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别蔓延成殇(三)

11

我不知道我到底这样思绪与身体分开了多长时间,当我被苑简牵进飞机里后,我终于“哇”的一声就给哭了出来。

苑简搂过我的脑袋按在他胸上,大手拍着我的后背,声音温暖。

他说:“哭吧,别憋坏了。”

我就像失去眼睛的瞎子,没了一点儿方向感。

我喊他“苑简”,我说,“苑简你不知道,毕景她凝血功能本来就差,这会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不然绵羊口气不会那么慌张的。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我想不出一点儿法子来?”

苑简不断地拍着我的后背,想要安抚住我的情绪。

他的眉毛肯定又皱了起来,连着声音都有些僵硬:“邸瑾,你振作点儿,你不是医生,这事儿只能医生想办法,你快调节好心态,别一会儿回去后叫毕景看见你哭成这样子,不然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呢。”

苑简就像是突然从我身边发出来的光芒。

我只能抓着这么一束光线前进。

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拉着我不断前行,希望可以借助他身上的光芒让我不再迷茫。

可是只有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担心毕景的身体。

曾经那么小的一个口子都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她机体的凝血功能还真不是一般的差!现在绵羊打电话说她失血过多,到底是个多大的伤口才能导致她躺在医院床上,才能导致一向镇定自如的绵羊给我打电话时出现那么真实的不知所措!

我真的没有办法平整自己的思绪,我想要是没有办法让我亲眼看到毕景安全地躺在病床上,那我是真的不会放心的。

苑简安静地抓着我的手,温暖的大手将我逐渐发凉的手掌紧紧包住。

我的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呼吸都觉得相当费力。

思绪好像越来越远。

随着飞机起飞的节奏,慢慢沉睡。

我是被苑简摇醒的。

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着急,扶起刚清醒的我,就往机舱外走:“我们到北京了。快醒醒走吧。”

北京的天已经朦朦黑了。

出了机场,远远地就看到苑西茜朝我们招手。

车里有绵羊。

只隔了短短的两个礼拜不到,绵羊的样子已经开始憔悴不堪。

就像当初庚辰铭离开我之后那种毫无征兆的转变。

他双眼红得像兔子,看到我后,眼中像是又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得不像话!

怔怔地盯着我,红色的眼中充满愧疚,他说:“对不起,邸瑾。”

我眯起眼睛,第一回不愿意让眼泪在他跟前流出。我吸了吸鼻子,差点儿就给哭了。

“快走吧。我想看看毕景。”

我们几个人坐车里后,谁都没有吭声说话。

只有汽车连绵不断的引笛声川流不息。

绵羊将车开得很快,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其实本来就是在抢时间啊!

我太想要亲眼看到毕景了!

当车子刚一停到医院门口,苑西茜就冲出副驾驶,拉着我的手奔向院内大厅。

我们上到四楼,我清楚地看到医院前方的指示牌上挂着“血液科”的字样。

我的身子立刻就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苑西茜不解其意地回头看我,我愣在原地,身子突然就给僵了。

我问她:“毕景在哪个病房?”

苑西茜很诧异我突如其来的问话,但还是回答了我:“左手边第二个。VIP病房。”

话音刚落,我已经飞奔过去!

血液科!血液科!毕景你丫个混蛋!

门是开的!

里边只坐了毕伯伯一个人。

毕景的脸上扣着氧气罩。头上被蒙上厚厚的绷带!

见到我,毕伯伯眼泪一下子就给掉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声音,像是没哭似的,他拿手很快就擦掉了那两条泪痕。还强忍着笑跟我打招呼:“小瑾,你来了?”

我知道我笑得一定比毕伯伯还丑,但是我没办法不笑。

我说:“嗯,我来了。毕景还没醒吗?”

毕伯伯的眼睛终于又落在了毕景身上,他顿了顿,声音又开始哽咽:“没,醒了,但又睡了。”

我终于走近了毕景的床。

我怎么就觉得她的脸比之前那消瘦程度更严重了呢?

脸上颜色白得就跟一张白纸似的。

嘴巴干裂得没了一点儿唇色。

睫毛倔强地翘着,却见不着那双精亮的眸子。它们上下紧紧地合并在一起,没有丝毫要睁开的意思。

我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毕伯伯,跟他开口:“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毕景醒来要是看见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毕伯伯摇了摇头,还是倔强地坐在毕景的床头不肯离去。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预示着什么。

因为我想到了毕景的妈妈。

血液科……毕景现在这个样子,会跟她妈妈有关吗?

我突然就想起了有一回好像看到毕景在吃药。

我问她在吃什么。

她还回答我是钙片。

可笑的我竟然就真的把它当成了钙片。还特鄙视地斜她:“再补也就这点个子,还能顶天上去?”

毕景只是笑着不语,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显得非常正常。

可是这种情况对于一向都不正常的她来说是何等的不正常啊?

她总是说自己可能缺钙,腿常年疼,所以要吃钙片补钙。

然后每每当她从包里取出被她另外存放到精美盒子里的药往嘴里塞时,都特镇定地看着我说:“看到没,能长这么高,都是这家伙的用途。”

那表情相当的正常。

根本就不像一个有着血液病的人该有的表现!

我看着毕伯伯,我觉得我应该有必要搞清楚一些情况,我说:“毕伯伯,毕景是不是跟她妈妈得了一样的病?”

毕伯伯的叹气声很重,而且特别真实。

他盯着毕景看了老久,终于开口:“这孩子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诊断为血癌,是白血病。她妈妈就因为生下她所以身体每况日下,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合适的骨髓而去世。那时候她上初中,她外婆觉得是因为我这个丈夫当的不够合格才让妻子去世的,所以带着毕景回去了她妈妈的家乡,也就是西安……”

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毕伯伯的声音很遥远:“我们每天都很紧张,不让她有机会受伤,因为白血病人的凝血功能极差,说不定一个特小的口子都能导致严重失血。所以有一次景景不小心磕坏了膝盖,我也就有了理由接她回了北京,但丫头好像很喜欢西安,最后我终于没能拗过她,又将她送回了西安,然后一直到你们考上北京的大学,看着丫头每天在我身边,我觉得特别安心,因为我不用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去担心她有没有发烧,有没有恶心,有没有关节疼,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血。因为她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能放松了。”

“景景是学医的,虽然学的是护理没学临床医学,但我觉得只要跟医学沾点儿边,那么总能照顾到她的病情。可她挺不让人省心的,其实当初让她学只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的病该怎么去得到更好的照顾,她自己有了谱,那肯定就会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能很好地关心到自己,可她还是选择了实习,甚至是留院上班。这是我不想看到的。但当看到她眼中的渴望与热情,我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作为条件,我让院长给了她护士长的职位,那样至少下病床扎针,配药接触药剂都会离她很远,她就没有理由被针或者药剂瓶伤到了……”

吸了口气,毕伯伯继续讲道:“我以为我已经做到很好了,不让她接触任何对她生命构成威胁的物品,可是她还是伤到了,上回是手,这回却是头!”

毕伯伯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终是一个爱护女儿的年迈父亲。他抱着毕景丝毫没有血色的手,哭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吗要跟别人打架呢?你有啥话你不能跟你爸我说,非要自个儿跑过去逞能呢?”

我拍着毕伯伯的后背,神情恍惚到极致。

12

生命总是爱给我们这么多的措手不及。

我们生活得越安稳,后边便会有更大的风浪朝着我们排山倒海般压来。

关于毕景,我心痛到无法言喻。

这么一个充满活力的青年,现在要我承认她身上患有癌症,这叫我如何做到?

她曾经那么活蹦乱跳地在我地生命中打拼。

她曾经那么耀武扬威地在我地生命里扑腾。

可是,她却是一个早就被判了死刑的血癌患者!

她的心态我无法理解。那么多的压力却被她化为无形的释放,如此轻而易举,我怎么接受?

零帕吗?

毕景,你跟我说你就是标准的零帕族。

记得你第一回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问你什么吗?

我说:“什么是零帕族?”

你回答我:“帕就是压力的衡量单位,零帕就是没有压力。零帕族就是能够在工作上或者生活上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遇到什么样的压力都能化压力为动力,永远向前,积极乐观,不愿被压力所捆缚的族人!”

我听完后就笑了。

我还特没心没肺地嘲笑你:“是啊,你是挺零帕的。老爸那么牛,能给你抓个官位回来,还不愁吃不愁穿,当然没压力了。”

可是你丫个混蛋竟然还笑得更没心没肺!

还回我:“你别当呢!我这老爸真太牛叉了!什么事儿都给我办好了,我的前途啊,那是无限的光明!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压力可值得存在的?”

可是你有这么多的压力,你何以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零帕族?

生命对你不公平的压力。

靠笑脸满不在乎来伪装的压力。

隐瞒我们这些亲朋好友的压力。

你当真觉得你是零帕吗?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

苑简进来病房的时候,毕伯伯已经趴到毕景的床头睡了。他打了个手势叫我出去,轻声轻脚地便领先走出了病房。

我跟着他走到走廊,走廊尽头坐着一动不动的绵羊跟苑西茜。

绵羊就那么手肘支在腿上,手掌掉垂,连着头脸都不愿抬起。

苑西茜看到我,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意,却也没吭声,就那样继续盯着绵羊看。

苑简碰了碰我的身子,示意我跟绵羊说说话。

这种状况好像一塌糊涂。

绵羊在自责什么?毕景打架他有什么好自责的?

可是如果是他带着毕景过去?如果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毕景被打呢?

我的脑中立刻就回想起苑简在飞机上的话。

“慕一扬说,因为一些事儿,毕景跟他一起去处理,结果他在车里等毕景回来时却看到毕景满头的血。”

我当时只顾着担心毕景,看着乖巧不闹腾,其实心思早就飘回了北京。

事后这会儿想起来,我觉得我有必要要闹明白一件事情。

我拍了拍绵羊的肩,待他抬起头看我时,问他:“毕景的伤是谁给弄的?”

绵羊抬起那双红色的兔子眼使劲地盯着我看,但就是不肯说话。

我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毕景的伤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给弄的!”

绵羊又重新低下了头,就好像地上有两块金砖,他只能一刻不离才能保证他对它的最终所有权!

我深吸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态。可是不管我怎么问、怎么说,丫那嘴巴就跟被强力胶粘住似的死活都撬不开。最后要不是苑简说“毕景要他保密”的话,我真想拿一钳子撬开丫的嘴巴!

瞅着苑简我就喊:“保什么密?人都成那样了,保个什么密!”

只这一句话便激发了绵羊的所有忍耐,我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声音竟然这般恐怖,就如同来自地狱。

他抬起头,倔强地看着我,那双眸子里出现的什么我无法形容。不甘?愤怒?憎恨?

干枯的嘴巴终于传出声音:“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

说完后,就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走廊拐进了出口。苑西茜慌慌张张地起身也追了出去。

剩下我与苑简面面相照,我怔怔地愣在原地,朝着苑简开口:“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难道毕景挨打的事情跟我有关?”

苑简的眉毛深深地就给蹙了起来:“没有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就不要轻易下结论。或许慕一扬只是因为我们咄咄逼人的追问才这么说。你不要多想,一切等毕景醒来再说吧。”

我觉得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老爱往一根筋上撞。就像现在,不管苑简的说辞多么完美,解释多么到位,我还是入座在绵阳的那句话上。

我实在想不到我能有什么仇人能激起毕景与他的大打出手。

我也实在想不出我到底他妈得罪过谁。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个苏吉祥子。但我从没觉得她是我的敌人,从没觉得我有哪里得罪过她,更从没觉得她有理由来得罪我!

但是世间好像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13

毕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精神很不好,甚至连说话都开始吃力,艰难地摇了摇头,她开口:“不要再想了,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说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轻拍着她的背,满身的骨骼,铬得我手掌发麻。

“就因为这事儿,你就上去跟张美婷和苏吉祥子打架?”

毕景的咳嗽声更重了,但她还是倔强地说话:“这两个贱人,咳咳咳……要不是不小心被打到脑袋,我一定让她俩知道什么叫生命垂危!咳……”

像是止不住的话筒子,她又强忍着咳说道:“你可千万别跟我爸说,他要知道我是为了你打架,肯定会特憎恨你。就让绵羊背这个黑锅吧,反正我爸现在已经很讨厌他了。”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就又给掉了下来。我说:“嗯,你放心,那你快好起来,到时候我来打她们,你就光搬个椅子坐旁边观战。”

毕景特乐呵地笑着,完全不顾被笑声刺激得越来越严重的喉咙,她笑得万般招摇:“咳咳……那感情多好的!咳……你丫可终于长出息懂得替我报仇了。咳……这个张美婷真不是人,他妈的,你对她多好的,要不是因为你,咳咳……她能当得了主播?真他妈贱人,嗯将仇报……咳咳咳……”

“毕景,别说了……”

我怎么就那么想哭呢?

你说要只是苏吉祥子那我也能想得通,丫可能是嫉妒庚辰铭曾经对我的好,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可现在连张美婷都挂到了那个谣言的尾端开始张狂地编织,她能对得起我曾经安排她给苑简做专访的事情吗?她能对得起因为那次专访她得以翻身终于不用跑新闻而只坐直播间吗?

她曾经那么直爽地笑过。

而那么直爽的一个人,笑得那么大气的一个人……她知不知道因为她的那些话,会导致我这种对于生活一向逆来都接受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肯定不知道!因为她都舍得背叛曾经的那段校友时光,都舍得背叛自己的良知,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在聚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苏吉祥子串通一气,用那么可怕的言辞来侮辱我跟苑简,毕景该气的,依照她的性子,仅扇上一巴掌怎么可能解气?

苏吉祥子,张美婷,你们就这样联手攻打毕景,是不是如果不是绵羊突然赶到,你们都能把毕景活活打死?

一直就觉得,没事儿就不要去参加什么无聊的聚会。三天两头来一场,关系那么僵硬,有什么可在一起的?

面子?面子值几个钱?现在连命都搭进去了。值吗?

可是毕景跟我说:“值。就知道苏吉祥子那祸害没安什么好心,借你没在这儿的时候,搞这么场同学聚会,除了想把你搞臭,还能有什么目的?”

“可是毕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毕景拍着胸部强烈地咳了起来:“狗屁!”咳了好一阵子,她又笑着扯过我胳膊跟我说:“邸瑾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其实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丫儿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你俩因为个庚辰铭都斗了这么多年了,她没理由不逮着这事儿做点儿文章。所以那时候我就跟绵羊说好了,你以为绵羊为什么会出现得那么凑巧?就是因为我给他说叫他在附近等着先不进来,不管有事儿没事儿我给他打电话他再进来。那俩疯子扯我脑袋的时候,我就把电话拨出去了……咳咳……”

她只管自个儿使劲地讲故事,她完全没有看出来我的眼泪已经聚了一眼眶。

这个性格刚烈、独立自主、时尚知性的女子,她当真是把生死看得如此的开。

知道自己的病,知道会到那里有事情发生,知道会出事儿,可她还是那么做了,还把后路安排得如此可笑。

是聪明吗?

她竟然还以为自己聪明?她知道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多大的一个坎儿?

毕景的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她一夜一夜地失眠,但却一天一天地沉睡。

像是颠倒了生物钟的海归人群。

她在白天总是昏昏欲睡,我不理解头部的撞击会对患有白血病的毕景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听毕伯伯跟医生的议论,尽快找到能与毕景配型成功的骨髓并不是当务之急,现在不是怕白血病,怕的是毕景再次脑颅出血。她的情况很不稳定,随时都能构成生命危险,而且因为本来就患有白血病的病史,可能会比正常人更容易诱发脑出血。

这让我突然就想起了前些日子新闻播出的那个刚生下来就患有脑水肿的孩子。

记得当时看到这报道的时候,我还感动于那个母亲的伟大作为,死活不愿意抛弃孩子,说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治好,哪怕真像那些专家说的以后就算好了,也是个瘫痪的植物人。

可毕景当时就满脸的鄙夷:“我要是那孩子宁愿现在死了算了!如果真好了,处于瘫痪状态,我肯定不会感激,肯定会恨她干什么不让我早死!”

我当时很惊诧于毕景的想法,或许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能像毕景那般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的人肯定也寥寥无几。

现在想来,或许对于毕景来说:患有绝症的人,在他还是美好样子的时候就去世,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天晚上,毕景的精神特清醒,没有了前些日子眼神涣散的状态,整个脸上虽然还是消瘦,但至少不太苍白。

那一夜,是她的25岁生日。

元月18号。

距离她住进医院整整20天。

病房里除了毕伯伯,只剩下苑简跟我,还有毕景跟她的25岁生日蛋糕。

绵羊没有来,只因为毕伯伯对他的厌恶已经从那日他送毕景进医院时开始便毫不增减。苑西茜只是绵羊身边的守护者,所以也没有来的必要。

我们安静地看着毕景默默许下愿望,温暖的病房里充盈着生日的喜庆。

她消瘦没了原样的眼角眉梢,那双睁开已经没了原样的明亮眸子,好像都在证明着她被病痛折磨的现实。

那晚她抱着毕伯伯哭了好长时间,她憔悴的长发像藻藤般缠上毕伯伯的身子,她哭得那般让人决裂。

当苑简送毕伯伯回家后,我与毕景双双躺进了她的被窝里。

她头上的白绷带一直都没有去掉。

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

像是两个至亲至爱的亲人,在这稀薄的空气中感受彼此最真诚的存在。

毕景哭着哭着就搂过我的腰睡了。

白炽灯的光线安静地洒在她不踏实的睡颜上,我起身来到窗外,看着医院楼底下依旧亮堂堂的世界。

正对下方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寒冷的夜风吹起他头顶不长的短发,身上的蓝色羽绒衣像是黑夜里最亮的风景线,那般灼人眼。

他肯定看到了我,但他的目光依旧似能穿过我的身体抵达屋内一般,毫无所动。

我很想呼喊他,很想说:“绵羊,上来吧。”

可是话到口的冲动,又被一片呜咽声阻断!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

隔山望山山已不再是山!隔水望水水亦不再是水!

岁月蹉跎,可我们的悲欢离合谁来买单?

14

毕景自杀了。

在她25岁的第二天,她就像是一道摧残的流星般从窗口坠落。

头着地,没有丝毫能够挽救的可能!

就四层楼,但还是当场毙命。

源源不断的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

我从外头为她买完早点赶回看到那个伏在地上的身影时,终于失声痛哭!

毕伯伯目瞪口呆地站在四楼的窗口俯视着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女儿,他承受了太多的意外,连着毕景趁他去医生那里报告她已经醒来的空挡从窗口跳下去的意外他都承受了。

可是他的心能载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吗?

他从楼上气喘吁吁地奔下来看到毕景安详牵起的嘴角时,他终于一蹶不振,年迈无助地倒在了地上!

在庚辰铭带着假惺惺的苏吉祥子来到医院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巴掌就扇上了那个毫无愧疚之心的女人的脸!

庚辰铭皱起眉看着我,那样子像是在看一只厌恶的苍蝇!

我更加愤怒!

一个反巴掌就甩上了他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脸!这一巴掌扇得我手掌发麻!我的眼泪孜孜不倦地就给全部涌了出来!

我说:“庚辰铭,你他妈的真是贱!带着你的女人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滚!!”

庚辰铭绷着脸颊愤愤地看着我,这让我更加气愤!

“怎么?嫌我打她是吗?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他妈干了什么好事?”

苏吉祥子突然就给站了出来,她挡在庚辰铭的前边,看着我开口:“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请你记着,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做。对于毕景的伤害,我只能跟她说对不起。但是你别以为我有多贱多可恶,因为你的身边多的是比我更贱更可恶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吗?就是你自以为是朋友的敌人。”

说完后她就看了眼我的身后,拉起怔怔看着她的庚辰铭走掉了。

大概是三天以后吧,我接到了苑西茜的电话。

她说:“邸瑾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告诉她们你跟哥哥之间的事情,公司的流言蜚语,她们也就不会安排那次聚会,毕景姐也就不会出事儿。对不起,邸瑾姐。”

其实她不知道,在那天看到苏吉祥子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心里就都有了底。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邸瑾姐,你帮我把一扬哥找回来好不好?我绝对不再任性了,哪怕他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不会借公司这件事情再吃醋害你了。”

她说:“邸瑾姐,爸爸那边已经知道你跟哥哥的事情,他很快就会找到你。请你一定要相信哥哥,不要离开他,我能看得出来,哥哥真的很爱你……”

她最终还是哭了。电话那端清楚地传来飞机场轰轰隆隆的起飞声,她说:“邸瑾姐,哥哥要把我赶回台湾了。我马上就要坐飞机走了,可是一扬哥真的不见了。求你帮我找找他,要是找到了,你记得告诉他,在遥远的台北,有一个叫做苑西茜的女孩子,正在她所就读的大学等他过去。她说,她真的知道错了。他知道她在台北的地址,她不会搬家,直到他去过那里……”

电话信号断了。那边空洞的没了半点儿声音。

可是我来找谁哭?

你们都这样对我,我来找谁哭?

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绵羊昨天来这里对我说的话。

他说:“邸瑾,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庚辰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跟苏吉祥子分了手,他要我把这把钥匙给你,说是虽然他没有能力买下那里,但是那个地方毕竟是你们真心爱过的回忆。他说,他一直以为你是嫌他穷才离开的他,你们因为阴差阳错而错过了彼此,那么这把钥匙交给你吧。如果你想退房,可以打电话给房东,如果不退房,这个房子还有半年的期限。”

我接过他手中的那把钥匙。看着他异常憔悴的脸,心中像是被悲伤爬满了的青藤:“你真的不打算原谅苑西茜吗?”

绵羊释怀地笑了:“不是不原谅她,她没有错,错的只是不应该爱上我。其实我跟她一样可笑,我竟然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你,连什么时候对毕景动了真情都不知道,我这种连自己的心都搞不清楚的人,得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过去了这道坎?等那个时候吧,等那个时候,我再来细细理一下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绵羊就这么退出了。

退出了属于他的圈子,退出了这个圈子里所有的悲欢离合。可是他的心呢?能退得出吗?

绵羊就这么消失了。

苑西茜就这么去了台湾。

而庚辰铭,他将面临的又是一个悲惨的寂寞之旅。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15

我还是将自己关在了庚辰铭所租的居民楼里。

我是从何时起把自己逼上了这样一个角落?

我只想单纯地生活。

只想再找一个跟庚辰铭一样好的男人结婚。

只想简简单单地存在。

我想毕景了,想绵羊了。

可是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我安静地躺在昔日曾经趟过四年的床上……“黑暗的爱情死角,我等着一个人来接我回家。”

那个时候,毕景就躺在我的身边,我们无话不谈,我们那般亲近。

可是,如今呢?她也离我而去。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那个属于她25岁的第一天,那个夜,隔着岁月的痕迹,她对我说的那些话,被我真切地铭记于心。

她说:“邸瑾,我喜欢西安那个单纯的城市,就像我为什么会喜欢西茜那个干净的人一样。从妈妈死后我被外婆带回西安,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快乐微笑的时光记忆,可是我遇见了你。我们报上北京的同一所大学,我把自己最喜欢的男人通通让给你,他们如此优秀,总会有一个会好好来爱你。那么剩下的那个就给我吧,谁让我比你大一年呢?做姐姐的当然要让妹妹。”

她说:“邸瑾,我打懂事起就知道我遗传了我妈的病,我活不了多久的,所以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活得有尊有严,我还要多给你们留一些咋咋呼呼的记忆,那样至少我死后你们不会永远忘记我。给你们做的那盘五味杂粮的糖醋里脊,会让你们记得一辈子。我怕被遗忘的感觉,就像我现在如果不看照片都想不起来我妈妈的样子一样。妈妈一定也是怕被人忘记的,因为我越来越多地梦到她,她对我说,你怎么可以连我也忘了,我是你的妈妈……”

她说:“邸瑾,我的病还没到晚期呢。我真怕哪一天我变得越了越爱睡觉,然后有时候一睁开眼醒来就觉得整个世界明亮得晃眼,就特想闭上眼睛再眯一会儿,可是我怕我这么一闭眼,便再也看不见这个明堂的世界。我多讨厌黑暗的,可是没办法,我还是得走,我妈妈在那儿等着我呢。”

她说:“邸瑾,我还想让你跟着杂志上的样版帮我吹头发。可晚期后,我的头发就会落光了,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讨厌光头,可是我没有办法,要我亲眼看着它们一大把一大把地从我头上掉下,我想哭的心情肯定都没了。”

她说:“邸瑾,到时候我真走了后啊,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我老爸,他那么多钱没人替他花,他会急死的。虽然他那个人神经有点儿大条,而且看起来挺强悍的,其实我知道,他也就是一纸老虎,私底下不知道有多脆弱。我待你跟亲生妹妹似的,你也要对我爸跟亲爸一样。更何况,让你认一个钻石王老五当爸,绝对是件只赚不赔的事儿。看你以后有俩爸疼你,就算没男人,也不愁什么了。”

她说着说着就给哭了,她说:“邸瑾,我他妈怎么就觉得我是在交代遗言呢?”

她说:“邸瑾,我他妈真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可是我宁愿死,我也不要死后跟朵凋零的花儿似的难看得没了一点儿尊严,没了一点儿原型。”

她说:“邸瑾,我讨厌死了书上说的白血病晚期后,那些人身上长的那些斑痕!我看到它们,就像能看到我的生命在一点点凋谢、枯萎,就像已经看到我死了后的样子。说不定今儿晚上一闭眼,明儿早上连睁眼的机会都没了。”

她说:“邸瑾,他妈的,我真想撑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如果全世界真的毁灭,我们就全死了,我也就不会孤单地走。”

她说了好多,我都记在心里。

而从第二天毕景真正走后的那天开始,这辈子,我代表的不再是一个人活,我的身上承载了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与承诺。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邸瑾,若我真走了,你一定要连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把我没有活出来的东西通通双倍活出来。那样才能对得起我。”

毕景的葬礼我并没有去参加。

我怕我会在那么庄严的场合下失控。

我不信鬼神。

但我却想要毕景上天堂。

听说人死了后,最好不要哭,因为死人要是听到哭声回过头来,那么便再也上不了天堂。

还听说,自杀的人是永远也上不了天堂的,因为她们会站在奈何桥的桥口永远也过不去,可是我觉得毕景已经过去了,她只是不想死得难看而已,所以她肯定能上得了天堂。

她是那么善良的孩子,那么体贴的孩子。

她如此年轻,却承载着如此重大的负荷压力就这么给离开了。

毕景葬礼后的第二天,我去了毕景家。

毕伯伯老了一截子,原本黝黑的双鬓此时变成了霜鬓!一向干净整洁的面部如今布满了灰白的胡茬。

见到我的那一刻,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个坚强的老男人眼中累积,然后破框而出!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哭泣声可以这般让人心疼。我相信如果毕景听到了,一定也会在天堂哭泣。

他最亲爱的老爸,太想念她了。

我默默地任由眼泪挤满眼眶,顺着脸颊快速滑落。它们的出世,只为了悼念我最亲爱的朋友。

我与她紧紧相依。

我们携手走过整个青春年代。

我们似雌雄同体,牵连着整个青春年华。

后半生的日子,她亦不曾离开。

我们会在同一个躯体里生活。

寄托着两个人的未来与梦想,一路向前。

苑简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到发墨。

这个冬天明明已经结束了。

可在内心深处。

它好像永远都过不去了。

我们被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进不去,出不来。

那条穿越生死之界的隐患。

当它瞬间显现。

这冬天的殇,谁来仰望?

像是人生极大的一个缺口。

我们通通都陷了进去。

他趟到我的背后,轻声地搂过我的腰,将我拦进怀里。

我冰冷的身体被他牢牢牵着。

我能听到他炙热的呼吸声,能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像是新年夜里遥远的鼓声,“咚咚咚……”充满节奏感。

“对不起。”将脑袋抵在我的头顶,他喃喃自语,声音小的或许原本只是想说给他一人听。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别的什么,只是突然想起那些人,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活生生出现过的人,怎么就都不见了呢?

我一下就转过身抱住了苑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歇斯底里地哭泣!

我说:“苑简,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当梦醒了,所有的人都能恢复原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不会有生离死别,不会有相间背叛,我们都在,都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苑简将我抱得更紧,恨不得揉进他的怀里。他说:“邸瑾,你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可是,如果不哭,我要该怎么样微笑?那些明明还似昨天般鲜活的东西,为什么却在今日已经面目全非!

是生活走得太快?还是我跟不上节拍?

为什么突然会觉得这么累?

就像是有颗硕大的石头压上心尖,连呼吸都变得如此薄弱无力!

“苑简,你知道吗?毕景一直都说我是逆来顺受的人!可是该死的我!竟然连她的死,都这么逆来顺受!”

“你不要这样!”苑简抱我抱得更紧,他的呼吸就搁在我的头顶,“不要这个样子邸瑾!如果连你都对自己没有了信心,那么我该怎么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怎么办?苑简。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当初!我想他们了!想得恨不得死!毕景那么年轻,对生活那么热爱,可是为什么就要让她去死呢?”

苑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任由我滔滔不绝地对天埋怨!

他安静得像是活着的空气,就这么沉闷地不再做声。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喊了多久。

我只知道我很累,很累!累得真想就这么一睡不起!

16

灯一宿没关,凌晨又过了,又是一个新的第二天。

苑简安静地搂着我沉睡着。

我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日渐憔悴的脸。

手指不自觉地就浮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最近一定累坏了吧?

公司那里。家人那里。我这里。

都要你来承担所有的压力。

一定很累吧?

可是,我还这么不省事。

还对你哭哭啼啼,让你这么操心。

我是不是真的就是个累赘呢?

毕景因为我,才会死得那么早。

绵羊因为我,才会在毕景死后,不知道躲到了哪里。

苑西茜因为我,才会在绵羊失踪之后,哭着回去台湾。

庚辰铭因为我,也已经跟苏吉祥子分手。

我因为我,却也这般生不如死。

我?真的让人就这么不省心,是吗?

我对不起很多人。

可是我不能死。

我欠的债太多了,我死不起。

而且我还怕死,我还怕疼,我还怕很多东西。

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个孬种呢?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

我只能活着。

替死了的毕景活着。

我要照顾毕伯伯。

我要等绵羊想开然后回来。

我要看着苑西茜能够真正找回绵羊。

我要等庚辰铭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怎么办?

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我只能重复着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这些念头给了我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个冬天,经历了太多的故事,我要为这些故事的起因始终来买单,我要为我种下的因果种子来赎罪。

我还这么年轻。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活了好多年?

心已老,我还跟谁谈年轻?

社会,生活,世界,它们是个多历练人的平台?承受得起的人成为人中之龙、人中之凤。可要是承受不起的人呢?就是像我这样的吧?竟觉得什么都成了罪过。

是啊,罪过,为了赎罪而继续活着的理由。

苑简醒来了。

看着我没有再哭泣的脸,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他温暖的手掌拂过我干涩的脸,眼神坚定地告诉我:“邸瑾,请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

我苦涩地牵起了嘴角:“苑简,何必要这么自欺欺人呢?就算好了,那些伤疤也是永远恢复不了原样的。就像毕景的瘢痕体质,只要填上了新的伤口,便会留下永远的印记。”

苑简心疼地看着我,他的大手不自觉地抖动着。他说:“邸瑾,何苦要这么为难你自己?这是命,毕景命该绝,慕一扬命中有此一劫,西茜她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她总该要经历些什么才能长大,你又何苦要把这么多的事情都归到你自己一个人的头上?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只是他们不凑巧赶上了命运……”

“那你呢?”我淡淡地问,“你呢?你爸爸给你压力是不是就是我带来的?庚辰铭跟苏吉祥子会分手,是不是也是拜我所赐?”

苑简深深地皱起了眉,他的面容有些僵硬:“你一定要这个样子吗?邸瑾,我早就跟你说过,是我要走进你的生活,在你心中印下印记。不是你我才会有苦恼,而是我这个人的身份注定一生都会有苦恼。关于我爸爸,我一生中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对于庚辰铭跟苏吉祥子,那不是你的错,只是错误本身就是他们没有过得去那道已经属于过去的,你们曾经的时光。”

“可是这些还是跟我有关联的不是吗?”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说,“苑简,你真的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角色在生存。你赶快去上班吧。”

苑简还想说点儿什么,被我止住了。

捂着他的嘴,我笑得异常释怀。

“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就算只是为了毕景,我也会好好活着,毕伯伯老后,总该有人伺候的。”

苑简走后,我打开窗看着外头还没有开始泛亮的天空,细细地眯起了眼睛。

墨色的云彩像是要压上这里简低的楼层。

我像是看到了毕景的脸。

消瘦得,笑得如同星辰的笑脸。

那般干净透明。

我也对着她笑。

我说:“亲爱的,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答应过你的事情都还没有完成。”

毕景的脸被风吹散了。

我关好窗开始收拾起行李。

我不是逃,也不是离开,只是暂时离开。

有人曾经说过,真正离开的定义就是不再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哪里。

但是我知道在这一站,我已经走得很累。

我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遇事顺来接受,逆来也接受,所以我成不了大气候。

可是我知道怎么躲避心里那个最可怕的阴影,我要活着,就必须要先离开这个充满回忆、充满过去的时空。

我导演着这出被上天导演的戏。

身边走过的人,留下的人,路过的人,丢掉的人,通通都已经离我而去。

我又是孤身一人上路。

我顺着窄瘦的路走到头,那里有着灯火通明的街道。

我去了公司附近,就站在天桥底下远远地看着不远处那栋华丽的公司大楼,那里有我此刻最放心不下的人。

八点一刻。

我想应该是这个时间。

我重新返回地铁站。

坐上通往机场的地铁。

我要去那里,买显示屏上第一班的机票。

无所谓目的地是哪里。

但是我知道。

只要离开了这里,便能变相地忘了这里。

就像绵羊选择了消失,毕景选择了死亡。

而我,选择了暂时离开。

我想,等什么时候我调整好了,重新活了过来,到那个时候,我会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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