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杏咬着牙,脸上的表情尽量的缓和下来。崔玉贵见贞杏迟迟不语,也认为不该将这事儿逼得太紧,于是,就笑了笑。
“小主为大清国尽心尽力,老奴才真是羞愧死了。只是,皇上……皇上他还挂念着小主……我看,还是早早回去复命才是。”崔玉贵劝道。
贞杏将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两天后,我跟你们回宫。”
崔玉贵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便也不急着逼贞杏了。虽然心里对这个日子不太满意,可终究贞杏是主子。他得听她的话!
崔玉贵陪笑着点了点头,贞杏缓缓的站起来。崔玉贵以为贞杏要走,也跟着她站了起来。论理,他一个奴才不能跟主子一起坐。不过,非常时期非常解决。
贞杏突然扭过了头,垂着眼睛,盯着崔玉贵手上的青玉扳指。过了好半晌,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希望,你们不要伤害齐博松。他有家了,不愿意跟我们回京,就不要强迫他。这几年,多亏了他的照顾,要不然,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崔玉贵连忙笑着说道:“皇上还说,让齐博松回去领赏呢!”
“不必,他如今已经不想做官了。娶妻纳妾,没准明年就要生孩子了。人家在这里的生活挺好,我们没必要强迫他回去。当年,他在皇上面前领到的任务就是保护我。如今,职责尽了,我们就尊重他的意思,让他过几日舒坦的日子吧。”贞杏说道。
崔玉贵点了点头,一面微笑,一面将手攥成了拳头。
崔玉贵送贞杏出门,贞杏又见到了刚刚进门时的少年。那少年一脸的苍白,表情软塌塌的没有一丝的阳刚之气,一看便知道是个太监。贞杏之所以径直朝他走去,也算准了,他就是崔玉贵的人。
看来,崔玉贵一直在等她。
贞杏离开崔玉贵,便要径直回家。到了这一刻,她似乎放松了很多。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知道要走,知道离别,心里除了酸楚竟还有一丝的放松。
要走了,所以才放松吧?已经知道的结局,所以,才放弃了努力的勇气吧?贞杏失魂落魄的走在伊犁城的小街上,这小城里留下了多少她的记忆?
恍惚间,她似乎有看到了自己推着小车,和隔壁的大婶一起去卖小菜的场面。那时,齐博松扛着锄头每天去耕地,那样的日子,多美好、多惬意?
或许,她不应该来伊犁城,而是在那个平凡而安逸小镇子渡过余生。若是她不来伊犁做生意,怎么会遇到李克?如果她不遇到李克,又怎么会被崔玉贵带走?
一切皆有因果,都是因为种下这样的因,才会开出那样果吧?
贞杏缓步,经过一间一间的店铺,贞杏一眼一眼的看去。这里面,有多少都是她认识的?当年齐博松被抓入狱,有多少人出来罢工支持?说到底,人性还是善良的。只可惜,只可惜她与他们的擦肩而过,只怕,是这一生中的最后一次。
贞杏扬起了头,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里流了出来。她费尽心思的反抗,到最后,也逃脱不过命运的嘲弄。
贞杏苦苦的笑了一声,真是无奈呀。她伸手悄悄的擦掉了眼泪。
余光中,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对面。贞杏一面低头拭泪,一面轻轻的躲避开给那人让路。谁知道,那人像是没看见一样,又迎着她走来。贞杏又躲让开,哪知道,那人又跟了上来。贞杏刚要说路这么大,你走哪儿不成!
抬头一看,却看到了齐博松那焦急的脸。
原来,迎面走来的正是齐博松。贞杏深吸了一口气,眼泪纷纷落下。
齐博松的拳头紧握,一声不吭的走到贞杏的面前。贞杏却扭过了头去,故意不看他。齐博松那一对眸子,一见到贞杏,就被她的脸蛋所吸引。
齐博松从贞杏那张柔美的脸上,似乎看到了未来。
“你去哪儿了?”齐博松问。
贞杏看着远处的小商贩,他背着一篮子的水果四处叫喊。这个小商贩,每天中午都在齐记超市的门口路过,贞杏经常从他的手里买一些水果。如今,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在他的篮子里挑选水果了。
“你去哪儿了!”齐博松又问。
贞杏苦苦的笑了出来,猛的一转头,用那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齐博松的脸。
“我能去哪儿!我去找崔玉贵,告诉他,两天以后,我跟着他回京!”贞杏说道。
“你浑说什么!”齐博松突然一把按住了贞杏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连手上也不知不觉的用了力气。贞杏狠狠的推开了他的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肩膀。
“我没浑说,听好了,我要和崔玉贵回京了!”贞杏一字一句冷冷的说道。
齐博松这下子真的相信了这个消息,他从贞杏的脸上读到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没错,贞杏没有骗他,齐博松突然捂住了胸口——好疼。
贞杏吃了一惊,刚要伸手去扶住齐博松,可是那手却像是被电了一样,赶忙缩了回来,她扭过了头去,故意不看他!
“我走了,你和小柔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守着这些生意,你们俩也注定一辈子衣食无忧!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要去趟刘太太家,跟她告个别。”贞杏说道。
齐博松咬紧牙关,心脏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让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齐博松伸手拉住了贞杏的肩膀,痛苦的说了一句:“你好糊涂呀!”
贞杏缓缓的推开了齐博松,一滴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扭过头去,故意冷漠的说道:“现在说这些都迟了,我决意一定。后天动身,你不必跟我回去,我也跟崔玉贵说了,这两年你照顾我照顾的很好,不需要你回去受罪。”
“你……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我和小柔,根本就没什么!”齐博松痛苦的辩解到。
“那些都与我无关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回宫了,忘了吧。”贞杏说着,就推开了齐博松,义无反顾的向齐博松相反的方向走去。
齐博松捂着胸口回头看着她,狠狠的咬着嘴唇,看着贞杏的背影,他突然转过头去。一滴眼泪,含在他的眼睛里——谁也没看到。
贞杏一进入刘家,刘太太就觉得气氛不对。她认识的贞杏,整日都将笑容挂在脸上的,可是,今天确愁容满面。
“哎呦,今儿是怎么了?”刘太太一面嗑瓜子一面问道。
贞杏尴尬的笑了笑,突然对刘太太说道:“梅姐,我要走了。”
“去哪儿?回乡下?你还和齐博松赌气呢?别犯浑了,妹子。要走也是她小柔走,不是你走!你是齐博松明媒正娶的媳妇,凭什么你走?就算是齐博松要纳妾,你也不能让她进门!横竖,在外面弄个外宅子。眼不见、心不烦!”刘太太说道。
贞杏苦笑这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说道:“不是去乡下。”
“那是去哪儿?”刘太太一听,诧异的问道。
贞杏看着刘太太的那张大胖脸,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原来,别离的时候可以原谅一切。不管是仇人、朋友,在别离的时候,都显得格外的珍贵。
“老家来人了,我,要回老家去了。”贞杏幽幽的说道。
刘太太突然打了个冷战,贞杏说这话,仿佛是在说,牛头马面来了,她要跟着他们离开了。刘太太觉得这句话十分的别扭,充斥这一种不详的感觉。
“你说,你要回老家?”刘太太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贞杏点了点头,垂着眼睛看着刘家那湘绣的桌布。刘太太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你的老家,不是,不是在京城吗?”
“恩。”贞杏回答到。
刘太太连连安慰道:“哦,回去看看也好,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这次回去,打算在老家住多少天?”
贞杏抬起头来,像是神经质一样,盯着刘太太的眼睛说道:“这次回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刘太太被贞杏盯的浑身发冷,不禁的打了寒战。回过神时才惊呼出来:“你浑说什么,怎么能不回来?齐博松跟你去吗?”
贞杏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继续说道:“齐博松不跟我去,我一个人回去。这次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别浑说,这里才是你的家!你总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别犯浑了,你是齐记的女主人,怎么能将你辛辛苦苦创下的事业交给一个外人?凭什么便宜了齐博松和小柔!你这糊涂的东西!”刘太太嗔道。
贞杏听刘太太这顿没好气的训斥,突然掉下了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这个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套心窝子的和她讲话,是多么的难得?
贞杏突然觉得,这里的世界还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每一天是一个新的开始,虽然,它与前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但终究是新的,是她喜欢的。
可是,回了京城,她,就是在坐牢。
她不会在遇到这么可爱的朋友,她遇见的,只是不停的在老佛爷面前说自己坏话的妹妹。她也不会有这般的自由,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宫里的一切,都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恐怖——却有无数的父亲,为了家族的利益,将女儿送进这恐怖的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