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阳光洒在小镇的每一条街道,韩玥看着璀璨夺目的太阳,不禁留下一滴泪,她已经忘记上一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了。早起营业的商户们,纷纷从屋内走出来取下挡在门前的木板,又用竹竿摘下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一些人将一夜的积蓄倾倒在河中,一些人则习以为常的从灯笼里面取出蜡烛,随后走回屋内。
韩玥看着每个人冷漠的表情,心底却多了几分五味杂陈,她回想起当年那群人也是这种冷漠的表情看着她们一家被人杀害,不禁握紧了拳头。
王冕发现了她的异样,手掌在她肩上轻轻地按下,随后摇了摇头,默默地将她扶起,在客栈老板冰冷的眼神中,牵着韩玥走上二楼的房间。进了屋,韩玥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王冕拿起一个茶杯给她添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而自己则屁股一坐到椅子上,落座的一瞬间,只觉得阵阵的困意不断袭来,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疲惫的哈欠不断的从他嘴里跑出来,他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喝着茶水脸色铁青的千明,径直朝着床上走去,身子一歪,倒头便睡。
千明的脸色还是有些惨白,腿上的伤口虽然没有那么疼了,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他打量着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女人,又看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王冕,并没有过多的去询问,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倾倒向窗外后,他将铁伞转变成长枪的状态,当作拐棍一点一点地向屋外走去。
“王叔叔,我去镇上寻个郎中,看看的我伤,你这一夜未睡,还是休息一下吧。”他对着呼呼大睡的王冕象征性的说道,身体走出门外后随手将门关上。
床上传来了王冕均匀的呼吸声,韩玥转头想向熟睡的王冕,手指逐渐握住面前的茶杯。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虽有人来人往,但没有热闹喧嚣的街道。小镇上的每个人全都宛如一个冷漠的集合体,毫无生气的在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从不与他人过多的交谈。
太阳沿着东方的缓缓向上攀爬,清澈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朵,吹入房内的微风,拂动着韩玥的头发,抚摸着她苍白的面色,身上的白衣似乎是她对亲人最后的思念。
千明拄着长枪走出客栈,沿着小镇中的河道向前走去,河道的两边虽然已经有商贩早早地站在那里,但是却并没有人迎街叫卖,他走过去东瞧瞧西看看,长枪杵在地上发出铛铛的声响,引得周围人群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口中燥热难耐,额头上也浮现出细密的汗水,他抬起头看着空中挂着的红日,似笑非笑的叹出一口气,袖口在额头上粗鲁的抹了一把,便继续向前走去。他刚拐进一个有阴凉的胡同内,便看见一户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葫芦,他露出一个笑容,朝着那个葫芦一点一点的挪过去。门口处安静地伫立着几个看上去病怏怏的人,见到有人来,他们纷纷向后缩了缩,给他让出一条路,千明鄙夷的瞥了一眼那几个人,一只手捏着鼻子,一条腿便朝着门槛迈了进去,还没等他脚步落地,便听到从屋内传出来一声呵斥。
“你跟着我学徒也有几个年月了,怎么还会把给病人配的药方子弄错?教给你的药理都白学了吗?”千明循着声音走过去,脑袋从挂着门上的门帘伸了出去,只见到一个堆着大量药材院内,一名长者正在训斥一个年轻的学徒。
“我知道错了,师傅。”那学徒诺诺的说道。
“错?医者无错,你知不知道,你若是抓错了一味药,那有可能是要了患者的命啊,你一句错了能换人家的命吗?”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戒尺责令徒弟将伸手出来,狠狠地抽打在上面。千明站在门口淡漠的看着并没有说话。直到那徒弟的双手被抽打的鲜血直流,长者方才让他离开,同时告诉他自己去抓药止血,徒弟拱手行礼,低着头匆匆地向着取药抓药的屋子走去。
千明见到徒弟离开,朝着长者清咳一声以吸引长者的注意。长者听见声音怒目转头,见有客人立马调整表情,面带微笑走过来对千明的说道。
“一些家事,令小哥见到,原谅原谅,不知这位小哥是看病还是抓药啊?”千明有些尴尬,附和着长者的微笑,随后轻声说道。
“先生,我,我是瞧病。”听到来人说瞧病,长者手一伸做了个请字,便引着千明向着问诊室走去,千明跟在后面一点一点的挪动着步子,一抬头便看见了悬挂在房梁上的八卦镜,长者笑了笑,示意他坐在木椅上。
“敢问小哥如何称呼?我看你的双腿好像是受了些伤啊?”千明点了点头,将长枪横放在桌边,长者的眼睛往长枪上瞟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继而又很快恢复。
“先生,我姓千,单字一个明,我这双腿前几日受了些伤,肋骨好像也断了几根。”千明掀起衣服,露出被木板夹住的胸口。长者走过来仔细的瞧了瞧,将夹在千明胸口的木板取下,又用手在乳的部位轻轻向下按去,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立刻传到千明的全身,他咬紧牙关,看着长者的表情。随后又将缠在腿上的白布解开,露出了被腐蚀的痕迹。长者取来一根银针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蹭了蹭,随后背着阳光仔细的查看,然后说道。
“千小哥,你这伤痕非刀非枪,又不是摔伤刮擦,可否告诉老夫是如何受的?”长者坐回对面,神情严肃的看着千明。
“这...”千明不知应该如何开口,犹豫的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长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千小哥不必担心什么,身为医者,万般不会透漏患者过往的。若是千小哥不方便透漏,老朽也就不过多的追问,但若是影响了老朽的判断,可不好对症下药啊。”千明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便如实的将前一日在那村庄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长者。长者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站起身来说道“千小哥可随我过来。”说完便引着千明走向后院,千明连忙抓起长枪缓慢地跟了上去。
走进后院,便见到刚刚那个被训斥的徒弟正坐在地上磨药,此刻他的双手已经缠上了白布,双眼却很红肿,见到长者走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长者没有说话,一把将他的手拉了过来,解开白布查看着他为自己所上的草药,随后点点头又从新缠好。
长者引着千明走到一间房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铜锁中,咔哒一声打开,随后缓缓将门推开,千明站在长者的身后向屋内望去。
屋内阴沉沉的,但是透着阵阵药香,药香顺着千明的鼻子慢慢地爬到他的脑中,使得他略有紧张的神经安稳了许多。长者走在前面,千明跟在后面,一侧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木床,床上简单的铺着一床被褥,长者示意他脱掉衣服躺在上面。千明虽然照做了,但还是有些担心转头看向长者。
“千小哥不必担心,你错位的肋骨我有办法让他恢复原位,不过你腿上的伤需要割掉被腐蚀的肉。”说着从窗台上取下一个工具盒,打开盒盖从中取出几个小的斧钺排在千明的面前,又从墙壁上的匣子中取出一根蜡烛和一块香料,将蜡烛点燃,一只手拿着几个斧钺在上面反复烘烤,另一只手则将那块香料引燃。
千明听到需要割肉,着实有些害怕,但看了看腿上的伤口,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了那里,战战兢兢的等待着长者的下一步动作。
长者将香料放进一个铜质的香炉当中,而后对着铜镜在自己的脸上刺入几根银针。他将香炉摆在千明头顶,看着徐徐升起的白烟飘向千明的鼻腔,随后说道。
“这是迷香,你先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就完事了。”千明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眼皮越发的沉重,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长者将门关好,又燃起一只线香用来观察时间,随后又在千明的脸上轻轻地拍了几下,确认他已经昏睡过去后,他将蜡烛摆在千明双腿中间。
先用沁有些许雄黄水的白布轻轻擦拭伤口上的附着物和脓水,而后用烘烤完的斧钺在他受伤的肉皮上轻轻地移动,通过手指和手腕相互配合,并且身体的发力也是不多不少,没一会斧钺便在他的小腿上将被腐蚀的部位片下一层,随即浑浊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长者不慌不忙的又拿起那块白布擦拭,随即再次烘烤斧钺又在伤口处割下一层腐肉,又用另一把工具轻轻划开小腿的肌肉,在见到他的腿骨上已经附着有些许污毒后,又拿起一把刮刀在腿骨上轻轻刮动,将毒素完全的从他体内清楚,而后在从墙壁的药柜中取出两瓶白色瓷瓶的药,从中每样倒出约三钱的量混合在一起,用带有雄黄水的白布擦干腿部溢出的血液,最后在小腿上撒上刚刚调和好的药,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将他包扎好。
随后他将蜡烛摆在千明的脸侧,一只手在左胸处轻轻按压,确定好断裂的位置,在从木盒的第二层当中取出一捆丝线和一块碳棒,在肋骨处测定好位置用碳棒做好标记。用一把小刀依次划开标记的位置,随后又从盒内取出一个木碗,将体内的淤血导出来流到碗中。而后取来一根两寸长的木棍,用一根弯曲的长针引着丝线从画有标记的位置穿过,顺着肋骨之间的空隙穿出,用丝线将肋骨拉回原位,随后将它们紧紧的捆在木棍上,而后又在刀口处涂上一些药粉,取来白布将木棍和他的身体紧紧的缠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长者转头看向那根线香,此时的线香已经燃尽大半,他将所用的工具清洗收好后,推开门从屋内走出来呼声唤来徒弟,吩咐他去抓几味药,学徒记在心里连忙跑向取药的屋子。
长者看着徒弟的背影,转身走回屋子,将千明的衣服为他穿好,打灭他头顶迷香,打开房门和窗户,让房内的残存的迷香味尽快散去。对着铜镜取下刺入自己面部的银针,做完这些后,他回到前堂去接待病人。
被迷香迷晕后,千明仿佛作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一脸宠溺的看着怀中笑容灿烂的千叶。他似乎对那个小他十几岁的姐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邪恶的想法在他心底滋生。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大约是申时了,他捂着肋骨处的伤口坐起来,见到胸部和腿部的两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毕,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但他的头此刻还是有点眩晕,他艰难的从床上走下来,拿起倚在墙上的长枪,一点一点地朝着关好的门走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便见到刚好要开门进来查看他是否醒来的长者,他连忙放下长枪要行跪礼,长者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说道。
“小哥千万别走了伤口,若是那丝线绷断,恐怕又得从新打结。”千明晕晕乎乎的张了张嘴,舌头抵在上膛,吞下一口口水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这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好好调养几日,喝几副汤药,在配着敷上一些药粉,不出半月便能痊愈。只是你这肋骨,这近几日可万万不能在有大动作了,这天蚕丝本就脆弱,经受不住剧烈的动作,如若断裂可就得从新打结了。”千明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的坐在椅子上。长者叫来徒弟,徒弟端着一碗早已熬好的汤药走进屋子,递到千明的嘴边。“趁热,赶快将它喝下去。”千明没有说什么,从徒弟的手中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他皱紧了眉头,紧咬着后牙。
快到酉时的时候,千明的头脑方才清醒一些,他用长枪支撑着身体,来到问诊室,长者见到他进来,连忙喊来徒弟又递上几包包好的药料,交到千明的手中。
“先生,这药钱是多少?”千明把手伸进怀中摸索,好半天才摸出一个荷包,但里面却只有一些散碎银两。
长者听到了他荷包内的动静,露出一个笑脸,随后说道“不多,不多,仅需二钱银子。”千明将荷包内的银子全部倒出来放到手上,仔细的分数着,随后分出二钱银子交给徒弟。徒弟拿着银子,看向师傅,但师傅却只是摆了摆手。
“还忘了询问老先生的名讳?”身体已经出了医馆,这时千明才转过身询问长者的名讳。长者抚着白胡子,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医者本无姓。怀一颗父母心,怀一颗子女心,食过百家的米,便是百家人,自当有百姓,唯有一名,乃曰‘青玄’。”青玄老人笑出声音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千明口头拜谢,一手拄着长枪,一手提着草药,按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
看着千明离去的背影,青玄老人挂在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阴沉,目光也犹如一把刀子,似乎刺穿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