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茫然的眸子空洞洞地盯着我:“人家不理你,难道你就不会去理他?我觉得,你一定还是没尽力。”
我对沥川,要怎样才算尽力?
出了按摩店,我直奔自己的屋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护照。
几个月前,还是在九通的时候,爱挣外块的唐玉莲帮我办过一本护照。她说,她私下里和几个旅行社有联系,问我业余时间愿不愿做导游,挣外块之余,还可以逛一下新马泰。外块我倒是挣过几次,新马泰却一次也没去过。护照就一直没用上。我打电话给唐玉莲,求她给我办个瑞士的旅游签证。
当天下午,照她的指示,我填了几张表,又买了到苏黎士的来回机票,过了不到一周,签证就批下来了。
“你去瑞士干什么?欧洲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旅游团,三万块钱玩七个国家,怎么样?”唐玉莲在电话里劝我。
“去看一位朋友。”
“就住两天一夜?太短了吧?来回机票都去掉七千块呢!”
“工作紧张,不能多呆,回来还有几个翻译要due。”
“行,记得到银行去换点瑞士法朗,不要欧元。有些店子不收欧元的。要我顺便帮你订旅店吗?”
“麻烦你给我几个地址吧,要便宜的,靠近机场。如果我找不到别的住处,就住旅店。”
出国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大事,但出国两天,对我而言不过是去了一趟九寨沟。我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坐上了北京去苏黎士的飞机。周三下午五点半出发,苏黎士时间早上六点十分到。临行前,我给René的MSN发去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的起飞时间和航班号,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他到机场接我一下。虽然这段时间霁川和René都在回避我。可是每次我发短信,René都会回复,尽管可能回答得很短。如果René没收到短信,也不要紧,我就把这趟当成是自助旅行。
其实我根本不指望能见到沥川,只想看一眼沥川生活的城市,我就满足了。
黎明时分,飞机越过清晨的薄雾和一道道森林、山丘,准时到达苏黎士机场。我没有大件行李,只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小号旅行箱。便跟着大队人马坐着快捷电车从第二航站驶到第一航站出关。
机场里没有太多旅客,显得很空旷。方形的坐椅、冰凉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现代雕塑都给人一种疏离的味道。高高的钢架天顶,充满末来感的灰色主调让人好像走进了太空世界。所幸上下电梯时能看见巨大的红色墙壁、酒吧里点着温暖的澄光,还有几道种着绿藤的玻璃幕墙,让我感觉又回到了东方。
关检非常顺利,出站口里站满了接机的人。不少人高高地举着牌子。
我没有看见René。
在出站口等了三个多小时,仍然没见René影子。我开始责备自己太鲁莽。以为给René发了短信,就一定会收到。René有可能很忙、也有可能忘记打开MSN。何况他还是夜猫子,白天会睡到中午才起来。
中午很快就到了,我饥肠辘辘,跑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吧买了一个三明治。不敢在小吧里吃,怕René来接我找不到人,仍旧等在出站口。
我一直等到下午一点,终于,坐不住了。跑到电话亭给沥川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古藤塔克。”优美低沉的男声。
有点不寻常哦,不是护士,居然是沥川直接接电话。
“沥川!”
“小秋?”尾音高高上扬,很吃惊的语气。
“嗯,是我。我有点事想找René,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他说,“René和霁川在意大利,你找他有急事?”
我傻掉了:“René……在意大利?我……没什么急事,……是翻译上的事儿。”
“他昨天刚走,”他顿了顿,说,“如果是翻译上的事,你找我也一样。”
“跟你没关系,再见,下次聊。”我准备挂掉电话。
“等等!”那边传来一声大喝。
“啥事?”
“小秋,你在哪里?”他阴森森地问。
“还能在哪里?北京呗,CGP办公室。”
“为什么电话ID上写着苏黎士机场?”
完了,穿邦了!呜!我矢口否认:“不可能,我明明在北京。你的电话机有问题,我挂——”
“谢小秋,不许挂!”沥川在那头不耐烦地打断我,粗着嗓门问:“你是不是在苏黎士机场?”
“……嗯。我是来观光的,明天就走。”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度,“我,我不是来找你的。”
“你身上有笔吗?”他说,语气忽然变得出奇地冷静。
“有……”
“记下来:XXXXXXXXX,这是我的手机号。”接着,他又报了一串德文,把字母一个一个地拼给我,“这是我的门牌号。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右边花盆的垫子里。万一我没有找到你,你通过手机来找我,或者直接去我家,记住了吗?”
“沥川……你别来找我啦。我——”
“我问你,刚才我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
“怎么去我家,你知道吗?”
“坐……坐公共汽车?”
“笨!”
“坐……地铁?”
“笨!”
“坐……坐出租?”
“这还差不多,你身上有瑞士法郎吗?”
“有。”
“把地址给司机看,对他说‘Fahren Sie mich bitte zu dieser Adresse!’(译:请把我送到这个地址)他会把你带到我家门口。”
“说得太快,我记不住。再重复一遍?”
“算了,别坐出租了,当心遇到骗子。三十分钟之后你若是还没看见我,就每隔五分钟给我打个电话,行吗?”
“行。”
“现在,你是在出站口,对吗?”
“嗯。”
“哪儿也别去,我来接你,估计需要三十分钟。”沥川在那头威胁我,“我若是没接到你,又没收到你的电话,我会报警,你知道吗?若是你失踪了,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马上跳楼,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电话挂掉了。
我松了一口气,去那个小吧买了一大杯冰淇淋,这才想起来我已在出站口翘首以待地等了六个小时,两条腿都酸掉了。
41
三十分钟之后,沥川果然出现在机场。他坐着一个小巧轻便的轮椅,正要从电动玻璃门外进来。
机场大厅里或走或坐,有着数不清的穿西装的男人。而我却能在沥川出现的第一秒认出他,脑海中同时闪出诗人庞德的名句: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花瓣数点。
对我来说,沥川便是湿漉漉的人群中唯一的光芒。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浪如潮、爱恨交加。我们有多少天没见了?八十天了吧!分次分别都那么长,长到足以淡忘了他的容貌,长到所有恨都消失了,所有的伤都愈合了,转眼间又变成了爱。
沥川仍然是那样引人注目。所行之处,行人纷纷侧目。他穿着件修闲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竖了起来、衬着他那张眉宇分明的脸,更加瘦硬迷人。
估计有医生的禁令,沥川没戴假肢。刚从门外进来,便有一位机场服务小姐迅速走向他,款语低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沥川微微摇头,目光扫视前方,看见我,冷峻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Hi!沥川!”我拎起箱子,向他奔去。
到了面前,我忽然停顿,在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站住了。
有四个星期没理我,不知道沥川的气消了没有。我冒然前来,肯定又让他心烦。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哪种礼仪更为合适?
拥抱?还是握手?
犹犹豫豫之间,沥川已站了起来,向我伸开双臂:“过来,冒失的小丫头。欢迎你来苏黎士。”
我扑到他的怀里。沥川用力地拥抱我,用他长了胡子茬的下颚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扎着。我摸着他的瘦脸,呵呵傻笑:“从来没见你蓄胡子哦。”
“怕接不到你,来不及刮了。”他再一次搂住我,搂得紧紧的,我有点喘不过气,同时也弄不清是因为他站不稳才需要搂着我,还是他就是想搂着我。总之,他几乎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圈着他的腰,一动不动的支持着他。
沥川太轻了,瘦得也很厉害。不过看上去倒很精神,只是行动远不如健康的时候敏捷,连站起来都很吃力,手腕上还戴着住院病人的塑料手环。
我打量着他,心头隐隐作痛。
“你坐的是早上六点十分到的那一班吗?”他坐回轮椅,问我。
“嗯。”
“那么,你在这里已经等了有足足七个小时?”
“没有那么长吧……”
“饿了没?”
“吃了一个三明治。”
“还行,没傻到家。”
他带着我走出航站,车就停在路边。一位司机模样的外国人跟我说了一句德语,沥川介绍:“这位是我爷爷的司机费恩。他问你好。”我用英语问候他,显然司机听得懂,向我笑了笑,很腼腆。
沥川拉开车门,伸手挡住我的头顶,将我送进车内。他紧接着坐进来。费恩折好轮椅,放入后箱。我找到安全带,沥川一把接过来,说道:“我来。”一手抓着车顶的扶手,一手找到衔口替我扣好。我怔怔地看着他为我忙来忙去。
沥川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绅士。
车内很宽敞,沥川那条唯一的长腿,居然可以伸直。
我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说话。心里一个劲儿地后悔不该给沥川打电话,把他从医院里招出来。他的家人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怎样埋怨我。
见我一言不发,沥川侧身来问我:“在机场里等了这么久,累不累?”
“不累。”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我……无意打扰你,一直在等René。”生怕他不相信,我掏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车票,“你看,我还买了观光车的车票呢。”
他接过车票,在手里研究:“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观光车的车票是这样子的。”
“别掉了,明天我还得用它呢。”我把票收回来,放进荷包里,又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他,“我朋友给我介绍了几家旅馆,都离机场挺近的。你帮我参谋参谋,看看哪家好?”
他看了看卡片,问我:“什么叫作‘好’?”
“包早餐、有洗澡间。一天最好不要超过两百瑞士法郎。对了,你们这儿的电压是多少伏?”
“二百二十伏。”
“谢天谢地。我可以安全打开电脑。”
他莞尔:“计划得还挺周到。我若不叫住你,你也就苏黎士一日游了,对吧?”
“人家艾玛洪都拉斯自助游都去过了。”
他忽然掏出手绢捂住嘴,轻轻地咳嗽。
“要喝水吗?”我从包里掏出一瓶飞机上发的矿泉水,塞到他手中。
“不用,谢谢。”
过了一会儿,他说:“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候吧。”
再大条的人都听得出,这不是很热情的邀请,淡淡的语气,不冷不热。
“买好了回程机票,明天下午回北京。”
“机票可以改。”
“明天肯定回去,单位里有不能耽误的事儿。”
“不可改变了?”
“嗯。”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他换了一个话题:“那这两天你不吃素,行不?这里好吃的东西都不素。素的都不好吃,都不如北京的素菜馆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我就不能爱点别的?”
不得不承认,和沥川在一起最愉快的时光就是一起做菜,或者下馆子,我的嘴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