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红色的眼球, 悬浮在玻璃瓶中。
米拉懵住了,盯着那如火,如血一般的颜色, 她缓缓走近。
米拉对眼睛本就有一种偏执的眷恋。她喜欢读故事, 从书上, 从人的眼睛里。
而这一双眼睛, 她识得。
“哪来的?”米拉颓然坐下, 这一双红瞳,昨天还看着她,维尔朵, 还和她说着话。
小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很漂亮吧, 绯红眼是窟庐塔族族人特有的哦。”
“据说还是‘七美色’之一。”
库洛洛无声地踱了过来, 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低头沉思的女孩身上, 库洛洛弯腰靠近,声音低低的, “还是那么喜欢研究人的眼睛?”
女孩抚摸着玻璃瓶,口中喃喃道:“一个人即使再堕落,手上流淌着鲜血,腹中包裹着污秽,脚底踩踏着人骨, 可惟独眼睛, 是最后一方净土。”
“很精妙的论断。”
女孩仿佛才意识到他的靠近, 迅速地回头确认, 满眼都是裸露的惊恐。库洛洛的目光微滞, 然后,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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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血, 静静淌过米拉的指尖。
她知道,一个人死在流星街,是连尸体都找不回的,但她还是需要确认。
所以,她来到了流星街的垃圾场——以往飞坦都会把尸体碎片直接扔这里。
什么也没有,哪怕是头发。
不在,不在这里了。
身体颓废地滑下。一时间,米拉的情绪波动太大,“隐力”渐渐破除。
“如果你是在找那个女人的话,抱歉,她不在这儿。”
飞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这一次,米拉已经不再惊讶,她缓慢地转过头。
飞坦和侠客。
“咿——貌似你们还是朋友呢!怎么也不来送送她?”飞坦开着恶劣的玩笑。
米拉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可笑,忍气吞声、活着什么的,太可笑了。
一些未知又强烈的东西,从米拉心底破土而出。
嘴角扯出嘲讽的笑,米拉冷冷地看着他们。
“怎么,你也想尝尝被肢解的滋味?”显然,米拉不屑的表情激怒了飞坦。
恨意,似一头咆哮的野兽,从米拉的心底、胸腔、喉头肆虐而出,无法再隐藏。
“死在短小又漂亮的男人手中,是我的荣幸。”
咔嚓——是什么东西破裂了。
火焰骤升,飞坦愤怒地出手,却被一边的侠客制止了,“这么杀了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估计团长也不会乐意。”
侠客都到米拉面前,摸着下巴分析道:“你并不是不怕死,只是太聪明了,你心里早有估量,‘对手太强大,所以不反抗,反正死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的理由乍听之下很怯懦,其实却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就算是死,或者对你来说——杀死自己,似乎也需要坦坦荡荡的理由。”
飞坦似是听懂了,咬牙:“真是令人不爽的高傲。”
“所以说,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旅团。”侠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飞坦斜了米拉一眼,“着实有趣呢。”
侠客一把拽起米拉,对着她神秘一笑:“可别说不给你机会,我们帮你选了一个绝佳的对手。”
说着,米拉被带回了基地,推进黑屋子。
“杀了她,你就可以活着。”一把冰冷的东西,被塞到米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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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问室的门,第一次被关上了。
还没有适应黑暗,米拉就被一双干枯的手掐住,推倒在墙上,手腕处一痛,匕首应声而落。“咳——”米拉挣扎着,想拉开脖子上是手,却触到了女人的身体和长发。
“维尔朵。”
脖子上的手松了松,随后,却禁锢得更紧。
“我……是米拉,维……尔朵。”
“你骗我!你骗我!”
“你和他们一样!”
“不——”空气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使不上劲儿,米拉用仅剩的理智和力气,开口:“我们,是朋友,维尔朵。”
“朋友?哈,你这个骗子,我要掐死你!”
米拉开始眩晕,她几乎出现了幻觉:是谁在那儿对她笑,那么温暖,那么无辜,那么令人心痛……想抓住、想撕碎那样的笑容,米拉的手,似无意识般,绕道了维尔朵的背后。
那里缝合的钢丝,还在。
狠狠一扯。
“啊——”凄厉的惨叫响起。
空气一下子灌入米拉胸腔,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可本能让她不敢松懈,摸寻着地上的匕首。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吃力地嘶吼:“维尔朵,你冷静一点,我和你一样,我们都被困在这里!”
“一样?”黑暗中,传来了阴冷的笑声,“他们挖了你的眼睛还是剥了你的皮?别告诉我‘月亮河’的相遇不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米拉无力地靠着墙,她忽然不想再争辩了。
黑暗中,两个早已被挖空的眼眶,一双失了暗淡下来的眼睛,如何还能相望?
“米拉,我不该遇见你。”
维尔朵的声音暗哑,如同破损了的黑胶碟,转啊转啊……连那承载了梦想的歌喉,都干枯了。米拉难过地将右手放于胸前——可是在那儿,项链已经不见了,此刻,她还能抓住什么?
“对不起……没有我,他们就不会遇见你。”
黑暗中,维尔朵轻轻摇了摇头,她想告诉米拉:这是她注定的结局。如果不遇见米拉,也就没有了此刻难断的情谊。
那样,告别的时候,她和她就不会如此痛苦。
“米拉,杀了我。”
“不。”
“那就是我杀了你。”
米拉不再吭声。
“可就算那样……我也没法活下去了。”维尔朵倚靠着墙,她累了,她该回家了……
“他们只是要你的眼睛。”
“呵,你这么认为?”维尔朵笑了,黑暗使得米拉无法见证这靡靡一笑,但她听出了声音中的一丝释然,一丝嘲弄。
米拉再次沉默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当初在“月亮河”,库洛洛那么轻易地答应放过维尔朵,米拉尚能期盼一丝曙光:库洛洛不会为了一个旅团目标以外的人绕弯子。
“他们想要我的秘密,我一直守着呢。”维尔朵向米拉挪近,她抓起米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它一直在这里,如果你用那把尖刀刺穿它,秘密就是你的了,米拉。”
她推开维尔朵,惊吓着爬开。
“我是一个罪人,米拉。我背叛了我的族人,离弃了我的家人,到了这片污浊不堪的世界,我以为我能找到救赎的路,这么多年……原来,一直是我错了。米拉,这是我的秘密,它不能被门外的人夺走,也不能随我一同消失。”
“求求你,米拉……别让我这样活着。”
匕首冰冷,闪着森森寒光。
米拉用力抓紧它,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她缓缓地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头。
当尖刀刺入心脏,那轻微的声响,像是谁的叹息。
维尔朵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我的族人……窟庐塔族……我们拥有这世上最美丽最悲哀的眼睛。”
匕首拔出,鲜血飞溅。
温热的,粘稠的,肮脏的。
“我的弟弟……酷拉皮卡……很聪明很漂亮……”
“我不叫维尔朵•鲁达……鲁达是……为了纪念我们的族名……我是……薇儿……薇儿……”
“把我的眼睛……埋葬在窟庐塔族的土地……明年就会开出妖冶的花……那就是我回去了……”
怀里的身体不再温热,米拉抚着她的脸,她空洞的眼,那里没有眼泪,却需要人的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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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黑屋子的门开了。
米拉抱着薇儿,走了出来。
掠过众人,她向门外的那一出晨光走去。
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蜘蛛的首脑,开口:“很悲伤的感觉……残留在手上的触感,留在耳边的痛苦□□,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一切能让你们快乐的,我无法接受。”
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们,但,我也想活着。
这就是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