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回家之后的决定
乔安娜·奥克利不肯让杰弗里上校一路陪她到家,而杰弗里上校心里明白小姑娘的顾虑,没有多加强求,送她到富乐大街拐角便作罢。乔安娜勉强答应下周同一时间依旧在坦普勒公园见面。
“乔安娜·奥克利,我之所以约你下周再见,”他说道,“是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尽我所能去查明桑希尔先生的下落,我相信听完我说的话,你一定也关心他的生死安危,虽说你不在乎他替你保管的那一串珍珠。”
“我是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乔安娜说道,“一点都不在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乎。”
“话虽如此,那串珍珠还是属于你的,你应该拥有处置权,高兴怎样处置都可以。但轻视如此珍贵的礼物可不好;要是你觉得这些东西于己无益,一定还有你认识的其他人,对他们而言,这些珍珠可以给与他们极大的幸福。”
“一串珍珠,极大的幸福?”乔安娜一脸疑惑问道。
“你现在满脑子装的都是你的伤心事,大概忽略了那串珍珠的价值。我看过珍珠,乔安娜,可以跟你保证,那串珍珠价值不菲。”
“我想,”她伤感地说道,“人生自古两难全。以前,有一颗温暖的心疼爱着我,但我们没有钱过舒心富足的生活;如今,偶然间我们能过上舒心富足的生活了,而那一颗温暖的心,也是我这辈子最昂贵的所有,最最珍贵的宝贝,却被海浪吞噬了。它那万丈光明,它那美好的浪漫情怀,永永远远地消逝了。”
“你会应我的邀请再去见我一面,听我有没有新的消息带给你吗?”
“我会争取去的。我心里很想;可是天知道我有没有力气去呢。”
“此话怎讲,乔安娜?”
“我不知道自己被焦虑折磨一个星期后会是怎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一病不起,最后死掉。就连现在我都已经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几乎没办法坚持走到家门口了。再见,先生!我欠您一份最诚挚的感谢,如此劳烦您,您还友善地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记住!”杰弗里上校说道,“此番和你道别,我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他们俩就这样分别了,乔安娜朝她父亲的房子走去。如果恰巧有人在路上遇见她,以前从没见过那张叫人难忘的甜美面孔的话,哪里会相信她就是曾经欢乐活泼的乔安娜·奥克利呢?她的脚步悲伤而沉重,身上一切年轻人的朝气似乎都已枯萎。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将死之人;她希望可以悄无声息,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她的小房间——她从小就在这个小房间睡觉,里面有她的小沙发,她经常躺在上面睡觉,神圣而平静地睡去;她此刻的心唯独想得到的就只有它。偏偏注定事与愿违,因为雷夫·卢宾先生还在她家里,奥克利夫人在牧师面前摆了许多好吃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加了香料的红酒,这酒应该特别合他口味,以至于他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巧的是,这位牧师喝得如此有滋有味的酒存放在地窖里,奥克利夫人已经两次下地窖去添酒,而这是第三趟。这一趟,她刚好撞上了从后门进屋的乔安娜,可怜的乔安娜。
“哦!你总算回家了不是?”奥克利夫人说道,“我还在琢磨你上哪儿瞎逛去了;我想要是我不问,你是不会跟我说的。到客厅去,我有话跟你说。”
可怜的乔安娜早已忘记卢宾先生的存在——所以,与其跟她母亲解释招来更多问题,还不如赶紧回房睡觉,尽管当时离正常睡觉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毫无戒备就走进客厅。此时,卢宾先生正坐在里面,他的椅子稍微一动就把门给关起来了,她想跑也跑不掉了。换作其他时候,乔安娜可能会执意要求马上离开;可是,看一眼牧师的脸,她就明白他已经烂醉如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所以,她不敢从他身边经过,尤其是他的手臂像风车上转动的风叶一样到处乱晃的时候。
乔安娜心想至少等她母亲回来的时候,她母亲会救她;可是她想错了,她完全不明白宗教信仰会让它的信徒狂热到何等程度,就像她完全不知道月球人的生活习性一样。奥克利夫人确实是打酒回来了,她好不容易才进了客厅,因为卢宾先生的椅子占了门前很大一块位置,把门堵住了;她真的进来了,乔安娜说道:“妈妈,求求您保护我不被这个人拦住,让我有地方可以出去,我要回房间。”奥克利夫人很是吃惊,佯装举起手来要打的样子,说道:“你怎么敢对我邀请来的客人说如此大不敬的话?你怎么敢呢?我说,你居然是这种表现——现在的小姑娘做事真是会让人疯掉。”
“不要骂她——不要责骂这个纯洁的少女,”卢宾先生说道,“她还不知道她即将获得的荣幸。”
“她不配!”奥克利夫人说道,“她不配!”
“别介意,夫人——别介意;我们——我们——我们没办法事事都称心如意。”
“喝点东西,卢宾先生;你打嗝了。”
“嗯;我——我想我是有点打嗝了。一个和上帝如此亲密的人居然打嗝,难道不是耻辱吗?奥克利夫人,你点了很多灯啊!”
“很多灯,卢宾先生!哪里的话!只有一盏呀;不过,可能你指的是福音书里的灯?”
“不;我——我不是指书里的灯,就指当前;去他的福音书里的灯——那个,我是说,去他的那些背叛圣教的人!不过,真的有很多灯,不会错的,奥克利夫人。给我来点喝的,我渴得要命。”
“再喝点红酒,卢宾先生;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觉得这里不止一盏灯。”
“这是奇迹,夫人,因
为我有伟大的信仰。我相信有六-六-六盏灯,在这儿。”
“你看见了吗?乔安娜,”奥克利夫人喊道,“你现在还不相信卢宾先生有多神圣吗?”
“我很肯定他是喝多了,妈妈,求您立刻让我离开这里。”
“把她的荣幸告诉她,”卢宾说道,“把她的荣幸告诉她。”
“我不知道现在要不要说,卢宾先生;你不觉得下次再提这件事会好一点吗?”
“很好,那么,此刻便是良机。”
“如果你愿意的话,卢宾先生,我就说了。你必须知道,乔安娜,卢宾先生对我非常好,他说只要你同意和他结婚,他就会拯救我的灵魂,我相信你没有理由反对吧;事实上,不管你反对还是赞同,我认为至少你可以照做。”
“说得好,”卢宾说道,“说得非常的好。”
“妈妈,”乔安娜说道,“您迷信到相信这个可怜的醉鬼能让您进入天堂,可我还没昏了头不知道去拒绝,还要用比平时愚弄别人更恶毒更讽刺的方式来拒绝;在我心中,虚伪还从未穿过如此恶心的袍子,居然让自己披上了宗教外衣。”
“这种行为真叫人难以忍受,”奥克利夫人大喊,“我怎么能让上帝的圣徒在我家蒙受羞辱呢?”
“妈妈,这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瘫在我们家的放荡酒鬼,再十倍地羞辱他都不为过,而您却提出那种建议,让自己的女儿如此不体面地拒绝他。我必须找爸爸来保护我;我心底深知他对我的疼爱,他一定不会容忍他疼爱的人在他家的屋檐下蒙受这样的羞辱。”
“说得对,我的宝贝,”奥克利先生大声说道,此时他正推开客厅的门,“说得对,我的宝贝;你说的千真万确。”
奥克利夫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而卢宾先生赶紧抓起那壶刚打上来的酒,一饮而尽。
“让开,撒旦,”他说道,“奥克利先生,你敢对我说一句话,你就会被诅咒。”
“无所谓,”奥克利先生说道,“我不说才会被诅咒呢。本,本,来——进来吧,本。”
“我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只见一个身高六尺四寸,身宽将近身高三分之二的人走进客厅。“我——来了,奥克利,老兄。带上你的老花镜,告诉我是哪个家伙。”
“我应该诅咒你,”奥克利夫人拿起拳头,敲了一下桌子,“我应该诅咒你,你进来的时候就该诅咒你,奥克利——我应该诅咒你,你这个好哭又没用的软蛋。要不是有你的侄子,大本,伦敦塔的卫兵,和你一起来,你除了有胆子溜得远远的,哪次敢像刚才那样进来这个客厅,更别提说那些话了。”
“别紧张,夫人,”本说着就坐了下去。椅子架不住他的重量,瞬间散架了。“别紧张,夫人;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
“别介意,本,”奥克利先生说道,“只是一把椅子;起来吧。”
“椅子,”本说道,“你们管这叫椅子?不过不用放心上——没事。”
“喂,你这个霸道的大块头、好吃懒做的恶棍!”
“继续,夫人,继续。”
“你就是一无是处的腐肉;连狗都知道要穿自己的衣服,你还穿你主人的,你这个大傻蛋,阴险的狗。你们教区养了你这样的野兽,你还是快滚回去管好塔里的狮子大象,不要来我们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家里,你个杀人不眨眼,仗势凌人,偷人钱财的恶棍。”
“继续,夫人,继续。”
这一类的对白当然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奥克利夫人骂累了便坐下去。本说道:“我来告诉你,夫人,我认为你——我感觉你是,你刚才提到的那种非常有用非常聪明的动物里的母兽。”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暗讽,奥克利夫人正想回嘴,卢宾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上帝保佑你们!我想我该回家了。”
“还不急,驴皮先生,”本说道,“你最好坐下来——我们有话跟你说。”
“年轻人,年轻人,让我过一下。如果你不让的话,你的灵魂会遭遇危险。”
“我没有灵魂,”本说,“我只是伦敦塔的卫兵,没打算拥有这么奢侈的东西。”
“异教徒!”奥克利夫人大声叫道,“可怕的异教徒!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总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练出的油里被炸成油渣的。”
“哦,小意思,”本说道,“我想我就喜欢那样,特别是如果那样子能让你开心的话。我想这就是你宣称的基督徒的安慰吧。你能坐下来吗,驴皮先生?”
“我的名字不是驴皮,是卢宾;如果你希望我坐下来,我当然不介意。”
卫兵脚一抬就把牧师坐的椅子踢开了,结果牧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宝贝,”奥克利先生对乔安娜说道,“你去睡觉吧,你妈妈就不会说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了。我要把这个人赶出我们家。晚安,我的宝贝,晚安。”
乔安娜亲了亲她爸爸的脸颊,离开了客厅,对他们粗暴压制卢宾这件事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同情。
她走了之后,奥克利夫人开口说话了:“卢宾先生,我得和你道晚安了,当然,这些恶棍这样对你,我已经不指望下次你还会来我家了。晚安,卢宾先生,晚安。”
“那可太好了,夫人,”本说道,“在这个野兽牧师离开之前,我想教训教训他。看样子他还没全醒,我必须先让他清醒一下。”
本揪着牧师的鼻子,狠狠地掐下去,等他的拇指和食指松开的时候,牧师的鼻子已经乌青。
“杀人犯,杀人犯!我的鼻子
,我的鼻子!”卢宾先生尖叫道。奥克利夫人见是如此,吓得也不敢去打本了,只是刷的一记耳光打在她丈夫的侧脸上。挨了这一巴掌,小老头晕眩了,比卢宾先生喝完热酒看见的灯还多出无数倍。
“很好,”本说道,“现在我们要进入激动人心的阶段了。”
说着,本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绳子,绳子一端是套索。他麻利地甩出去,从奥克利夫人头顶上套了下去。
“杀人犯!”她尖叫道,“奥克利,你是打算看我在你眼皮底下被谋杀了吗?”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奥克利先生说道,“什么都听不见。”
“就是这样子,”本说道,“如果母兽对我们跟她们讲的道理充耳不闻的话,我们就是这样对付它们的。夫人,有劳了,往这边站一点。”
本四处瞧着,终于找到墙上有一个粗壮的铁钩,多亏他是个高个子,才有本事把绳子拉上来,而绳子另一端则被他牢牢地绑在房间里那张很沉的写字桌的桌腿上,这样奥克利夫人就被牢牢地拴了起来。
“杀人犯!”她大叫道,“奥克利,你还像个男人吗?居然袖手旁观,让这个大畜生这样欺负我?”
“我什么都看不见,”奥克利先生说道,“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嗡嗡响着呢;我跟你说过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夫人,现在随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本说道,“不过就像是一头脾气暴躁的熊在叫嚷,一点都没关系;至于你的驴皮先生嘛,你最好乖乖跪下,然后请求奥克利先生原谅你擅自来喝他的茶,还敢那么该死,无礼地和他女儿说话。”
“不要听他的,卢宾先生,”奥克利夫人喊道,“不要!”
“你听,”本说道,“这位夫人刚才建议你什么来着。我的想法可就大不一样了;我建议你还是乖乖听我的——如果你不听,我不会伤害你;但我会感觉有必要强摁着你跪下去,再把你摁扁。”
“我想我会听你的,”卢宾先生说道,“圣徒总是被迫要向异教徒妥协的。”
“如果你再随便给我封名号,”本说道,“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年轻人,年轻人,容我规劝你一下。放我走,你若皈依我教,我定为你祷告。”
“去你的,不要脸!如果我信了教,你觉得我那塔里面的野兽会做出什么事呢?那个,我们最近养了一只老虎,它要是发现我是孬蛋的话,它会把自己的尾巴给咬掉吧。好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和你磨洋工;如果你不马上跪下去,我们得再想点别的办法。”
“我一定跪,”卢宾说道,“我想我一定会跪的。”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很好;现在跟着我念。我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是的;我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上帝饶恕我吧。”
“上帝可能饶恕你,也可能不会饶恕你。继续——我痛恨一切道德的东西。”
“天啊,是的——我痛恨一切道德的东西。”
“奥克利先生;我错了。”
“是的;我是一个卑鄙的罪人,奥克利先生,我错了。”
“我跪着,请求他原谅——”
“天啊,好的——我跪着,请求他原谅——上帝饶了我们卑鄙的罪人。”
“跪着——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是的——跪着,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
“要是我再来,要杀要剐随你们。”
“好的——要是我再来,要杀要剐随你们。死亡和魔鬼,你们要我命来了!”
本从后面抓着牧师的脖子,把他的头摁到地板上,一直到他之前已经受过伤的鼻子差不多被压得和他的脸在同一平面上了,才肯松开手。
“现在,你可以走了。”本说道。
卢宾先生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但是本一直跟着他到过道里,还不肯放过他,而是在后面狠狠踢了他两脚才罢休,然后这个卫兵带着一脸胜利的表情回了客厅。
“嘿,本,”奥克利先生说道,“你真是诗人般的人物呢。”
“我相信你说的,奥克利,老弟,”本说道,“我们走吧,到街角喝杯酒。”
“什么!”奥克利夫人大声喊道,“你们就这样把我留在这儿,你们两个恶棍。”
“是的,”本说道,“除非你发誓再也不做自以为是的母兽,然后,请求奥克利先生原谅你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至于我,我很容易打发的,你只要亲我一下,跟我说声你爱我。”
“如果我做了,我就——”
“该死,你的意思。”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就会噎到的。”
“那你就噎着吧,反正除了晃晃你的腿,你怎么舒服就怎么吊着吧——走啦,奥克利。”
“奥克利先生——站住——站住——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我错了。”
“够了,”奥克利说道,“亲爱的,记住我跟你说的。我想好了,从今往后,这个家我说的算。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过日子,我们的生活状态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必须焕然一新的;如果你不配合,哈钦斯律师告诉我可以把你赶出去,只要给你点生活费就行;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姐姐蕾切尔帮我打理家务;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决心还有你的选择余地了。如果你想好要开始和我好好过日子,最好立即去帮本弄点好吃的送过来。”
奥克利夫人答应了奥克利先生;本将她放了下来,她便认认真真去准备晚餐了;但是,她是否真的被降服了,我们仍须拭目以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