其他几位君王一起推演未来三百六十五年阴司运势,算得地狱血海之中将有大变发生,你同刘猛一起发兵清扫地狱妖魔,力求肃清隐患,再立新功。”
杨七郎心中激动,伏地而拜:“臣谢过王上隆恩!”
张牧之见此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本是个道士,不在意这些礼节,你且起身便是!待我离去之后,我那报应王化身威严深重,你等礼数周到点也无妨!”
杨七郎再拜之后退回朝班,倒是锦瑟公主站在众文官之前,听张牧之说了几次要回阳间的话,心中忍不住浮想联翩。
张牧之坐在王位上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官员再站出来上奏,便对诸多文官吩咐:
“你们日后都是主政一方的大臣,定当奉公守法,为民做主,不可学罪王李善长麾下之臣,行压榨百姓之事。”
众文官大多出身枉死城,连忙一起拜道:“臣等谨记我王教诲,绝不敢行枉法之事!”
张牧之心中十分满意:“既如此,今日朝会便散了吧,诸卿当勤于政事,安抚百姓,早日令我纠纶鬼国恢复兴盛。”
众臣再拜之后,依次退出殿外,只剩张牧之独自站在大殿里,心中仔细盘算。
十八层地狱位于背阴山之后,其地形构造并非如凡人想象的那般自上而下一十八层。
而是处在同一平面之中,分成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蛇盆地狱等等一十八个区域,围绕血海,靠着背阴山成扇形分布。
每个地狱之中又根据所授刑罚不同,分为诸多小地狱,内有各种罪鬼日夜受刑。
血海顾名思义,便是一个望不到边际的血色汪洋,海岸同每个地狱都有衔接之处。
罪鬼受刑不仅是惩罚其过错,亦是一点一点剥离其作恶产生的业力,令其回复清灵魂体投胎转世。
然而总有一些在各个地狱中反复受刑依旧不思悔改,反而心生怨愤的罪鬼,因心中恶念不绝,业力去而复生无法根除,就被称为“业鬼”。
整个血海便是一个“业鬼”的流放之地,无数罪大恶极的业鬼在血海中互相厮杀拼斗,永远不得超脱,故而血海又被称为“无间地狱”,即承受痛苦永无休止的地狱。
血海中恶念汇聚,久而久之便衍生出种种魔物,大多以业鬼为食,心思狡诈,恶根深种,生性弑杀好斗,如各种夜叉、罗刹、修罗等便是这等妖魔。
夜叉、罗刹等血海中孕育的生灵不同于阴司鬼民之处在于他们同时拥有灵魂和肉身,且有种种天赋,不像鬼民百姓一样只拥有“魂体”。
阴司十位君王,每一位都在血海岸边派大军驻守,防备血海中妖魔鬼怪冲出来作恶。
只有像地藏王菩萨或目莲尊者那样,有无量法力和慈悲之心,才有可能将血海众生度化,令其化去恶根,皈依正道。
由此可见大道衍生万物,总是会给众生留下希望,即使血海这等世间极恶之地化生的妖魔,也有归入正道的可能,此为闲言,一笔带过。
不提崔钰在整个鬼国发出告示,要开科考选拔官吏,只说正位军大都督刘猛和左路军大元帅杨七郎各带大军,分批开拔入背阴山后地狱之中。
这一日,张牧之正在血海岸边远眺,玉罗刹、刘猛和杨七郎随侍左右。
“这血海有边际否?”张牧之开口询问。
“启禀王上,这血海乃开天辟地后至浊至恶之气所化,并无边际可寻,传言它和阳世大海一样,最终都要流往归墟之中。”杨七郎恭谨答道。
张牧之又问玉罗刹:“血海内恶气充盈,孕化修罗、夜叉、罗刹等诸多魔物,这些魔物可曾建立邦国?可有宗教信仰?”
玉罗刹摇了摇头:“血海化生的各种生灵都是弑杀好斗,各族之间连年征战,甚至是同族之间也厮杀不休,子杀父,兄杀弟都是等闲。”
“正因杀伐不止,血海众生无法团结一处建立邦国,只能各自为战, 成不了什么气候。”
“至于宗教之说更是子虚乌有,血海众生都是强者为尊,也谈不上信奉强者,只是为了取而代之。”
张牧之听后心生感慨:“由此可见地藏王菩萨和目莲尊者能以大法力、大慈悲将你等度出血海,化去恶根,正是功德无量之举。”
玉罗刹沉默片刻,点头道:“师父说的是,弟子相信师父日后也会有此大法力、大慈悲。”
张牧之忍不住大笑:“看来你如今已经彻底适应这血海外的生活了,都会说这些奉承的言语了。”
玉罗刹神情郑重:“弟子目睹这些时日师父的言行,正是有感而发,不存半点虚假。”
张牧之摆摆手,也不知信了没有,接着问:“当年目莲尊者为救生身之母,借地藏王菩萨的九环锡杖震破阴阳两界壁垒,不知那裂隙在何处?”
玉罗刹回答:“那裂隙在磔刑地狱和火山地狱的交界之地,临近血海岸边。”
张牧之转头对刘猛吩咐:“日后你等清剿地狱妖魔,可将军营设在那阴阳裂隙之处!”
“圆觉寺的和尚一直谋划要打开那阴阳裂隙,放血海妖魔冲入人间,你等屯兵在那里,正好给他们个厉害瞧瞧。”
刘猛和杨七郎都躬身领命,如今张牧之在阴司中有了根基,也能凭之应对阳间的种种阴谋手段。
“待大军安营扎寨之后,我等便去见一见李善长布置在这血海岸边的守军,看他们认不认我这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