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珍来找翠娥,还是头两天的事儿,算起时间,应该是失踪前的头一天。
下午,翠娥刚NAI过娃子,前脚刚把娃子放睡下后,玲珍后脚就进了屋。
玲珍进屋的那时候,跟飘进来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倒是把翠娥吓了一跳:“哟,玲珍姐,你咋有空过来了?赶紧屋里坐!”虽说翠娥被她给吓到了,倒还是表现得很轻松自在的样子。
玲珍进屋的那一刻,脸上阴沉沉的,感觉是刚刚才哭过一场。
玲珍抹了抹泪,就坐了下来。
翠娥见玲珍这幅表情,也不晓得该说些啥。玲珍平常的时候是很少来翠娥屋里的,但是翠娥晓得玲珍是把自己当做自己人的。
玲珍可是个苦命的女人,这接二连三地生丫头片子,没少挨徐茂才的揍。前两回翠娥见着玲珍的时候,她就坐在自个屋里抹着泪,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让翠娥瞅着了也忍不住掉泪,嘴里也会说上几句责怪徐茂才来的话来。
有一回,翠娥说徐茂才的时候,玲珍倒像是受了惊的鸟似的,连忙止住翠娥的嘴:“妹,莫说这些事儿,都怪姐没那个本事,生不出来崽!”(崽:儿子)
翠娥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便赶紧止住了嘴。在岭里头没生崽的女人,那就是长了一百张嘴那也说不出个合理理由的。
玲珍的苦,这个只能她自己才能承受。
玲珍不欢喜岭前岭后的串门,她害怕听到人家嘴里说崽,只要听到那个字眼,她全身就会跟过电似的一阵阵难受,都巴不得找个缝一头扎进去。但是玲珍会往翠娥屋里走走,和翠娥说说话,也算是她的交际了。
早些年玲珍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她有文化,刚进徐茂才的屋的时候,徐茂才也是很看重她的,可是那些都已经是昨日黄花的事情了,徐茂才开始变得性格暴躁了,常常拿她和几个女娃子出气。
翠娥说:“姐,我知道你心里头苦。你要是再生一胎,保准是个崽!”
玲珍抹着泪说:“生幺丫头之前,我也去找庙里的人看了,她们也说是个崽,可是到后来……”玲珍吸着鼻子,肩膀也跟着耸动了起来。
翠娥没好再说啥,庙里头的人都看过了,也瞅不准来,我还能说得中么?翠娥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
屋里头除了玲珍吸鼻子的声音和娃子甜丝丝的鼾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姐,你得看开些,生女娃子也是一个样!”翠娥憋了半天,总算是找着了一句安慰的话。
“妹,姐晓得,这跟生崽不是一个样!”玲珍说道。
睡箩里,娃子尿裆了,他叉着腿儿,一个劲地扭动着身子。
玲珍瞅着娃子的裆里,眼睛竟然有些发直了。
翠娥忙上前给娃子换了个屁股垫儿,她望了眼玲珍说道:“姐,你得想开些。”她还是说出同一句话,她实在也想不出啥更好的劝慰的话。
事实上,她自个就是生了个崽的,这番地跟玲珍说,生啥都一样,这话让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假。
“这娃子长得真慈实!”玲珍笑着说道,笑得很淡。(慈实:壮实)
“嗯呢,随他爹!”翠娥瞅了一眼,便往娃子裆里夹了块尿片儿,把娃子裆下给包了个严实。
玲珍说道:“翠娥,姐想你帮我个忙!”
翠娥说道:“姐,啥忙?你尽管说!”
“能借点钱给姐么?”玲珍说。
“姐,你要多少钱啊?”翠娥问。
“二十块!”玲珍说。
“成,我手边正好有这么多。”翠娥说。
“姐谢谢你了!”玲珍感动地说道。
“姐,客气啥啊,都是屋里的人!”翠娥说。
玲珍叹着气,点了点头。
翠娥把卖竹篮子的钱给了玲珍,原本她是想问问玲珍借钱做什么用,但是还是没好问出口,总觉得这么问她,那不是有些见外了么?
玲珍失踪了,是来找翠娥借钱的第二天失踪的。
玲珍在翠娥屋里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下午的话,翠娥晓得她心里头还是解不开那个生男娃子的结。
山清水秀的灵水岭,能容得下生了傻儿子的女人,却容不下只生女娃子的玲珍。比如说官生,他和他娘一样,在灵水岭里头照样可以活得自在,可是玲珍不一样。翠娥忍不住亲着娃子,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乖崽,乖崽,心肝,心肝!”
玲珍失踪了,似乎也正应了翠娥的猜测,起初她心里头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后来想想,玲珍选择的路或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