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颤动电流般充满我的全身。
他放松下来,若有所思地抚摸我的脸。
我闻着他手指上的松木气息,轻轻地说:“沥川,这次我们可能会有孩子呢。现在我不是安全期。”
他的身子微微一怔。
沉默片刻,他摇摇头:“不会的。我接受过很多次放疗,腺体早已损伤。活的精子会很少,受孕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其实这话没结婚的时候沥川就讲过,一直心存侥幸。只是我无意地提起,顿时触到他的伤心处。
“没事没事,我才不在乎呢,”我连忙改口,“不一定非要生,喜欢孩子的话我们可以领养啊!”
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花板,半没话。
我爬起来到卧室里找来拐杖,然后去浴室放水。
水放好,去找沥川,发现他披着睡衣斜靠在墙边仍在想着心事。
“水放好了。”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前。
“小秋,”他忽然低声,“我也很想要孩子。”
我掩住他的嘴,俯身下来,亲吻他身上那道细长的伤疤,他的腿便是从那里消失的。他的身体僵僵的,肌肤紧崩着,似乎很防犯,秒钟后松驰下来,柔弱无依地靠在他的颊边。
“对不起——”我喃喃地。
除了医护人员和他的父亲,沥川从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过自己的伤痕。出事那年,他先是失去母亲,紧接着失去腿,之后一直放疗,他失去头发和胃口,身心承受着巨大打击。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的伤疤很可怕,除我之外,他不愿让任何人看见。
“小秋——”他的声音变得很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你说我听着。”
“不许胡闹,”他摸摸我的头顶,“到沙发上坐着。”
“是胡闹吗?这叫夫妻生活。”
他忍不住喘气,被我肆虐地撩拨着,两只手都不知往哪里放。良久,他的身子停止颤动,脊背却无法消弭地紧崩着。我站起来抱住他,让他的头倒在我肩上。
“Honey……”他欲说无语。
“人家只是很想嘛。”
“我得跟你说说孩子的事儿。”
“说吧。”
“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的眼睛一亮。
“十七岁第一次做化疗的时候,考虑到未来的生育,我接受医生的建议预先储存一批精子。如果执意想要的孩子,可以试试IVF。”
“IVF?”
“In-vitro Fertilization,中文怎么说来着?”
“体外受精。”我开始算数,“十七岁的精子,啊,都过十九年,还管用吗?冰冻酸奶过一月就不能吃。”
“一般来说,保存得当的话,精子的存活期有三十年。”
我的心一阵打鼓:“那……嗯……质量能保证吗?”
他扒在我肩上,不吭声。过会儿才慢吞吞地:“应当不算太差吧?想想看,如果是九岁得的癌症,咱们就彻底没戏。不过你也别抱太多希望,新鲜精子在这个岁数体外受精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
我咧嘴傻笑,开始臭美:“啊……十七岁的精子,那就是十七岁的沥川啊!啊!十七岁的沥川那可是如花般的少年啊。”我承认我很花痴。见过少年沥川打网球的照片,那样漂亮俊秀的小子,眉宇间充满信心和骄傲。十七岁的沥川饱受疾病折磨,他再也没拍过全身照。与他在昆明的合影便是唯一的一张。
“别高兴得太早,”他拧拧我的耳朵,“IVF的过程很繁琐、你的情绪会大受折磨。”
他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抑郁,口气并不热情,甚至是清冷的。
回答得么专业,他定做过详细的研究。
我的心暗暗发寒。
——沥川不想要孩子,虽然他极度渴望完整的家庭,一个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的人,不想给孩子留下丧父之灾。
我笑笑,没再说下去。
会议有正式晚宴及酒会。洗完澡后沥川带着我出去买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我们在大教堂广场以北的艾特街逛一圈,吃本地特产的柑橘和甜瓜,买了一包开心果。回到宾馆时,晚宴已经开始。沥川介绍我给他的同行,大家操着各种语言聊业界新闻,一路陪笑着听下来,又吃力又摸不着头脑,还要跟各路大神应酬。过了一会儿,沥川终于理解地放开我的手:“Honey,那边吧台里有咖啡和冰淇淋,先去喝点什么,我聊会儿就过来陪你。”
我如遭大赦般地逃走了。
吧台在大厅的西南角,我要了杯当地的葡萄酒,轻轻抿口,果然香醇无比。过了片刻,一个栗发的欧洲人走过来,要了杯威士忌,坐在吧台的高椅上和我攀谈。
她很美丽,衣着考究,胸前的宝石闪闪发光。
“我是米芙。”,“是建筑师。”
“我是小秋。”,“我先生是建筑师。”
她举目一望,笑问:“你先生是织田君吗?”
“不是,”,“我先生是瑞士人。”
我没提沥川的名字,因为对建筑界太不了解,好不易寻个空休息休息,不想和人大谈业界新闻。
“我是英国人。”
我微笑,还用说吗?她的英伦口音太明显。
“我来自中国。”
“是台湾人,对吗?”
“不是,来自大陆,云南。”
“你看上去像台湾人,”她显然没听过个地名,“你的衣服很漂亮。”
“你的也是。我喜欢你的披肩。”
“嚯,真有眼力,你相信吗?是从柬埔寨买的,手工织的。我见到它第一眼就迷住。”她展开披肩比划,“会开得真没意思,全是男人,百分之九十九的是男人。亲爱的,你相信吗,男人们互相吹捧起来比女人还要肉麻。”
她真幽默,我不禁问道:“难道你是这里唯一的女建筑师吗?”
她笑很得意:“对啊。英国的注册建筑师有百分之十二的女性,美国只有百分之九。实际上大学里建筑专业的女学生占百分之四十。奇怪,这些人毕业之后都到哪里去了?”
我捻着酒杯:“多半是嫁给建筑师了。”
亲爱的,你住在瑞士的哪个城市?”,“我和瑞士的好几家设计公司有合作,没准和你先生认识呢。”
“我先生是Alex Wong。”我指着沥川的背影,“那个黑头发的。”
她吸口气,瞪圆眼睛:“Oh My God。你是Alex的太太!”
“是。”
“Alex就是为你藏在中国整整一年不出来!”
“我有些工作脱不开身,他愿意在中国陪着我。”没提他生病的事儿。在国外疾病是社交的大忌讳,沥川有癌症也只有极少的几位朋友知道。
“Alex是我见过的最不好打交道的人!”米芙半笑含嗔,“我勾引他很多次都没得手。他只请我喝过杯酒,第二天照样和我抢生意。也不是很大的生意,我说Alex,这次你让我一回,他说对不起,他看中一枚戒指。”
她指着我的手:“这戒指一定就是那笔钱买的,XXXX年,对不对?我吐血三个月画出来的图,累得差胃穿孔,最后给他夺标,Alex坏小子,次次打破我的计划,我要找他算账。”
其实这戒指是沥川和我第一次分手之前在瑞士买的。那时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以为不过是例行的检查,就专程到一家珠宝店买这只订婚戒指。结果医院的一个电话粉碎他的梦。他当时他听就傻掉,医生说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恨不得立即去死。
时隔多年沥川谈起当时他的心境还是心潮起伏。他独自人在苏黎世河边走,痛苦不堪,然后他去教堂呆了一晚,安静地祈祷。最后被他哥和Rene强拉着去瑞士滑雪。他一次次地从高山上冲下来,在速度中寻求忘却。
三八番外(下)
我看着手指上的戒指,米芙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周折和惊心动魄。我笑而不答。
所幸,沥川已经向我走来了。
“嗨,米芙!”他说,“见到你真高兴。——我以为你还在德国忙你的设计呢。小秋,我来介绍一下,米芙是ROB建筑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曾经与我合作设计过好几个项目。我非常喜欢她的设计,合作也十分愉快。”
沥川在社交场合相当老练。毕竟几代家学已给他构筑了强有力的社交网络。参加这次大会的除了沥川还有他的一个叔叔和两个堂兄,因有项目缠身先一步离开了。不然王家人可以在这里搞一次家族会餐了。
我觉得米芙看沥川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爱怜与挑逗。她的话音一下子软了几分,头偏过去又偏过来,笑得天花乱坠。这当然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沥川面前失态的女人,但我还是有一点点吃醋。
他向她介绍我:“这是我的妻子谢小秋,她是位非常优秀的职业翻译。”
“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
“米芙,我的堂妺莫亚大学二年级,寒假想到你那里实习一下,可不可以?”
“打住,Alex。你该不是想送个小间谍过来刺探军情吧?”
“怎么会呢?本来也有别的去处,只是她太崇拜你了。小姑娘刚上大二,什么也不懂,你让她打打杂学点基础知识就好。”
“她会说英语吗?”
“会法语和德语,英文能听懂,只是说得不太流利。你不是会法语吗?”
“我的天,我那点法语只够看个时装杂志。要不你付钱,我替她请个翻译?”
“行,我让她哥付钱吧。”
“真小气,还是堂兄呢。这点钱也不舍得出。”
“你批评的是,我让她自己拿打工的钱付。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花家里的钱。”
“我知道一家宾馆对外国学生优惠的。”
“哦,不麻烦了。我会替她订一家离你们公司最近的宾馆。”
“离我们公司近?那个黄金地段?”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堂兄可真要破费了哦。”
“毕竟是女孩子,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再说干我们这一行,休息好、吃好很重要。”
“好吧,让她给我打电话,剩下的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她目色含嗔,胸脯挺得高高地,“真是的,Alex,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
沥川连忙解释:“很抱歉,我们是在中国举行的婚礼。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苏黎士?小秋和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最近不去瑞士,Alex,孩子出生摆酒时别忘了我就行。”话说完,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我的小腹。
我有点窘,仿佛被刺着痛处,踌躇地看着沥川。
他倒是淡定如常:“当然。”
晚宴很丰 盛,我却吃得毫无滋味,满脑子都在想IVF。沥川慢慢地喝果汁,我捧着一杯酒在一旁陪笑,心底藏着重重的心事,一不留神喝了个半醉,一回房间就躺下了。沥川还要见一个朋友,送我回来,叮嘱我先休息,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再次回来时,我抱着被子坐在大床的中央,认真地对他说:“沥川,我打算进行IVF。”
我没说“问一问”,或者“试一试”,没给他任何争辩的余地。而且我也没用“我们”这个词,因为这件事——若是纯粹从程序上说——不需要他的参与。
他将门卡往桌上一放,神色微微惊异,低头想了想说:“我能不能劝你放弃?”
他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有商量,“这事儿其实不需要你参与。冷冻的精子闲置多年,我不过顺手拿来用一下,浪费了岂不可惜,你说呢?”
他叹了一口气,坐到我的身边:“第一,做IVF你会被抽很多次血,你有晕血症。”
“我不晕自己的血,我不怕。”
“第二,过程繁琐、成功率小、心理压力大,很多人最后都要见心理医生。”
“成功率小?那就多试几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