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望着那远去的两道身影,心中滋味难明。就是他们的到来,打乱了村庄往日的宁静,其中那个青年更是打伤了他的阿爹,险些要了阿爹的性命。他怎能忘记,在今天那个跋扈的身影,那个视他们如蝼蚁的嘴脸。但他没有在这些表现出来,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在别人面前,或许真如蝼蚁般不值。但他不会屈服,就像前几年跌下山崖一样,他不会屈服,即使是爬也要爬回家一般。他把这些统统埋藏在心中,并坚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向仇人寻仇。
少年在心中暗暗发誓,而随着两个不速之客的离去,村民也暂时舒缓下来。但一个个神色忧郁,虽然老者说会保全他们,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毕竟无论是谁,身份如何,都希望掌控自己的生死,而不是寄托于他人身上。
“快些,把村长和阿秀抬回家去。”一个老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这是村子的阿公,是村子最具有智慧的人,随着他的发话,人们纷纷从思绪中恢复过来,顿时大家一顿手忙脚乱。天将横祸,现如今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真的只能够寄希望于那老者身上。
黄昏临近,村民们都在忧郁中度过了一下午。外出打猎干活的村民也陆续回来了,听到这件事后,也是一个个神色忧郁,使得整个村庄都弥漫在一种难言的味道里。
大汉幽幽地睁开双眼,他看见自己的妻子阿秀在床边默默流泪,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正在屋前熬药,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眼睛通红,正希翼地看着自己。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死了的,但此刻他知道,他杨石还没有死。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看见他的家依然未变,他的家人也依旧还在,这就足够了。想到此刻,大汉嘴角微微牵动一下,顿时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一声欢呼,手中急急地打着手势:“阿爹醒了,阿爹醒了。“
她的举动引起了旁边妇人的注意,顿时看见大汉果然醒了,正望着自己,也是喜不自胜。
“孩子他爹,你终于醒了,实在太好了,我当时还以为差点就见不到你呢。“说完眼中又流出泪水。
名为杨石的大汉口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但又仿佛很是虚弱,喉结蠕动着。他艰难地伸出左手,缓缓地在妇人脸上擦拭着泪水,有一股说不清的柔情。
“孩子他爹,你渴了吧?我去帮你倒些水来。“说罢,便要起身,却被大汉拉住,只见杨石微微摇头又拉住了想要去倒水的女孩,此时此刻的他,在劫后余生之后只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看着他们安然无恙。
妇人好似明白了大汉的意思,便温柔地说道:“我去把帆儿叫来,随便看看药好了没。“说完便起身,只听见外面一些说话声,还隐隐有少年的欢呼声。
只见一个身影,带着一缕清风,一下子就来到了床头,看见自己的阿爹真的醒了,更是欢喜不已,正是采药少年杨帆。
杨帆看着他阿爹,顿时也是眼泪通红,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阿爹被人打伤,被人如狗一般从空中抛落,这种心理上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虽然阿爹现在看似无碍,但谁知道如果那个人又来,又是怎样的结果呢?
当泪水快要从眼角流出,杨帆立刻把它擦去,是的,他不能哭,阿爹曾经说过,男儿是不能够轻易哭泣的,他不想阿爹认为他是个没用的人。于是他向大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阿爹,你安心养伤,有各位大叔大伯照应,帆儿已经长大,能够为家为村子贡献自己的力量的,你不要担心。“
杨石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含着欣慰。
就这样全村在担忧与惶恐中过了三天,也迟迟未见那个男子再次来到村子。而杨石的伤在这几日的调养中也好了许多。他本来就血气充足,身强体壮,再加上那个老者不知给他吃了个什么药石,竟然恢复起来十分的快。这才几天功夫就可以下床活动。只是做不得重活累活罢了。
这期间,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前来探望过,毕竟他们是一个族群,而大汉又是一族之长,平时威望甚高,所以大家都争向过来探望,而发生在前几天的惊骇一幕造成的阴影也暂时被这份难得的热闹冲散了些许。
就在这日,一个大汉前来拜访,却是来传达消息的。”村长好些了么?阿公让我带个口信,说咱们吃完午饭在祠堂开会。“
等午饭毕,杨石就带着杨帆去了祠堂。一般祠堂开会,向来都是年满十四岁的男丁都必须到场的,而杨帆今年刚过十四,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去参加这种全村的集会。
按照族规,在开会之前,是先要祭拜祖宗的,杀牛宰羊祭祀之后方可在祠堂中论事。
等一切礼毕,大家都坐在一起,静静地等着阿公发言。
但这次仿佛与以往不同,阿公并没有一开始就说话,而是手中拿着那杆长烟枪,时不时抽着,仿佛在酝酿什么。烟圈随着他的抽吸吐纳,一圈圈向上升起,渐渐扩大,消散,让这个苍老的老人显得有些朦胧。
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但没有一个人不耐烦,大家都明白,虽然并不清楚阿公具体要说什么,但必定与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有关。
阿公今年已过九旬,虽然老迈,但耳聪目明,很是健康。他一双眼睛在这些村子男丁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才开口,声音浑厚有力:”今天我之所以召集大家前来,相必大家也清楚。也听到了那个邪魔之话,扬言必定会来屠灭我族。虽然上仙答应我们会出手援救,但我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够坐在这里干侯,把希望全全寄托外人,所以叫大家前来,一同探讨应对的方法。“
话一说完,顿时在全村人心中埋下一阵阴霾,应对之法,谈何容易。在面对无法抗拒的绝对实力面前,即使多么强大的猎人也是毫无用处。村民们一个个沉默着,往日间开会时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阿公,不如我们逃吧,趁邪魔还没来之前,我们迁移掉。“杨帆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身子单廋,平日间他称之为二叔。
众人都望向二叔,但就在这时,杨石摇头开口道:“二哥说是轻巧,但我们能到哪儿去呢?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历代前辈,有多少是不甘居留此地,而选择走出这方圆数百里么?可是又有哪个真正成功了?一旦走出这数百里之外,就是步步危机,而我们又有多少祖先骸骨就在这数百里之外的地方静静躺着,而我们却不能收回,无法让他们入土为安?“
等族长话一说完,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族人,也相继黯然低头。这方圆数百里,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一旦出去,便是茫茫无尽的蛮荒之地,那是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穿越的地方。
他们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往。生生世世居于此地,从无外出,从有记忆起就不曾离开过这数百里之地。他们也渴望走出去,去更广阔的天空,但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他们是蝴蝶,是如何也不飞过沧海的。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我等跟他拼了,也不枉这世间走上一遭。“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暴躁地说道。他名叫张大牛,人如其名,一副牛脾气,十分暴躁。那天正好他出去打猎不在村上,没有看见当日的情景,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一个村民顿时回想起当日的场景,顿时一阵苦笑,反抗?呵呵,在那个时候他们连动都动不了,又怎么反抗,拿什么去反抗呢?阿公听罢也是一阵摇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统统被自己否定了,或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方法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杨帆听着众位叔叔伯伯的话,看着他们脸上的黯然,心中滋味难明,他不禁在心中喝问苍天,难道他们生来就是被人虐杀的么?难道他们果真如蝼蚁一般,生来只是成为强者泄愤的工具么?他不甘心,他的族人也不会甘心。他再一次紧紧握住拳头,忽然他灵机一动,顿时喜上眉梢,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但没过多久却也是黯然失色,因为他说的方法无法保全全部的族人,或者说面对的依然是屠村的命运。他的方法,依然是把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中,而不是自己。于是他只是忍着,也犹豫着是不是把这方法说出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间众人又想出了很多办法,但又全部被否定。阿公张了张嘴,想就此结束这个会议,一股颓然之势不仅油然而生。他是村中最智慧的老者,却不能保全族人,实在有愧于祖先。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仿佛一下子年老了许多,本已老迈的身躯更显苍老,阿公缓缓开口,宣布议论结束,就此散会。
杨帆跟着自己的阿爹站了起来,他抬头望去,看见了阿公颤颤巍巍的神态,在祠像下显得如此孤单,看见了自己的族人一个个脸色灰白,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黯然失色。于是他银牙一咬,还是决定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阿公,各位叔叔伯伯们请等一下。“他的声音因为急促显得有些高昂,在这个沉闷的时候显得是如此明亮。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顿住了脚步,向他望去,而阿公以及他阿爹也是神色不解的望着他,他们自然不会认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能够有什么办法的。
杨帆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顿时紧张起来,但此刻不是紧张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这里有个办法,想说出来听听,请各位叔伯看看能否可行。“
众人顿时颇为惊奇,平日间显得有点憨厚的杨帆此刻会有办法?虽然他们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此刻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个稻草一样,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帆儿,你且说说你的方法是什么。“阿公轻声对杨帆说着,眼中透着一股慈祥,无论杨帆的办法是否可行,至少这是他们兽山一族的好男儿。
“是的,阿公。其实小子并没有什么方法,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够在这里坐以待毙。我是想,我们能不能逃?但不是逃出这方圆数百里,而是分散,三两个为一股,向四面八方逃。那个邪魔路过这里,是为所谓神藏而来,从他与那个老者的对话而言,来的人必定不止他们两人,以我估测,倘若真的有宝物存在,那免不了一场厮杀,即使那邪魔得到了宝物,也一定有他人惦记,我想他定然是没有时间耗费在我们这里的,所以只要我们逃向不同的地方,那邪魔见我村一空,本就视我们为蝼蚁,时间紧迫间,应当不会耗费时间去寻找杀害我们。”杨帆一气呵成说完这些,便静静地看着大家,不再言语。虽然他说的好听,但其中充满了太多的未知。谁知道是不是有真正的宝物?万一没有那邪魔岂不是得拿他们泄愤,即使逃也必定逃不掉。况且谁又知道那邪魔心态究竟如何呢?无法排除他四处寻人的可能性,说到底终究是把命运交个他人,交给那个他痛恨莫名的邪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可就哪怕有一线生机,也是要去争取的。
随着杨帆的话话毕,一些微弱的讨论在族人内部展开,大家各诉己见,不一会儿功夫,杨帆能够想到的不足之处就已暴露七七八八,连一些没有考虑周到的地方也被指了出来。虽然族人平时也不见得个个好动头脑,但集思广益下,也能够说明不少问题。杨帆不仅一定遗憾,也十分担忧,目前根本就没有万全之策,或许这就是弱者的命。
就在这时,阿公环视了周围大家,开口道:“虽然帆儿的计策不足以保万全,但确是目前最具有可能性的。我已经决定,如果明天我们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就按照帆儿说的去做吧,能否保留下我族血脉,就全凭天意。”说完阿公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去,便闭目养神,脸色却颇为疲惫。
杨帆望着阿公憔悴的脸,脸色黯然。数日前他还是一个未真正长大的大孩子,有着属于自己的欢声笑语。他曾经向往守着父母,妹妹,在这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直到自己年老,自己的子孙长大,教会他们狩猎翻山采药的技巧。他曾向往娶一个像阿娘一样美丽的妻子,和他一起地老天荒。少年的憧憬,就在数日前被打碎。从此他更向往能够有着强大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希望保护的人。一颗想成为强者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若能逃过灾难,或许将有另一片天地在等着他。而此刻起,在经历这数日的担忧,愤慨,忧伤,失望之后,他已然成长,再不似一个懵懂的少年。
等到祠堂里,就剩下老人孤单的身影之后,他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浑浊的眸子不知看向何方。如果明天还没有人能够想出新的计谋,他就准备按照杨帆的提议去遣散大家,但他自己是不会走的。他是族中的阿公,守护祖辈留下的栖息之所,守护自己的后辈是他的职责。他要与村子共存亡,因为这里是生他养他九十余年的地方,他怎舍得让村子孤独地在此伫立,于风中默默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