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87:深浅绝情
只这样一眼,她便知道,眼前这位公子并非是她方才在林子里遇见的黑袍术士。
“南昭,你有何要事?”皇上坐在那方,表情严肃。
她将打量承王世子的目光收回,面色平常的回答:“听闻有人捉拿了影神,特来确定一下!”
果然,皇上脸色一沉,不悦在眸中出现,“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也并非全是!”
皇上好像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没有再细问。
承王世子已将装着影神的花卷交给无涯子,此刻也没必要多留,于是起身告辞。
南昭目光再跟随这位实在出去之后,慢慢收回。
才不过片刻功夫,画卷就交由了另一个人来面圣,这证明那位黑袍术士与承王世子认识。
她想起来时听吕东来说,晋、乐、闳三国中,晋国有阴阳人,乐国有走阴人,唯独闳国承王世子来云州多日,却不知他身边的术士是谁。
她出声问道:“皇上可知影神是这位承王世子身边的谁收服的?”
皇上因为菩提舍利失踪而阴沉着脸,但还是回答了一句:“是跟他从闳国来的一高人,称之为公子寐!”
“公子寐?”南昭脸色一变,“那皇上可曾见到这位公子寐了?”
皇帝揉搓着脑袋,不怎么耐心的回答:“世子说此人性格孤僻,不愿在人前出现,这些山野术士,总有些怪脾气,随他去吧……”说着,他唤上无涯子来问道:“何时可以开始献祭,朕头痛得实在难以忍受!”
无涯子谨慎回答:“本来想让昙境吸收一些菩提舍利的法光,可此刻菩提舍利却不见了踪迹,待到酉时,便可行了!皇上再忍忍,无涯已为皇上点上凝神香了,片刻之后,皇上的头痛就将缓解!”
南昭听得这话才肯定,无涯子原本也在打菩提舍利的主意,他想要灵女,也要舍利,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无涯子所说的凝神香已在殿内飘散,南昭闻着那股味道,发现不对劲。
不过当着国师的面,她没有开口,只问炎帝:“皇上,那道密旨准备好了吗?”
“放心,待你献祭那时,一定会交给你的。”炎帝侧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头痛症似减少了许多。
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对炎帝禀报:“皇上,外面所有人都搜过了,不见菩提舍利下落!”
炎帝也不傻,想能上菩提塔偷舍利之人,怎会乖乖留在寺内等搜查,必定早就逃走了,他问南昭:“你是灵女,有通天的本事,可否找出菩提舍利之所在?”
南昭装着傻回答:“皇上,我的灵花之力确实强大,却还未到无所不能的地步!”
“那你说,菩提舍利会被谁偷走了?”皇帝精神回来了些,不过丝毫没有将她与菩提舍利失踪联想到一起。
“小女不知!”
“一问三不知!”皇帝没好脸的白了她一眼,又看向无涯子:“国师,你赶紧卜一卦,看看那舍利此刻在何处?”
“皇上,那菩提舍利乃至上法宝,并非无涯所能卜!”无涯子今日已被责骂了几回了,此刻回答也小心翼翼的。
“那这舍利是否就找不回来了?”皇上激动的站了起来。
“皇上莫急,待镜中神仙得了灵花之后,自然便有能力探寻菩提舍利的下落!”
炎帝也无计可施,只得盼着天早些黑,酉时来临,那时,他便可以用南昭去向昙境换他最想要的长生不死了!
之后,无涯子于南昭交代,时辰到了,让她去菩提塔院等候。
她答应了,就此从宝殿中出去,不过出去之前,她从香炉旁装作不经意经过,在无涯子前去取昙镜时,偷偷将里面的凝神香取了半支。
“南昭!”周仰听闻她回来后,便立刻赶过来,因为炎帝在里面,所以他一直守在殿外。
“九哥!”
“你在里面,父皇又对你说了些什么,是否与昨夜昙镜一事有关?”
她答应过周仰,今日便会告诉他真相,酉时很快就会来临,也瞒不住了,她待与周仰走到偏僻处,才沉声告诉他:“九哥,我与皇上达成了一协议,我以灵女之身,自愿献祭昙镜,他则承诺为你写下一道密旨,若太子谋反,你便是继承大统的储君!”
周仰听后,整个人都一愣,万般不愿接受的语气质问:“南昭,你为何要替九哥做这些?”
这个反应,她早已料到,她扶了扶身上沾的香灰,淡笑着回答:“若一定要割缘由,大约是曾看过太多不幸,所以,希望凭借一己之力,能为这个黑暗的世界做些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现在占着那具皮囊的人到底是谁,真假如故都好,她永忘不了,那个让她学会在黑暗的荆棘道路中,如何前进的人,那时,她以为要改变的是,只属于自己的黑暗人生,可后来,当她手握的力量越发强大后,她才明白,那个人助她成为灵女,并非是一个人苟且偷生,而是要承载起灵女的使命。
“九哥是有野心,可九哥从未想过,要牺牲你来替九哥如愿!”周仰难得动气,这回,却有怒火在那双眸子中闪烁。
南昭看惯了向来温润的他,心头为此感到抱歉,但她已下定要做之事,即便是周仰,也无法改变,“九哥,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心中有数!”
“主子,昭妹!”此刻,寻龙从偏殿过来,声音将周仰要说的话打断。
跑近了,寻龙一下子就发现他这位就算天塌下来的也沉得住气的主子,情绪有了问题,似乎两人刚才有争吵,他一下子就忘了要说什么了!
南昭并不想这时候与周仰争论献祭的问题,她主动问起:“寻龙大哥,可是如故醒了?”
寻龙回过神来,猛点了三下头,“对,你家沈公子醒了!”
南昭若无其事的对周仰道:“九哥,如故醒了,我先过去了!”
不等周仰回答,她就快步往偏殿那边过去了!
沈如故此刻正坐在寺庙的一张简陋的板床上发呆,旁边寻虎他们都在问他是否哪里不舒服,他都摇头不说话,目光一直往门口方向张望,问道:“我娘子还未回来吗,她去哪儿了?”
寻虎回答:“寻龙已帮你去找了,别急!”
说完,南昭就迈着大步子进来了!
“小昭!小昭!”沈如故一看到她,立刻就从床沿上站起跑过来,握住她的手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刚做噩梦了,我梦见我被一个妖怪抓走了,那妖怪想偷我的影子!”
他不知,那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所以醒来后,他才很怕,虽然有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王府卫守着他,但他却任感到不安,也只有南昭在他身边时,他才觉得安全与安心。
应实在是怕极了,他握着南昭的手十分用力,南昭双眉微微一蹙,感受到来自他手心的温度时,一个声音又在脑海里回响。
他并非你要寻的那个人……
沈如故不是沈如故了!
那她又是谁?
她又是他的谁?
心绪缭乱,无处安放,更不愿再多看这张熟悉的面孔,就下意识将头埋下。
面前本是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儿,此刻也发现了她与先前有所不同,困惑的问:“小昭,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听到了!”她回答得很轻,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她对他说:“如故,你很讨厌生活里全是这些妖魔鬼怪吧?”
沈如故点头,“又有谁会喜欢整天都是这些妖魔鬼怪呢?”
“是啊,没人会喜欢的!”她若有所思的说:“不用担心,我会找到办法,将你身上的两粒灵花之魄取出来,那时候,你就可以回青州沈家去了!”
以前她要将沈如故留在身边,是因为她以为他是那个人。
而今她知道,他们并非一个人之后,她便再没有理由,将沈如故留在自己身边了,除了还魂,眼前这个男子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正如他所说,他前半生都在药罐子里续着命,能重活一次,自然应该尽情去享受,而非整日被这些妖魔鬼怪缠绕。
“真的吗?”沈如故露出激动之色。
她点点头,轻轻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补充道:“不过你得再等等!”
沈如故与她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了,已经开始了解她说话行事的方式,自然也看出她有心事,竟关心的问道:“小昭,是否是那个皇上要勉强你做什么?”
她一直觉得,这个沈如故就是个不大的孩子,整日只想着如何寻欢享受,只要他小命在,才不会理会周遭人都经历着什么,听到他问,微微怔了怔。
“你为何这样问?”
“我听那些王府卫私下议论,说那个皇上昨夜召你去,便是要你做什么,他家王爷整日都不为此担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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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没再问其他,沈如故却没完没了的问:“那小昭,到底是不是呢?”
“是啊!”她不打算隐瞒沈如故,因为酉时她就要去献祭昙镜了,她虽然心里有主意,却没有完全的把握,若她到时除了什么差池,他也需得自求多福了!
她于是将献祭昙镜的事,粗略的与沈如故讲了一遍,对方听后,用手抓了抓头皮,不是很懂的问:“你是说,你会死吗?”
她摇摇头,“生死掺半,全靠我自己的造化!”
沈如故这句话听懂了,脸色瞬间一变,十分慌怕的说:“那你别去了,我们此刻就离开这里!”
说完,他又抓住她的手,作势朝屋外走去。
刚才还在里面的王府卫早给他们留足了空间,人都退到了这偏院外面去了,沈如故看不到别的人,就以为他们此刻走,没人会发现异样。
南昭有些哭笑不得,她早该发现,这个沈如故,并非是她要寻的那个,他们并非是因为失去一段记忆而不同。
他们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相同!
她站着不动,告诉他:“我必须得去!”
沈如故无法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在他眼中,饿了就得吃,有危险就要逃,而南昭却知道别人要用她献祭,还不慌不忙的,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你去了,死了怎么办?”
“死了再说吧!”她度三关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此刻更是洒脱得很。
沈公子却急得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回答:“死了还能说什么?”
虽然,眼前的沈如故并非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但看到这幅面孔这般懦弱的模样,她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沈如故,就算我死了,我九哥也会将你安全送回青州的,所以你也不必过多担心。”她看时候不早了,该说的也说完了,还有些事,要嘱托周仰,所以打算出去。
“可是,你也可以与我一起回青州啊!为何一定要去赴死啊?”却未想到,身后的沈如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脚步一顿。
转身,她很认真的对他说:“沈公子,无论我今日会否死在昙镜中,我都不会与你回青州了!”
从前她非沈如故不可,是因为沈如故在绝地之中,给了她生的希望。
他是她的夫君,他们生死相依;他生,她陪着他生,他死,她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将他复活,但是,现在物是人非……
她给他一条命,让他重活一次,便是唯一能给他的了,从此以后,他将再不是她的牵绊!
所以此刻,她要他明白这个道理。
沈公子如何能明白,他诧异地问:“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会与我一起回青州的吗?”
“我骗你的!”她一口否认。
她无法将这其中的复杂讲给对方听,她很坦诚的说:“沈如故,其实那天夜里,你被百鬼追是我引来的,为的只是让你因为害怕而留在我身边,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你承受不起这些,你该回去待在你父母身边!”
沈公子一听见是她亲自引的百鬼以后,确实怔一下,本来以为他会因此恼怒,却没想到,他却缓缓低下头,应了一声:“哦——”
南昭吐出一口气,终于说清楚了,也算是夫妻一场,出去前,她放轻了语气说:“你放心吧,就算今日我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嘱托吕东来想办法将你体内的灵花之魄给取出来,到时,就没有鬼怪会再缠着你了!”
“哦。”沈如故有些消沉,应该还在接受她这突然的变化吧。
她也没有要说的,迈步出去,算着时辰,吕东来那边该有消息了,果然,就看到那小道士快步从前面的院门进来。
人近了,吕东来沉声对她说:“果然不出贫道所料,昨夜有人悄悄破了贫道设在仙子山的法阵,从地上挖出了两口石棺!”
南昭忙问:“石棺都开了?”
他点头:“都开了,今日在法会上作祟的影神便是其中一具石棺里跑出来的!另一具棺材里的妖物不详!”
说完,他看到沈如故站在不远处的寺庙宿房外,有些落寞。
“你家沈公子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你将昙镜之事与他说了?”
她点点头,不忘交代他:“我与沈如故说好了,若我今日出了何事,你会想办法将他身体里的灵魄取出来!”
吕东来一听就不乐意了,皱着眉说:“贫道何时答应过帮他取灵魄?你那时都死了,你觉得贫道那时很清闲吗?”
南昭面不改色的回答:“你也可不必管他死活,但你若不将那两粒灵魄取出,自有其他妖物去取,到时……”
“行啦行啦!”吕东来不等她说完,就摆摆手说:“真是与你家沈公子呆久了,事事都能给你算计到!”
她听到‘沈公子’这称呼时,眸子灰暗下去,心头有根针一直扎在那儿,每听一次,那根针便深扎一寸,提醒着她什么。
吕东来想想没对劲,又问:“你不是说你金贵自己这条命吗,为何突然连生后事都想到了?”
南昭笑了一下,极其敷衍了道:“凡事总要有所打算的!”
“不对,你一定发生了何事!”小道士说完,立刻靠过来,又用鼻子在她身上嗅。
上回她身上藏了十几只鬼,便被小道士轻易给嗅出来了,今日她身上有别的东西,想必也逃不过他的狗鼻子,所以南昭未躲,平静的等待着。
吕东来神色一变,抬头看向她的脸说:“进来时听说守塔的虚云大师已经圆寂,菩提舍利被盗,原来是你?”
上回是抢魂,这回连镇生死门的菩提舍利也敢偷,这小灵女要逆天了,要逆天了!
南昭怕他下一刻就要手刃自己了,忙声明道:“是虚云大师让我将菩提舍利从宝盒中带走的,之后他便圆寂了!”
对方看她不像说谎,也晓得,现在所有御林军都在寻找菩提舍利,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旁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那他还对你讲了什么?”
“他为我解了上回那支签。”
夜来闻风雨,不知归人何。
未等她将详细说出,小道士竟叹了口气说:“你终还是知道了!”
她皱眉,困惑地看向他:“终?你早就知道,有关沈如故之事?”
吕东来回答:“猜到七分。”
她苦笑了一下,自以为是最了解那个人的她,却熬了这般久,才发现真相,真是讽刺。
“贫道上回就提醒过你,一个普通人,若只有灵花之魄,也是无法驾驭它的力量的,当初你死劫在身,他用续命血膏为保命,那东西珍贵得很,我师叔几十年才能炼出一块来,而他竟在你身上就用了三块;还有永乐坊收复胜天那次,贫道曾迷糊看见他手心有道蓝光……”
“蓝光!”南昭也想起来了,她曾不止一次,见过那个人在危急时刻,手心驭着一道蓝光,第一次,便是那只山精,他直接用蓝光噬了山精的灵!
“吕东来,你可知道,那道蓝光是什么?”
吕东来摇了摇头,回答:“这世间道行高森的,不管是鬼妖魔,能驭灵光者有许多,但人,除了手有灵花的你以为,贫道不曾见过还有谁能素手驭这般强大的力量了!”
“人?”南昭想起一些事,“若他不是人呢?”
“不是人?”小道士脑袋十分灵光,直接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我在阴间历三关时,本来会在第二关炼魔山上就灰飞烟灭的,但却突然出现一个十分厉害的鬼仙历劫,我便随他一起过了三关,后来,城隍老爷却告诉我,那时,阴间并无鬼仙历劫飞升……”
“你觉得,那帮你的鬼仙是他?”
她当时知道沈如故在阴人司关着,完全未往那想过,但现在回想起来,那黑袍鬼仙的说话行事的方式,都实在太熟悉了!
“那这也说得通了!”吕东来双眼一亮,推测道:“不管他是人是鬼,他必定是三百年前,与你和闻晔有过瓜葛的那个人,他绝非普通人,之前你以为沈如故是他的转世,但其实,他从未转世,他在你前世死后,一直都留在这三界之中!我早说过,你前世灵魄散尽,是没有机会投胎转世的,你能转世,是因为有个强大的力量逆天而行,现在想来,那强大的力量,便是他了!”
她想起从前的很多事。
从嫁给他,他要做的,就并非是要自己活下去,而是让她活下去。
还有那道签书,是他三百年前,就已写好的,也就是说,他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算好今日会发生的一切。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的出现,只是为了让她成为真正的灵女!
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故与小昭会永远在一起。
那时,她只觉奇怪,为何他突然自称‘如故’而非‘我’,现在,他已将他们发生的那些过去,用梦境的方式给了现在的沈如故,就这样,从她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他所有计划里,从来就没有和她白首偕老的结局……
南昭苦笑,目光望向生死门的方向,“不知他是深情,还是绝情,怎就忍心,看我与现在的沈如故生死相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