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脑!
距离现代生活可能是有些遥远的东西了,但在十九世纪,绝对是一等一的紧俏商品。
尤其是在东南亚等热带地区,不仅能驱虫,还具有通关窍,利滞气,辟秽浊,杀虫止痒,消肿止痛之功效。
主治热病神昏,中恶猝倒,痧胀吐泻腹痛,寒湿脚气,疥疮顽癣,秃疮,冻疮,臁疮,水火烫伤,跌打伤痛,牙痛,风火赤眼。
现代的樟脑那绝大多数都是工业合成了,可十九世纪的樟脑,那只能从樟树上来。
此时此刻,世界上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樟脑产自台湾。因为产地和销售地区之间高达二十倍的暴利,最终在1868年爆发中英樟脑战争。
此战之后中英签订《安平(台湾)樟脑条约》,台湾樟脑的生产、收买、销售,完全落入英方的手中,英国对台湾的控制愈发深入。
但是这玩意儿主要应该在热带地区畅销,怎么会在日本萨摩国坊津港的一间小店里出现?
萨摩人需要用到樟脑?
不可能啊!随便路上问一个萨摩人,问他最缺什么,那答案肯定是钱和米。
李禧著那是去过燕京,知道樟脑放在不通风透气的木柜木箱之中有避虫的奇效,有钱人衣服多,所以在清国的富贵人家有很好的销路。
洪景来则是知道他作为中药材,在热带市场上的畅销。
但两个人都知道,萨摩用不上樟脑这种东西!
上去一问,立刻了然。人家根本不是什么店,而是萨摩藩设置在坊津港,用以收储樟脑的座屋。
至于樟脑,也不是清国商人从台湾贩来的。而是萨摩的农民自产,拿来坊津冲抵年贡的。
坊津也没有人要买这玩意儿,都是打包起来,随着回船发往长崎港。长崎港内的荷兰人愿意收这玩意儿。
由于从荷兰商人处进口商品,必须要用金银支付,而岛津家穷的底朝天,连俸禄都要发放困难了,怎么可能有钱去支付。
被逼急了的萨摩人,想尽一切办法,筹备荷兰人愿意收够的商品来抵扣货款。
所以在热爱植物学的先代当主岛津重豪的指示下,萨摩藩士设法找寻藩内可供出口的商品。长崎的荷兰风说役告诉他们,在琉球以南的台湾,盛产一种荷兰人很需要的樟脑。
荷兰人要?那我们也造!
萨摩国八山二砂一分田,山上虽然不是密布樟树,但上百年的樟树也不少。
人都要饿死了,自然不会管什么水土流失,管什么森林保护。一声令下,山里的农民就进山砍樟树制樟脑去了。
长崎的荷兰人对于萨摩产樟脑谈不上很喜欢,毕竟其质量和台湾产的要差一些。但是因为日本这边是以货抵款,价格可以往下压,那荷兰人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反正都是樟脑,大不了混在台湾产樟脑里面一起卖嘛!这点手段都没有,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十九世纪资本主义跨国贸易商人。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于萨摩来说,更多的像是一场生产自救运动。
但于洪景来而言,就心生警觉!
日本开始殖产兴业了!
虽然樟脑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的方向,日本的最终出路在排挤和打击中国的土产生丝业,凭借生丝的出口获取进一步工业化的资金。
但以萨摩一隅来看,这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已经产生了对内殖产兴业,对外贸易扩张的念头。
他们将要用数十年的时间,反复的寻找和发现,最终得到一条符合本国路线的道路。
让洪景来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已经在1802年甚至更久远之前就开始了这个过程!
有的尼哥穷就穷了,饿死拉倒,反正是不会去种地的。
而有的人那真就穷则思变,发奋图强,不甘心堕落,不甘心灭亡,要死中求活。
也许整个东亚最先清醒的,正是如今这群正在用樟脑丸和荷兰人锱铢必较的拨算盘、打商量,希望能多省下一个铜板的人。
洪景来能想到扩张生产,增加贸易,这个年头的萨摩人也想到了!
“禧著,你们莱商以前来萨摩,他们能供出售的东西是不是比现在少?”
如果能了解二百年来日朝之间贸易的走向,清楚其中的商品销售变化,那就更能确定日本此刻已经开始的殖产兴业的源流。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李禧著摇了摇头。
“什么?”
“我们莱商一百年前库房里堆满了倭银,如今却几乎不见踪影了。”
“也就是说,百年来,日本已经逐步减少现银的支付,而以货物抵扣货款。直到如今,几乎完全不再使用现银?”
“是的!就譬如砂糖,如今的出货量几乎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两三倍!”
“已经持续了数十年?”
“是这样的!数十年来,严原浦、长崎、坊津、金泽、富山都是这样!每一处都是!”
“真是不可小觑啊!”
洪景来由衷感叹,这其中蕴含的变化虽然还没有显现出效果,但也已经开始逐步发酵。
以前的贸易方向是清国和朝鲜生产商品进入日本,日本用黄金和白银现货购买商品。这些贵重金属大部分流入清国,少部分流入朝鲜。
使得两个贵金属货币不太充足的国家拥有源源不断的补血,能够维持国内市场上的货币供应充足,保证市场的蓬勃发展。
而如今日本开始殖产兴业,以本国出产的商品与进口商品互相抵消,减少了国内贵金属的流出,保证了国内市场的货币充足。
还使得国内的制造业发展,市场消费提高。进一步的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
而输出商品的清国(和朝鲜)由于体量庞大,一时间还没有发现其中的变化。等到中英第一次战争之后,白银开始大规模外流,才会有有识之士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当时情况,已经无法给清国一个安定的发展环境,列强纷至沓来。
而日本却得了一个好时机,早早就开始为“维新”打下基础。
看似巧合的一切,实际上因果早已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