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妃突然跳出来,跟随其后的暗卫一股脑跳出来。
特别是万泉,直直冲向那个将要被丢进河里的轿子。
可再好的暗卫也是人,不是神,他们离得还是太远了,在大家赶到之前,那群祭河的百姓在惊慌之下,更加用力地将花轿推进了水里。
“腰上绑好绳索再下水!”李昭适时地喊了出来,拉住宋清月不让她再上前去。
乡土刁民,很多时候不可理喻。
再说他们出来也只带了二十多个暗卫,而对面有一两百号人,真要对上了,他们手里还有弩箭和火枪,的确是不怕的,可要为了此事大开杀戒,若是被人捅到朝廷上,他又不在京城,免不了要吃闷亏。
万泉乃是当初跟着肃王在水师营呆过的,水性非常不错。
正当他在腰上绑好绳索,打算跳下去救人时,却是被那些村民拿着各自的农具给拦住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扰乱俺们祭河神?!”其中一个青壮汉子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叉腰骂道。
又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也站出来,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休要在此胡闹,惊扰了河神,你们该当何罪!”
宋清月在一旁气得跳脚,给曾茂枝使了眼色,让他快往下游跑,这边自己隔着老远,指着那胡子花白的老头就骂:“我们是晋亲王府的!这位是堂堂亲王殿下,你们胆敢在王爷面前杀人,还不许我们阻止了!都给本王妃让开,不然本王妃让你们全都去吃牢饭!”
两边口音不太一样,宋清月说得又急又快,那些个村民只听了个大概,没听钱前半句,倒是后头要送他们去吃牢饭的半句听懂了,一个个举起镰刀、锄头就闹着朝这边走过来。
“牢饭?你他娘的是什么人就要送俺们去吃牢饭?”
“臭娘们,在这里大放厥词,兄弟们,上啊!别让这小娘们把咱们的事透露出去!”
李昭咬着后槽牙,就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
一把将宋清月拦腰扛起来,放到其中一个侍卫的马背上,然后带着她就往县城的方向狂奔。
那些百姓没有马,定然是追不上的。
接下来就看万泉和曾茂枝有没有本事把那姑娘救上来了。
好在去年山西境内大旱,李昭领着人修了好些路,地方虽然偏僻,但路况却还算不错,中午的时候,李昭就带着宋清月到达县城。
依旧有熊大能提前跟县太爷说过,所以岚县的县太爷是一早穿着官袍等在道边的。
他没见过晋王长什么样子,不过见到一男子抱着个女人从远处骑马飞奔而来,县太爷心里就确定了个七七八八,原因无为二,他这偏僻的小县城里,少有能见到那么俊美的人,别说他怀里那美人水灵灵的,一朵娇花似的,不是王府的条件供奉不出来。
待马屁狂奔至近前,李昭勒了马,县令立刻带着随从们下跪叩拜。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下官岚县县令闵崇辉,前来给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起吧,闵大人,不急为本王接风的事。离开这里三十里的地方,有村民用活人祭河。本王不管你们本地是个什么风俗,在本王看来,这就是滥用私刑,谋杀良民。你赶紧给本王去将用于祭河的女孩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将主持祭河的贼首捉拿归案。”
李昭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一口气将命令吩咐下来,说得县令都傻眼了。
方才那位熊侍卫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以为接风比处理那件事重要,他在这穷乡僻壤好些年了,如今有见到巡抚的机会,还有什么能比接待巡抚更重要的事呢?
见这小县令还愣在这里,李昭知道这些官员的尿性,只好说道:“快去处理!先处理好了,本王自会在今年的考评中跟吏部说你的好!可若是处理不好,你这个县令也就不必当了!”
这话一说,那县令立刻有了反应,他手脚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朝李昭鞠了一躬,就冲底下人喊:“去把本官的骡子牵来!还有,让捕快们都来!一个别少,全部都来!”
这便扶着管帽就往李昭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旁的师爷拿着折扇追在后头喊:“东翁,您别着急啊,好歹咱们先合计合计这事儿该怎么办啊!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咱衙门里那十几个捕快哪里够用!”
“那就把家丁、狱卒也都带上!”县太爷喊道。
“东翁,东翁三思!诶哟!”师爷还在劝。
再往后,他们说什么,宋清月就听不清楚了。
宋清月看着远去的县太爷还有他的随从,秀气的眉头揪成个疙瘩:“一个县衙只有十几个捕快?”
李昭叹气:“偏远的小县城确是这样,朝廷本来就不愿意多给银子,只要民不生乱,哪里愿意管那么多。”
“哼,朝廷可真厉害!”宋清月阴阳怪气了一句,她是从财政充裕,国家愿意花大价钱大精力搞精准扶贫的年代里来的,自然很难理解封建王朝时期基层治理有多困难。
傍晚的时候,万泉和曾茂枝他们总算来了县城。
那被当成人牲的少女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好在曾茂枝和万泉知道宋清月的急救法,也就是人工呼吸加心脏按压,总算是让那姑娘捡回来一条命来,如今在县城的医馆里躺着。
见到给自己做人工呼吸的曾茂枝,先是羞的满面通红,接着更是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曾茂枝无措地挠着后脑勺,万泉则摸了摸鼻梁,拍拍曾茂枝的背,一脸幸灾乐祸地出去了。
“里头怎么哭上了?”前来探望的宋清月一脸好奇。
万泉笑道:“白娘娘,曾弟大约是要娶媳妇儿了,到时候您可要帮帮忙!”
“哈?”宋清月没太明白,倒是瞧见万泉手臂上缠着纱布,立刻紧张地问道:“你们受伤了?”
万泉下意识地瞄了李昭一眼,支吾道:“还好,皮肉伤而已。”
“被农具伤的?”宋清月还是不放心,这年头没有治疗破伤风的药物,被农具伤到可是要命的!
万泉还是下意识地摇头:“皮肉伤,不碍事。”
宋清月望向李昭,扯扯他的袖子:“你的暗卫,你可要照顾好他们!”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想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把王府辛苦栽培出来的暗卫搭进去,在她心里人也是分亲疏远近的。
进得屋中,那姑娘还在抱着腿哭呢。
宋清月叹气,问道:“是因为回不了家才哭的话,本王妃留你在王府做事就是了。”
那姑娘一听,哭声立刻止住了,满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宋清月。
宋清月清清嗓子,扬起下巴道:“我是晋亲王府的王妃,见到本王妃你还敢坐着,还不下床叩拜?”
那姑娘几乎滚下床的,趴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啦,快起来吧。是我下令让人救你的。”宋清月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又用眼神示意曾茂枝,赶紧去把姑娘扶起来。
小姑娘被曾茂枝碰了手臂,还有点羞答答的,不过宋清月在跟前,她也没胆子再闹,只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宋清月跟前。
“叫什么名字?”
“俺姓杜,家里人都叫俺二丫。”
“家住何处?”
“俺家住合水村。”
“那你还想回家去么?”
“不!”那姑娘立刻惊恐地大声叫出来,“王妃,俺求您!别再把俺送回去!老太爷会杀了俺的!”
“好了!我就是确认一下,你还想不想活命。”宋清月道。
“想活!俺想活着!”她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张黑黢黢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想活命,就要听我的。只要你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我给你吃好的,喝好的,让你过得比县太爷家的小姐还富贵,你可愿意?”宋清月又问道。
“愿意愿意愿意!只要王妃吩咐,让俺干什么,俺就去干什么!”杜二丫顿时斗志,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宋清月,瞪得跟两只小灯泡似的。
再晚些时候,县太爷带着人灰溜溜地回来了。
李昭瞧着他发髻也歪了,官服也被扯坏了,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好不可怜。
今晚宋清月跟李昭借住在县衙里,打算督促着县太爷将这件事处理完再离开。
可这位闵知县,一回来就开始嚎啕大哭:“王爷啊!您可救救本官啊!那群刁民简直要造反了!造反了!连本官他们都敢打!他们不仅要打我,还扬言要杀了本官!”
李昭连带万泉一时都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闵知县见李昭没反应,立刻继续哭诉:“王爷!恕下官无能啊!王爷!本地风俗如此,他们又有上百之众,下官带着那十几捕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他抬起头来往万泉的方向看了看,见万泉皱起眉头,便又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
“你的意思是,要本王派王府护卫前去剿贼?”
“不不不!使不得!”闵知县赶忙摆手,“原本只是一桩小小的祭河,殿下您一旦派了王府护卫去,岂不要激起民变?!殿下您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乡下女子冒这样大的险啊!”
李昭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万泉,道:“叫衙门的不捕快们进来回话。”
此话一出,那县令的身子明显抖了抖。
万泉立刻竖起眉毛,凶巴巴地说道:“没听到么?殿下让你的捕快进来,还不快去!”
“是,下官这就让他们进来回话。”
“慢着,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李昭笑道。
事情很快弄清楚了,闵知县在师爷、县丞、推官等一众官员的游说下,打消了前去办理此事的念头。
本地民风剽悍,那地方离着县城又远,当地的地主乡绅才是地头蛇。再说了,听闻那姑娘已经被救回来了,想必王爷也不会太生气了,就凭他县衙里头州这十几个捕快,真斗不过那些村民啊!
思来想去,闵知县自己扯烂官服,又去泥地里滚了一圈,这就装模作样地回来了。
不过闵知县所说,也确实是李昭自己顾虑的事情。
李昭就是自己不愿意冒这个头,才让闵知县去干的。
谁知道这个知县鸡贼得很,不愿意为了自己冒险。
虽然理解这位知县的难处,但他企图蒙骗糊弄自己的行为,李昭却不打算饶了他。
带着宋清月离开之后,就让熊大能带了一封信回王府去,让已经成为王府辅臣的邢状元,来岚县查一查,这个知县的帐。
汾河虽然不如黄河那般容易泛滥,但河堤照理也是需要修理的,朝廷每年也有相应的拨款。
他就没见过这年头会有官员不对修河下手的。
既然想糊弄他,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宋清月听闻,李昭不打算去找那些村民算账之后就有点郁闷。
“咱们就找一个人!找一个人杀鸡儆猴,不行么?”她扯着李昭的袖子,巴巴地望着他求道,“我已经问明白了,那合水村的村长姓周,乃是当地的大户。至于那个被用作到人牲的女子,乃是周老太爷兄弟的孙媳妇。她丈夫两年前病死了,还无儿无女的,那周家就是想吞了她的嫁妆!”
李昭挑挑眉毛,不成想还有这种事!
“你帮帮我嘛!坏人要有恶报才成!我就一个人伏法,那个带头的白胡子老头,周家老太爷!”
见李昭还是没答应,宋清月立刻摆起脸色:“你堂堂一个亲王,居然不敢碰一个地主乡绅啊!李昭,你这亲王当得是有多窝囊啊?我可不要跟窝囊的男人过日子!停车!我要不要跟你在一块了!”
“啧!你瞧你!”李昭赶紧拉住她,抱进怀里刮刮她鼻子,“答应你,成不成?越来越会胡搅蛮缠了!”
就这样,趁着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万泉把周家老太爷扒光了衣服,绑在水合村村口的一棵大树上。
大半夜的,扮成鬼怪,在村里敲锣打鼓,大声嚷嚷周家想要谋夺儿媳不义之财的事情,还说周家迟早要遭报应云云,把一村子的人吓得半个月没敢出家门。
其实那杜氏手里一共也没几两银子,不过是靠着丈夫留下的几亩薄田生活,就这样,周家人也没愿意放过她,偏要借着祭河之事治她于死地。
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周家,或是本地大户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人,就会以祭河之由害人。
宋清月不知村民对此事是否心知肚明,亦或是觉得这种事,事不关己,便无所谓别人的生死,毕竟,这年头光是想要养活自家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说是出了气,可宋清月依旧很不满意——她是对于没法将周老太爷这种恶人押上邢堂,没法让真正的恶人接受审判而感到郁闷至极!
可李昭说得对,想要逮捕周老太爷,势必会引起周家的反对,到时候说不准整个水合村的村民都会站出来,反抗王府的卫兵。
越是到地方,皇权的力量就越是薄弱,本地宗族的力量则会占上风。
到时候就算王府的卫兵赢了,只怕也会闹出好几条人命来。
一家之长,岂能是让人说绑走就绑走的?
这也并非是宋清月想要看到的。
越是穷困的地方,越是迷信,越是会欺负女人。
别说古代了,一直到现代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