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蒂和陆大祥私下讨论自己未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公司里有股暗流已悄悄涌动。
似这般的暗流一旦出现,即使它们尚在深处,表面看去平静如常,但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人们注定卷入其中。沉浮、翻滚,吸纳、排斥,不管怎样都无法安生了,因此大家心怀忐忑,人人为自己的命运担忧:“真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不过这一切对许静来说就当没听见,她是喜欢八卦,可并不包括这类。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许静现在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理会距离自己那么远的事情?
“周先生,你到楼下了?好,我马上下去接你。”
许静一路小跑,新来的实习生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她已经推开了门:“大魏,那个光谱智能的周总我给你约来了,他在楼下,我去接一下。”她兴奋的语气里带着颤音。
魏东叹口气,他正为自己办公室的陷落生闷气,没想徒弟又这么不争气。
他瞪起眼来用手指敲着桌面大声斥责:“规矩、规矩,说好的规矩呢?进来之前为什么不敲门?”
许静这才想起还有“规矩”这回事,忙吐吐舌头退出去,敲了门。厅里面叫“进来”后再次开门进去:“师傅我……。”
“知道啦!”魏东不耐烦地打断她:“姓周的已经到楼下,你慌个什么?作为专业人士该稳如泰山才对!”
他说着起身走到衣柜边,开了柜门回头继续教训:“多老远就听见你吼了,至于吗?你和前台预约好会谈间没?准备工作都没做你激动个啥?先下去接人,别让他等太久,房间的事情……。”
“我去前台问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
魏东正要再次发火,忽然觉得不妥,只得压住了喝声:“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瞄了眼憋着笑的许静:“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许静扭头赶紧溜。魏东一把从实习生手里夺过杰尼亚:“我没有让别人伺候的习惯。”
说完看看尴尬的小姑娘,一边问:“你叫什么来的?”一边迈步往外走。
实习生在后面追着:“我、我叫朱晓茹,英文是瑞塔。”后半句时魏东已经大步走远,小姑娘委屈的声音几不可闻。
乔东燕忙过来拍拍她后肩:“没事、没事,他还没习惯,慢慢就好了。”
“我觉得他不需要我。”朱晓茹皱眉说。
“别说傻话。”乔东燕拍拍她顺滑的头发:“如果他不需要,领导为什么分配你过来?难道人家做上级的是傻子?”
朱晓茹不好意思地笑,乔东燕继续说:“当然了,到目前为止,没有你,他把自己安排得也还算妥帖。
所以晓茹你要记住,一个人能留在公司里做下去,不是因为别人需要你,而是因为你对他人来讲有留下来的价值。”
朱晓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看着走开的乔东燕。
没想到这个长相平庸、胖胖的大姐居然说了句这么有哲理的话,这使她对公司充满敬意,也对Apple大姐更加亲近了。
魏东走进会客间的时候,许静站起来向他介绍:“这位是周总,这是我们合伙人大魏。”
“你好、你好。”周先生热情地伸出手来寒暄:“幸会,我是周伟成。”
“魏东眼睛稍稍眯了下,露出微笑示意对方坐下,先开口道:“周先生辛苦,今天请你来面谈一下,请随意些不用紧张。我只核实下几个小问题,不必当成面试对待。”
“好的、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尽量配合。”
“周先生目前可带团队?”
“是的,现在有二十多个人。”
“哦。”魏东点头:“那么团队业绩目标怎么定的,每年达成率多少呢?”
“我们团队今年业绩目标是八个亿,每年达成率都在八成左右,最好的一年是110%。”
“那还不错。这八个亿是谁定呢?”
“呃……,一般都是人力给我们的数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出来、根据是什么。”周先生苦笑。
“哦?绩效目标不是业务部门和人力一起制订?也就是说事前你们并不清楚吗?”
“我们体制是这样,我上面还有一个责任副总裁,销售战略、计划是他负责。每次绩效目标都是他和老板商量之后,再通过人力分配给各销售部门的。”
“明白了。”魏东点头:“那贵司和你同级别的销售总监有几位呢?”
“嗯,我们按产品线分,每个产品线设一名销售总监,总共有四个销售部门。”
魏东又接着问了三、四个问题,然后感谢他今天拨冗来访,并说如果需要约到甲方现场面试,会让朱莉通知他等等。大家依旧友好、热情地握手,然后由许静送周先生。
在电梯间朱莉再次表示感谢的时候,周先生突然说了句:“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汉河这个盘子我不见得能接得下来。哦,我是从大魏的语气里感觉出来,他似乎对我不是太满意。”
“您太敏感了吧?”朱莉微笑。
“不、不,我,说真的。我不知道……,看大魏的意见吧,他如果觉得可以面试,那我乐意试试看。”
魏东还抱着双臂坐在会客间里。他抬眼看了下许静问:“怎么,他说什么了吗?”
许静把周先生的话复述一遍,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往回缩了呢?”
“自己没有信心呗,不过这人敏感度挺高的。”魏东笑笑。
“就是他猜对了,没通过?”
“他站起来伸手的时候就已经不对了,如果是个有高度的管理者不会这么做,这是习惯做副手、执行者的姿态。”
魏东看到许静叹了口气,笑着接下去:“你看他们公司年报了吗?他们年营收总共十二个亿,但他说自己团队做八个亿。”
“那也许真的就这么厉害?”
“如果是真的,另外三个团队只做四个亿。为什么他要走,为什么不是别人走?”
许静愣住了,自己只顾看这个人的业绩,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还有,战略上的事都是那个副总裁在做,那他这个销售总监做什么,是否名不副实啊?至少证明他不是一把手对吧?”
许静把手放在额头上。这是最要命的漏洞!
“人仪表堂堂,一米八的个子,学历也是统招一本。但他拿不动汉河人脸识别这副担子!”
魏东说完,把简历资料往她手里一塞,欣赏着她的表情,故作认真地说:“别灰心,进步了一点就有收获,起码行业和业务方向对了。继续找吧!”
许静苦着脸回到座位上,刚才兴冲冲的劲头荡然无存,满满的是失望和挫折感。
乔东燕和一个英文名叫赛琳娜的高级顾问正说话,见状赛琳娜捅捅她说:“苹果,新来的小朋友看来受打击了。”
乔东燕开始还以为她在说朱晓茹,回头一看才发现不是,忙走过来查看,赛琳娜也跟在后面。“怎么了,脸咋拉这么长?”乔东燕问。
“唉,还以为找到一个合适的,可算解决问题了。谁知道是个银样镴枪头。”许静不高兴地嘟囔。
“怎么讲?”
“看简历哪里都好。学历、年龄、背景,样样符合要求。可被大魏一通问题问下来,才发现其实他业绩不行的,达不到汉河的要求。白白地浪费我这么多功夫!”
乔东燕看看赛琳娜,俩人“扑哧”笑出声来,这让许静更加羞愤难平。
“笑吧、笑吧,笑掉下巴你就可以给乔布斯当活着的苹果了!”她咬牙切齿地伸出手指,在乔东燕脸颊上戳了下子。
不料两个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引得不远处的顾问江茵(艾比)也颠颠地跑过来,迭声问:“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们笑啥?”
听赛琳娜把大致一讲,江茵“嗨!”了一声,手一挥:“这算啥呀,在这屋里的谁没经历过?你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有了这次就不稀奇了。”
“你们……都经历过?”许静难以置信。
在不远处的李承庆发出了声重重的“哼”来表示轻蔑,乔东燕昂头瞪了回去,对许静说:“别理他!”
“寻访是猎头的基础课,不成功是正常的,你别太灰心。”赛琳娜说。
“就是,我做第一单那会儿,找一个不行,又找一个还是不行。大魏就跳起来说你存心浪费我时间是吧?直到第十一个才过关的,可惨了!”江茵叹息。
“第十一个?”许静惊叫起来:“那可不成,汉河只给了一个月,我哪有功夫没完没了地试错啊?”
“所以说呢,首先你自己不能乱阵脚。”赛琳娜告诉她:“其次,要动脑子多想多思考。这条路错了,为啥?有哪些没注意的地方下次就要更小心不能错两次。”
她缓缓说:“沃尔夫上课应该教过你吧?耐心、学习、细致、自觉,这其实不是口号啊,是你前面,我们这么多人走过来总结出来的东西。按这个去做,慢慢来。
虽说这个人不行,可你跟着大魏面试了一趟,好歹也知道他怎么问、怎么沟通,了解哪些点对吧?那以后你是不是自己寻访的时候就可以预先问这些问题了,而不必等人约来见到大魏才知道答案呢?
你刚才也说了,人家只给一个月,如今还剩两周半,可没时间在这里抱怨、叹息或者抹眼泪呀!”
“哎,好吧!”许静咬牙:“听你们的,我不生气了,我也没时间生气!”她抬头不好意思地抱拳:“惊动各位大侠实在抱歉,小妹知错,现在我要重整旗鼓……!”
“你们呀就别围着她了,一会儿大魏回来还得让她进去检讨原因呢!”李承庆酸酸地甩过来一句。
“波特尔,走开!”三位女侠同时对他那个方向吼道。
魏东却是午饭后才回来,并没急着去安慰许静,只是路过时摆摆手,略显疲惫地说了句:“不怪你,继续。”然后自己进屋。
他刚和韩冬一起用餐,总算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韩冬费尽心思想拉他入自己的伙。可能在他看来魏东是后来的,而且面临上升的天花板,应该不属于对赵唐、孙瑶特别忠诚的类型,如果把他这里打开一个缺口,那么对于自己以后回到董事会掌权后控制公司的经营、管理是有利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魏东视孙瑶为自己入行的领航人,即使他不终于赵唐,可想让他背离孙瑶也是不可能的。至少魏东还不觉得自己是那么没有良心和道德的类型。
不过正如孙瑶的意思,魏东也知道现在不好和韩冬闹的太僵,所以在饭桌上东拉西扯就是不搭韩冬的话茬。
韩冬倒也没抱着一下子成功的心思,所以两人彼此你伸一脚、我去一腿地比划了一中午,倒是够累,但谁也不能说占了便宜。
唯一卫东能够确认的是,韩菊似乎对她兄弟回来掌权这个事情还没拿定主意。
魏东打心里不喜欢陪这小衙内玩宫斗戏,这远比面试三五个人选累多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指点徒弟呢。
他忽然理解赵唐为啥总看上去身心疲惫。见鬼,这种人成天盯着哪里有空子可钻营,就不是做事业的料!老韩总一世英明,不知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晓茹跟他进去,接过脱下来的外套朝沙发背上一放,转身要去咖啡机那边,听他立喝声:“你干嘛?”身上不由地一哆嗦,回头看时,见他指着那件杰尼亚,不禁茫然。
还未等她弄明白,魏东已经自己过去拿起衣服,转身打开衣柜取出衣架,挂好、放回衣柜、抹平整,重新关好衣柜门,这才回头问晓茹:“看明白了?”晓茹不出声地点点头。
魏东在沙发里坐下,使劲搓搓脸。等晓茹端着热咖啡走回茶几前,他才说了句:“那件西装上衣单件卖一万两千元。”晓茹的手明显抖了下,咖啡晃动起来。
魏东伸手接过咖啡,口气缓和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显摆这衣服多贵、我多么有钱,而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任何人、任何物在这个世上都有它的价值,不同价值值得我们用不同方式来对待。”
他指指衣柜方向:“你知道吗?它的每粒扣子,都是用印南海岸产玳瑁龟甲制成,是技工们一粒粒手工打磨出来的。
它不是机械化生产、大工业制造的成品,它包含设计师、店员、剪裁师、缝纫师,还有打磨扣子的诸位技工们的心血,用他们的头脑、技术技巧,用手工伴随着汗水做出来,是值得尊重的、人的作品。
一百元的衣服我们可以随手丢在任何地方,但不能用同样方式对待这一件。”
魏东忽然语气一转:“同理,我们不能像对待普通岗位的求职者那样去应对高层求职者。
譬如招流水线上的技工,你只需要观察对方的领悟力、身体条件,就可以确定他胜任与否。
可是对副总裁这样的岗位,我们得更全面、多维度、多角度地考察对方。学历、性别、年龄之外,还有他的沟通力、领导力、情商、学习力等等,比如领导力,要分辨他适合带七、八个人还是三、五十,甚至六、七百,我们要用各种方式或手段去搞明白、查清楚、找印证等等。
所以……,”他抬头看朱晓茹:“你得明白,猎头是和‘人’打交道的行业,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产品!
它因父母而生,经学校教授知识和方法,在社会上获得阅历与自信,由于经历和环境的不同而千差万别。
我们面对这个产品,没有既定的公式去套用,必须随时随地细腻、精确地调整方式方法,来应对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招聘需求。”
魏东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世界上没有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哪怕他们是双胞胎姐妹。
猎头必须随时准备高度灵活,应对不同、复杂、多变的情况。
我们其实没有时间精致优雅,纵然披上华服,不过是多了件工具。穿杰尼亚是业务的需要,是工作中的见缝插针,但不是猎头本来应该享受的生活方式。”
他苦笑了下:“姑娘,我得和你实话实说。因为做我们这行有来自客户和人选的双重压力,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机敏,不畏失败与挫折,每天实现自我修复,这才是猎头!
这份职业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生动、有趣,也最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做得越久、越深入,你会体会无数人性的美好或黑暗,会经历激动与彷徨,也有成就和失落。
每年都有好多实习生来来往往,但留下的不过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人而已。
无论你来实习的目的是什么,留下或不留下,现在你都在这里,且不得不面对它。
所以,在你回到工位之后,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边工作、边观察、边思考,然后回答自己一个问题:我做好准备了没,到底要不要进入这么个有压力并且复杂而辛苦的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