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柴婧微弱的喊了声。
云修没有转身,顿着身子驻立片刻,起步走了出去。
——“云修!”柴婧走出几步喊住他。
云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柴婧,柴婧咬紧下唇,坚毅的杏眼盯紧云修不输自己的固执,“护好皇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云修垂眉轻笑,指着自己的佩剑自信道:“那是自然,就算我有事,也绝不会让皇后有事。”
——“都不能有事!”柴婧脱口急道,“你和皇后,都要平安回来!”
云修桀骜的眼睛笑出脉脉温情,盯看了柴婧许久,傲然转身道:“难得长乐宫终于可以清静一阵,待我回来,公主就算赶我,我也是不会走的!”
柴婧注视着云修飒飒如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眼神还定格在他离开的地方难以挪开。柴婧深吸着气走进院子,半蹲下身子小心看着云修种下的蔓陀,芽蕊娇嫩却倔强的生长着,冲开封硬的雪土迎接着周国还是有些凉意的北风。
柴婧轻柔的碰了碰娇嫩的枝芽,转身嘱咐道:“好好看着这些,不得有误!”
婢女们眼中闪出欢喜来,对视着不住的点着头。
——“云修,你和阿蘅一定要平安回来,都要回来…”
梁国,梁都。
吴佐揉着眼睛看着步步走近的殷坤和殷崇诀,诧异道:“殷堡主?!还是我眼花了…殷堡主您怎么来了?还有忠义候…这…”
殷坤瞥了眼错愕的吴佐,冷冷举起了手臂,身后涌上数十名身手了得的护卫,将吴佐和几名将军死死押住。
——“殷堡主!你这是做什么!”吴佑挣扎着怒道,“你是想反了不成!放了我!”
殷坤顿住步子,看向吴佐变形的脸,笑了声道:“吴将军说的不错,殷家…如你所说,就是要反!”
不远处一众柴家军士瞧见变数,正要往宫外奔去,已经被一队军士团团围住,刀剑片刻就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为首的丁宁哼了声朝殷坤和殷崇诀走去,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见过堡主,见过二少爷!属下等已经恭候多时,终于盼到你们。”
殷坤扶起丁宁,抚须道:“崇旭下不了决心,也多亏你暗中替老夫筹谋行事,此等功劳,我们父子记在心里。”
“大少爷确实固执。”丁宁蹙眉道,“几番劝说都是无用,属下唯有暗自在宫中军中布下手笔,等待堡主和二少爷进梁都谋事。”
——“崇旭人在何处?”殷坤环视着偌大恢弘的梁宫道。
“凤鸾殿。”丁宁指着不远处道,“属下带堡主过去。”
殷崇诀看也不看吴佐一眼,低声问道:“军中近十万柴家军,可还驾驭的住?”
丁宁胸有成竹道:“二少爷放心,一路收了不少梁国降军,属下早已经遵照堡主的意思将降军和咱们的人分别拆开,安插/进各队人马里,只要挟持住将领,军士自然是一盘散沙,浴血沙场只为后头的安生,殷家给他们的许诺不输柴昭,想活命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殷崇诀点头道。
“梁国的传国玉玺?”殷坤又问道。
“就在大少爷手上。”丁宁应道。
殷坤仰头大笑道:“天佑殷家,大事必成!大事必成!”
凤鸾殿
——“爹!?”殷崇旭惊愕的看着久未谋面的父亲,又见殷坤身后风尘仆仆的殷崇诀,心头泛起不详之感,“您和崇诀…?”
殷坤振臂一起,丁宁等人都会意的疾步退出凤鸾殿,金碧辉煌的殿上只剩殷家父子三人。殷崇诀窥视了眼淡定自若的父亲,垂头跪在了兄长跟前,满面沮丧。
“崇诀你?”殷崇旭不解道,“爹…到底发生了何事?崇诀人在徽城,怎么会到了梁都?皇上不可能让他出徽城!”
——“大哥。”殷崇诀抽出腰间的佩剑递近殷崇旭的手边,“你杀了我吧。”
“你…”殷崇旭不知所措的退后着步子,脸色惊恐道,“爹,你们是要做什么?是要做什么!”
“崇旭!”殷坤压低声音喝止住惊慌的长子,“你听爹说。崇诀固然犯下过错,可比起你我父子唾手可得的一切,这失去,并不算什么。”
——“爹…”
“听爹说完。”殷坤挥手打断儿子,“崇诀听爹的吩咐,伺机带穆蓉母子逃出徽城…柴昭何等手段,崇诀费尽心思也是功败垂成…被逼无奈只能自己离开…你的妻儿,爹的孙子…”
——“穆蓉和城儿还在皇上手里!”殷崇旭一把上前勒住弟弟的领口,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怒道,“你出城做什么!你踏出徽城一步,我妻儿就再也出不来,你还要出城做什么!?”
殷崇诀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的咳嗽着面色发白,口中呜咽道:“大哥…崇诀知错…大哥…”
“够了!”殷坤呵斥道,“事已至此,你还要你亲弟弟的命吗!放手!”
殷崇旭僵硬的止住动作,可手心仍然紧紧攥着殷崇诀的领口,深重的喘息着道:“爹,穆蓉是我妻子,城儿是我的骨血,是殷家嫡亲的孙子…你和崇诀为了自己所求,竟会舍弃自己的亲人!你置我于何地,置穆家于何地?天下子民见殷家无情,该如何耻笑我们殷家的男人?你们心中所想,我不会去做,收起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我自当率军回朝,向皇上负荆请罪。”
——“大哥!”殷崇诀跪着拉住兄长的衣襟喊道,“自我离开徽城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去了!咱们一个都回不去!大嫂母子是生是死已经难说,殷家心存异心绝不可能被柴昭留在世上,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大哥!”
殷崇旭甩开弟弟的手,怒指他道:“是你心存异心,与我何干!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你为什么要拖着我妻儿一道!皇上要诛的也是你,我殷崇旭忠心耿耿,皇上心思剔透定是分得清忠奸,没人陪你一起!”
——“大哥!”殷崇诀挪近兄长哀声道,“在皇上眼里,殷家人都是一条命,他不放过我,也绝不会放过爹和大哥你。崇诀我是让大哥无法原谅…可爹呢?他生我们养我们,大哥忍心让爹也和我一起被皇上诛杀?大哥…事已至此,殷家已经没有退路。”
“住嘴!”殷崇旭箭步上前又勒住弟弟的脖子,殷崇诀也不挣扎,凸起的眼球直视着抽搐的兄长,殷崇旭愈发用力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去见皇上!你这一条命,定是能还回我妻儿的命,我要杀了你!”
殷崇诀的面色由白转紫,气息也愈发微弱,殷坤扯住殷崇旭的手腕,狠狠道:“够了!放手!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真要动手杀了他不成!”
“他不死,就是我们死!”殷崇旭不甘的松开指尖,眼眶满是男儿热泪,“爹,城儿是你亲孙子,你忍心看他困在徽城生死难料!同是爹的亲生骨肉,你为什么对崇诀总是各种包容,连我的亲生骨血都可以弃之不顾!”
“你弟弟的意思,就是爹的意思!”殷坤笃定低沉道,“一直以来,遵循爹的都是你弟弟,反倒是你…各种与爹为难,连我给你的密信…都可以不照着去做。崇诀是有错,但也绝非他所想…乱世艰难,他能全身而退已经不易,你妻儿想跟他一起离开…如何可能?”殷坤大手按住长子颤动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人生有舍才有得,爹一把年纪,难见孙儿心就不痛么?爹能想通,你年纪轻轻为何不可?”
见殷崇旭热泪就要落下,殷坤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爹知道…穆蓉非你所爱…”
殷崇旭像是不认识自己的父亲,摇着头喃喃道:“虽非至爱,却是至亲,我怎么可以抛下他们母子,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爹,你让我太失望了。”
“穆蓉是你至亲,我和爹就不是?”殷崇诀沙声艰难道,“大哥,自小你就护着我,如今你要眼睁睁看我去死么?
见殷崇旭剑眉纠结痛苦,手背遍布凸起的青筋,殷崇诀又继续道:“大哥!虎符在你手上,你才是攻梁大军的都统,我和爹说再多,你要是不答应,我也是无可奈何,大不了就被大哥捆了送去徽城,和李重元一样被关进天牢封上锁芯,今生今世都困死在那里…大哥,是我欠了你,崇诀甘愿受你处置,绝无怨言。”
“你要是以为大义灭亲就可以保全自己,你便是大错特错!”殷坤厉声威严道,“殷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傻子都能看透的,你却看不通!?到那时,别说是你弟弟,你和穆蓉,城儿…今生都没有指望。爹辛苦经营筹谋数十年,非要殷家一无所有,你才满意?崇旭,你要真把你弟弟押往徽城面见柴昭,就不要再认我这个爹!”
——“爹…”殷崇旭直直跪在了地上,“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爹没有逼你。”殷坤深陷的凹目久久注视着跪地不起的长子,“爹和崇诀是在帮你。”
殷坤重击掌心,大殿的门轰然打开——跟随殷坤进梁都的殷家亲卫齐齐走进梁宫的殿上,丁宁跟其他殷家的将领也分列两侧,深邃的看着殷家父子三人。
殷崇诀环顾众人,心里明白了什么。殷崇旭听见大殿的动静抬起头,见殿上都是殷家器重信任的旧人,半张着嘴道:“你们是要做什么?”
殷坤朝丁宁使了个眼色,丁宁顿时会意,接过身后将领呈上的金黄龙袍,哗的一声抖开,金丝银线绣成的莽龙栩栩如生,似要飞扬入天一般。
殷崇诀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条耀世的莽龙,心绪阵阵激荡。
丁宁走近跪地的殷崇旭,低声恭敬道:“大少爷,您登基称帝乃天命所归,不可逆改,黄袍加身已是定数,今日之后,您就是半壁天下的主人!”
话语落下,丁宁已经把梁帝的龙袍披在了殷崇旭的身上,单膝跪地高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崇诀艳羡的看着黄袍加身的殷崇旭,黑眸满是光泽,“大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崇旭怔在原地,愣了许久正要一把扯下身上的龙袍却被殷坤死死按住,殷崇旭哀声道:“爹,你不要逼我!崇旭从未想过做什么皇帝…从没想过!”
殷坤指着大殿跪地的一众殷家壮士,凹目如火道:“崇旭你看,殿上跪着的哪个不是跟殷家浴血的英雄豪杰,你若非要坚持回徽城,他们的挚友兄弟便是白白替殷家送了性命,更会断送了他们的性命前程!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你对柴家仁义,就是对这些英雄无情!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大殿上顿时陷入惊悚的沉默,丁宁发声道:“大家的命都是堡主和两位少爷的,若是大少爷非要大家去死,我丁宁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大少爷,你说句话吧。”
——“大少爷…”——“大少爷!!”
“大哥…”跪地的殷崇诀挪进已经说不出话的兄长,扶住他的肩道,“大哥,你顺了大家的意思做这个皇帝,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崇诀罪孽深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偿了大嫂和城儿,只求大哥顾念爹和诸位英雄,带大家走一条光明大道才是!”
话音未落,殷崇诀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朝自己心口刺去…锋利的刀刃还未来得及触到皮肉,已经被殷崇旭徒手握住,皮肉战栗声在沉静的大殿里愈显骇人。
——“大哥…你!”殷崇诀看着兄长涌出的鲜血凄烈哭喊了出来,“大哥!”
——“崇旭!”——“大少爷!”
殷崇旭像是丝毫不觉得手心的痛楚,缓缓松开手,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殷崇旭站起身,沾血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上披着的龙袍,殷红的鲜血染上了袍子上的莽龙,昭显着帝王之路的血腥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