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对我们是真好,可是二哥,你也看出来了,咱哥俩不是那种能享福的人啊!”朱贵没开口,显得比较谨慎,反倒是朱富对着李逵就吐苦水。
可李云待他真的是不错,就算是吐苦水,也没脸说,只能装可怜。
李逵笑了,大有幸灾乐祸听人倒霉取乐的样子,指着朱富道:“说说你们的倒霉事,让二哥高兴高兴。”
面对李逵的恶趣味,朱富倒是没生气。他也生气不起来,在沂水县,他的曾经认为最大的倒霉事,是在街头闲逛,迎面撞到李逵。
如果有更大的倒霉事,就是撞到心情不好的李逵。
也不是说李逵欺压弱小,而是这货会变着方的折腾人。
等到李逵心情好了,他们的心情就坏透了,想死倒不至于,就是感觉活着有点多余。
朱富苦着脸开始絮叨起来:“二哥,你也认识咱哥俩,当年您老在沂水县叱诧风云的时候,咱们兄弟都是您的仰慕者,且不说牛背山一战,让您老威名远播,就是那种快意恩仇的洒脱,也让我等兄弟羡慕不已。”
“小子,才几年没见,这嘴可比以前甜多了。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用你身上也应景。”被人拍马屁,李逵自然没有生气的理由。尤其朱富这货垂头丧气却还要陪着小心巴结自己的感觉,要比这货当年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样子讨喜的多。
朱富以前头铁,脾气也很坏,是李逵在沂水县不多的几个解压神器。
如今,李逵也不如当初那么暴躁了,却神奇的发现里朱富竟然也在进步,有种不经意间的小惊喜。
朱富苦着脸道:“二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咱怎么说也差点当官的人啊!”
“当官?就你们俩?”李逵倒不是看不起朱贵和朱富俩兄弟,而是这俩兄弟没门路,没靠山,连本事……都很让人怀疑。
朱贵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手,可是在大宋,探子有啥前途?
皇城司就不用说了,身家清白,有功权贵子弟的条件,就将他给刷下去了。至于枢密院的职方司,倒也是养探子的地方。可这货也不像是能混进枢密院的主啊!
除非李逵帮忙,倒也有可能。
但职方司中的官职真不多,还得是文官,除非朱贵和朱富能够考中进士,才有希望。要不然,家里没有长辈做大官,他们也别指望荫补上官员了。
至于朱富,就更不堪了。
李逵压根就没想起来,这货能有什么用?
被李逵嘲讽了一把,朱贵不服气了,低声道:“二哥,云哥儿之前准备让我们先读书,然后去蒙山书院通过学考入书院求学,学几年就有机会参加武举了。云哥儿知道咱兄弟家里不富裕,还给寄来了学费。只要咱们哥俩获得了武进士的身份,云哥儿就准备让我们进入军中历练。即便他到时候不方便,来求您帮忙。”
“李云倒是挺讲义气。”李逵觉得自己不能被李云比下去了,再说了,说漂亮话谁不会啊!当即表示道:“行了,既然有好出路,我别的或许帮不了你们,但是给你运作个校尉,选个能立功的禁军,本官的面子还能办到。”
突然,李逵语气一转,怒斥道:“既然有好前程等着你们,为何结交匪类,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
“二哥,冤枉啊!我们是第一次……”
“混账玩意,被抓了,都说自己是第一次。”李逵恨铁不成钢道:“尔可知辜负了二哥我对你们的期望?”
朱贵傻眼了,李逵啥时候对他俩有过期待啊!
可势比人强,被李逵抓了个正着,他也不敢反驳。因为朱贵和朱富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李逵这里,死扛是没用的,宁死不屈会让李逵更高兴。只有蔫了吧唧的认错,才会让李逵失去了欺负人的兴趣。
当然,这是李逵年幼无知的时期的性格,那时候他整天以欺负人为乐。是沂水县第一大祸害,更要命的是,李逵的老师竟然是县太爷,太让人绝望了。
朱富沮丧道:“二哥,咱也想读书,也想要入书院求上进啊!可是颜夫子讲的经义,去了书院考试都考不到,肯定是他讲的太深了。这不,咱们哥俩去考蒙山书院,落榜了。”
“你俩是不是傻啊!颜夫子他能教你们些什么?”
朱富嘟哝道:“二哥,咱哥俩读书已经用心了啊!可是颜夫子才学渊博,咱们哥俩根本就血不过来。”
李逵感觉被人欺骗了,心情很不美丽。连颜夫子的教学都跟不上,说明朱贵和朱富这两兄弟的脑子真不太好使。
再说私塾教育,老师都是按照学生的学习进度来授课的,这就说明问题了。兄弟俩是昨天学的,今天就忘,这才会跟不上颜夫子教学的牛车。
李逵指着朱富问:“你们都学到哪里了?”
“回二哥的话,小弟学到了《论语》。”说完,朱富挺起胸膛很骄傲的说道。
李逵又问:“朱贵呢?”
“我哥进私塾的时候都十六了,羞于和六岁的童子一起读书,他没脸去!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我瞎学。”朱贵尴尬不肯说,遇到了敢将他老底都给掀了的兄弟,他也只能用眼神威胁一二。
在京东东路,能称得上一流书院的不是没有,徂徕书院就是大宋最好的几家书院之一。就这哥俩读书的路数,根本不可能考上好书院。别看蒙山书院已经被划归到武校的范畴。被书院界所鄙视。可即便是蒙山书院,也要培养学生写策论,懂得兵法,研究典籍。就朱贵和朱富这样的学生,连县试都没指望考过的,解试更是痴心妄想,蒙山书院的山长没瞎眼的话,这等货色说什么也不会收。
颜夫子在沂水县也算是有点小名气的私塾先生,他的私塾里,主要给蒙童启蒙。要说颜夫子有水平吧,这沂水县上百年没出过进士,就是最要的写照。而且,颜夫子还是李云的启蒙老师,李云在他跟前,啥也没学会。
颜夫子的教学大纲就三样:《百家姓》、《千字文》、《论语》……论语还是残缺的。他还会一些《千家诗》,尤其是擅长劝学的诗词。
比如说真宗皇帝的《劝学诗》。
别小看真宗皇帝一直认真搞笑。这位先帝迷信过头,喜欢封神仙,改自家老祖宗,将三条腿的蛤蟆当祥瑞、拿了条狮子狗当麒麟……被底下官员骗的团团转的皇帝真的不学无术。
真宗也是非常有才华的,但是他的才华被自己的搞笑给掩盖了。
比如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娶妻莫恨无良媒’,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句,可都是出自他口。
而这几句,在大宋私塾启蒙教育之中,是最为受欢迎的激励诗。因为这首诗概括了读书的真正目的,要发达,要美娇娘,就读书。
颜夫子也就会这类的诗,指望颜夫子教授的学生进入徂徕书院,入太学,中进士,这是没指望的。即便以夺取武进士为终极目标的蒙山书院,也不能收取颜夫子教过的学生。真要是才智卓越之辈,怎么会去颜夫子门下读书?颜夫子的水平,最多也就是教出几个账房先生的水准。
蒙山书院就是解千和解万兄弟读书的地方,其实这个书院不能算是书院,如果说成是蒙山武校,更为贴切一些。
朱贵还解释起来他们的遭遇:“后来,考书院失败,咱们哥俩也觉得没脸见云哥儿,这才想着去做生意,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可做生意,也需要本钱,咱哥俩手上不宽裕,前段日子遇上了燕顺,他说帮我们筹备做生意的本钱。而且他说,他做生意以前就做的极大,财源广进。”
“就你们这样的,还敢做生意?能数清楚钱吗?”李逵嘲讽道:“这个燕顺不是什么好鸟?你们为何要听他的?再说了,这厮会做生意,还会做这无本的买卖?”
“我们也没有做过这等买卖,只能先跟着试一试。谁知道这厮上次就动手杀……”
“兄长,别胡说啊!”
“唉呀,二哥,别打我,我错了。”
朱富被李逵一脚踹到之后,立刻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燕顺这货是什么人,李逵不见得比朱贵和朱富知道的少。吃人心肝的人渣,李逵就想出来,这货怎么就养成了这等嗜好。不过如今好了,这货死了,也算是干净。不过燕顺应该不是一个人,他也有手下,似乎还是个山寨的寨主。
李逵指着朱氏兄弟,道:“你们将知道的都给我说说,尤其是燕顺。”
“燕顺是莱州人,在青州扯旗立山头,只是听说手下人不多。前段日子来了二当家,他就有了出门做生意的机会,可惜这次没来。死去的两个汉子,都是他的得力手下。如今他准备扩建山寨,可惜手上没钱,想要下山来筹备钱粮。他来我们沂州是盯上了咱们这里雪花盐。二哥,真不是我们想要卖您,这我们也是刚知道。”
李逵摆手,让朱贵继续说。
朱贵陪着小心继续道:“燕顺这厮多次邀请我们去山寨入伙,还说他山寨来了个好手,准备凑齐五虎。我和我兄弟朱富要是去了,坐第三第四把交椅。”
“那不错啊!看来燕顺很器重你们兄弟,为何不去?”
李逵觉得朱贵和朱富都沦落到打劫的地步,可让李逵诧异的是,朱贵还挺有底线,黑着脸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兄弟朱富和燕顺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去。”
“呦呵,还挺能说,都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已经读过《论语》了。”李逵嘲讽的口吻说的朱贵一点脾气都没有。读过《论语》还去做劫道的生意,显然这书是白读了。
朱富在边上揭老底:“二哥,我兄长就会这几句。”
朱贵红着脸,想要动手揍自家兄弟,却碍于李逵的威慑力太大,始终不敢造次。
李逵悠悠道:“算了,就你们俩还做生意,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如今本官主政一司,如果真要是没处去,就来我的衙门替我做事吧。要是做事得力,过个一两年,给你们谋划个将仕郎的散官,要是立功也好升迁。”
“二哥,真能做官?”
朱贵眼珠子都红了,能做官,他还做什么劫匪?
做官的,就是最大的劫匪。再说了,做官好,做官没有徭役,不用缴赋税,连带着家里也能抬高门楣,以后媒婆还不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李逵不屑道:“本官堂堂四品大员,骗你俩有意思吗?再说了,就你俩的身手,去军中效命,没等立功,魂归阵前的可能倒是很大。跟着李云去军中,还不如来我衙门做事稳当。”
“咱们兄弟一定为二哥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以报答二哥的恩典。”
原本还以为做官的机会没了,朱贵没想到,一次偶然的打劫,让他在危机中找到了机遇。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翻身的机会?
跟着李逵,肯定不会比跟着李云差。
毕竟,李云以前也是跟着李逵混的,才有了如今的官身。
“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不养闲人。之所以对你们网开一面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要不然,就你们的行径,早就和燕顺一个结果了。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谁要是敢坏我的规矩,我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李逵警告朱氏兄弟,这对兄弟虽说是故人。还有李云的关系。正因为这样的关系,才要更将规矩。
朱贵跪倒在地,抬手起誓:“弟子朱贵,如果再结交江湖匪类,作奸犯科,背叛李二哥,天打五雷轰!”
“弟子朱富,今后如果结交江湖匪类,作奸犯科,背叛李二哥,天打五雷轰!”
李逵不在意誓言这东西,但这个时代的人挺相信的。朱贵和朱富都已经表明了心迹,李逵也不能让他们寒心,至少这时候不能去嘲讽他们。他点头赞了一句:“很好,如今你哥俩已经是我兵事调查统计局的吏员,今后要砥砺前行,为大宋尽忠。”
“小人明白!”朱贵和朱富双双躬身,前者抬头看了一眼李逵,发现二哥如今是宝相尊严,威武的很。他心虚的耷拉着脑袋,往前一步,对李逵问道:“大人,咱们这衙门小人似乎没怎么听过?”
“新建立的衙门,隶属于中书省,属于宰相和枢密使直管,向陛下负责。闲杂官员,无权过问。”虽说兵事调查统计局的名字让人闹心,可要说职责,肯定是非常大的。加上李逵这厮像野猪一样的性格,连太后都敢往死里得罪,天下还有他不敢做的事?
还真别说,李逵即便是省亲,也没忘公务。李逵带着几块招揽属员的铜牌,让阮小五找出来丢给了朱贵和朱富一人一块。
两人保证一番之后,千恩万谢的出门,摸着刚得到的腰牌,青铜材质,云纹字迹都像是很高端的样子,兄弟俩面对面一脸喜色。
再说腰牌,还真的如李逵说的那样,正面写着三个大字,‘中书省’。反面,两个大字‘兵统’,朱富看清了腰牌的成色,欣喜道:“兄长,二哥果然没有骗我们,真的是中书省的腰牌。咱们这算是被诏安了吧?”
朱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随即一巴掌扇在胞弟的后脑勺,怒骂道:“咱是投效李大人,为朝廷出力。什么诏安?咱兄弟是农户子,是良家子。要是让我再听到你嘴里胡说八道,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