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罂曾经说出的推论,命中了一半。
迦法神团作为新兴的邪教,现在急需寻找落脚点,所以,他们必定会找势力并不太大的国家进行谈判。
但,迦法神团显然没有那麽胆小,笑罂估错了他们蛰伏的时间段,也小看了他们的胆量。
他们将目标对准了自治领西尔维亚,而且压根不打算以谈判或者交易的方法让领王嘉琳娜接受他们──他们直接动用了暴力。
大厅的门被粗鲁地打开,数十个壮硕的黑袍、兜帽遮住脸的人手持沾血的战器冲了进来,将大厅中所有人包围起来。那些人手上的战器并未因大厅内的毒气而返回人形──大概是事先服用了解毒药吧。
罗喉默不作声地护著嘉琳娜,北宸和阿特拉斯护著身後虚弱的向影和黑祸素劫。
对面走来了一个黑袍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黑袍上绣上了金边,纹著诡异的图腾,他放下了兜帽,并未看向嘉琳娜,而是首先拿阴冷的眼神瞟了一眼北宸。
“霍特──”
北宸咬牙切齿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一道声音。
“哼。看样子我们今天的运气很好,连我最想对付的人都出现了啊。”
他认出了北宸,自然立即就能猜到月毒症解法是谁公布的,正是北宸破坏了他的野心把迦法神团逼到只能在暗处活动──就如同北宸深深憎恨著他的同时,他也对坏他好事的北宸心里牙痒痒吧。
北宸感到一阵窝火──明明杀害品华的仇人就在眼前,但向影和黑祸素劫却因为中毒而动弹不得──他又带来了这麽多战士,这场战斗,胜算很小!
霍特用眼神让两个黑袍人上前,将武器对准了北宸和阿特拉斯,然後走到了嘉琳娜跟前。
“领王嘉琳娜小姐,我想我们的来意你已经很清楚了吧。”
嘉琳娜轻轻推开了罗喉环在她胸前保护她的手,挺直脊背仰头俯视著眼前瘦小的老头。
“怎麽?迦法邪教想要在西尔维亚自治领扎根吗?抱歉啊,月毒症解法已经明了的情况下,就算我同意,你们也争取不到信徒的吧。”
“这就不劳领王大人费心了。”
霍特边说,边从袍子中拿出一枚小小的药丸递向嘉琳娜,“只要你吃了这个东西,我就有资本和撒扎姆帝国的王谈判了不是吗。毕竟他这麽疼你这个妃子,竟然把一整个领送给你玩呢。”
嘉琳娜眼睛眯了起来,嘴角一勾露出了带著杀气的狠绝微笑:
“你凭什麽让我吃了它?我不知道你是派哪些蹩脚情报员取的情报──我可还是孑然一身的自由人,不是什麽劳什子撒扎姆王妃。”
“不吃吗?他这个大厅所有赴宴宾客的死活,看样子领王大人是不准备管了?我倒很有兴趣知道,西尔维亚晚宴上大量参赛的灵武司死亡──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後,你要怎麽平息和交代呢。”
“──”
嘉琳娜愤怒地咬紧牙关,一边像是妥协地伸出手去拿药丸,一边却绷紧了全身。
北宸看出来了──她在拖延时间。
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根据前两次赴宴的经验,亚加德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或许就在撒扎姆使馆附近也说不定,此刻,他也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正赶过来了。
嘉琳娜拿过了药丸,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往嘴边送──然而就在她张开嘴的那一秒,她身後的罗喉动了!
碰!
就算没有战器在手,星脉种就是星脉种,赤手空拳的攻击力也不是盖的,霍特由於把精神都放在了嘉琳娜身上,对罗喉的突袭没有防备,於是被踢得猛地向後踉跄了几下,与此同时,嘉琳娜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一伸卡在了霍特的脖子跟前,绷紧双臂用力一扭──
喀拉!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彻大厅,几秒间,嘉琳娜已经拧断了对方的脖子,尸体软软地瘫了下来。
“……”
但,由於得手得太成功了,嘉琳娜不敢大意,蹲下来查看尸体──果然,几秒之後,尸体的外表变了。
“幻化灵晶!?”
“嗯……要远程操作果然比较麻烦呢。”
就在嘉琳娜惊讶的时候,尸体动了动,头颅已经扭曲成奇怪的模样,但还是慢慢地爬了起来,用翻白的眼睛对著嘉琳娜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领王嘉琳娜,据说是前撒扎姆护国骑士之一呢,我怎麽敢小看。”
“啧!”
嘉琳娜後跳了几步远离尸体,而罗喉立即上前一步护在她身边。
“呵呵呵呵。”
尸体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声音笑了起来。
“不用找了,我本人并未在这撒扎姆使馆。既然领王大人无意合作,那我只能照原计划来削减参赛的竞争对手了。──拉翰,给我把白影小姑娘制住,其他人──杀光。”
霎时间,数道惨叫声在大厅上空响起──黑袍人们,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对在场的灵武司展开了杀戮。有些灵武司和战器开始抵抗,但无奈没有战器护身,对方又是经过训练、手上战器精良的战士,没过多久宾客们就纷纷败下阵来──还不到一分锺,已经有两个灵武司战死,而战器被打晕,带上了奇怪的镣铐。
“住手!……该死,混账──!住手!!”
嘉琳娜暴怒地想要制止屠杀,然而三个黑袍人围住了她和罗喉和他们缠斗了起来,硬是让他俩脱不了身,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大厅鲜血四溅惨号迭起。
与此同时,有一个高大的黑袍人带著三四个随从向著北宸的方向走来。走到几人跟前和刚才看守的两人一起将北宸几人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边放肆地笑著,边放下了兜帽,露出了让北宸轻声抽了口气的脸。
──恶鬼。
这个人,一头灰白的短发,脸上有著从下颚到眉毛的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浓眉虎目,眉宇间尽是狂暴和嗜血──以及毫不遮掩的贪欲。
更可怕的是,他的双眼眼白──是淡红色的,而这红色的眼球上却是一对狼眼一般的碧绿瞳孔,对上他的眼神就有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错觉。
有著恶鬼面貌的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四周的惨叫声一样,悠哉游哉地对北宸露出了慵懒的笑容。
“你就是‘白影’啊。初次见面,我叫拉翰。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得罪我的雇主的事,总之就是这样,跟我走一趟吧。”
说著,还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北宸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粗糙的麽指暧昧地抚摸这她脸部的肌肤。
“皮肤真不错,不知道上起来滋味如何──”
“放开主人!”
一边虚弱的向影看他在用动作轻薄北宸,强忍著毒性上前想要打开那只手,拉翰却双眼凶光一闪一脚揣在向影的腹部,把他踢开了几米:
“谁允许你在我和女人调情的时候插嘴了?──哦哟!”
就在他踢开向影的那一刻,北宸双眼闪过暴怒的阴冷,和双子、阿特拉斯一起,在四个角度同时对他展开了突袭!
“哈哈哈哈!!不肯乖乖就擒吗。”
拉翰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就陪你们玩玩!”
他边说,边闪躲著北宸的手刀和黑祸、素劫的拳头,边打了个响指──立即,周围包围北宸几人的黑袍人也动了起来,包围变成了反包围,战斗力大减的黑祸和素劫一下子变得疲於防御,而一边爬起来的向影也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见状,阿特拉斯一把抱起北宸後跳了几步撤出了包围圈。
“北宸,杀吗?”
阿特拉斯在北宸身边轻声询问。
“向影和双子还在里面,我去救他们,你──在不暴露种族的情况下,杀。”
阿特拉斯点头,然後和北宸一起冲了过去。
此时,与辜银岳一起在费因海姆得来的空手搏斗技术开始发挥作用了──纵然有著良好的战器,北宸依旧凭借著轻敏的身手接连撂倒了几个黑袍人,而黑祸和素劫,大概因为能力优於向影的缘故,中毒程度似乎比向影浅,看到北宸来解围,就努力卯足经历和她配合打倒了跟前的两个敌人。
“去阿特拉斯身边!”
阿特拉斯是现在战斗力最高的一个──虽然现在有所保留,但关键时刻他可以好好保护他们,黑祸和素劫也明白自己现在不能逞强,於是点点头,快速地跑去阿特拉斯的方向──
阿特拉斯已经和拉翰一对一地对打起来,显然没有想到阿特拉斯的实力会这麽强,拉翰露出了意外又兴奋的神色,抽出两把带著倒牙的弯刀和阿特拉斯乒乒乓乓对打起来──但显然,阿特拉斯无法用星灵力制造武器也不能展开翅膀飞行,打得有些束手束脚,一时半刻也没能压制住拉翰。
北宸则是冲向了包围向影的两人──由於中毒最深,向影此时全身已经开了不少小口子,正咬紧牙关勉强支撑著,看见他身上斑驳的金色血迹,北宸突地感到胸口被狠狠捶了一下,一团心火轰地燃起,大喝一声,一串凶狠而又快速的连招使出,顷刻间就打倒了其中一个。
另一个见夥伴被放倒,便将目标换成了北宸,手中短剑寒光一闪,对著北宸攻来──
锵!!
突然间,一阵巨大的玻璃碎裂声,伴随著巨大的轰鸣和惨叫一同响起。
有一个人影打破了窗口跳了进来,手中的长柄斧像是回力标一样飞旋而出,猛地向北宸身後飞去──嗤的一声,北宸回头看去,发现身後有个人举著剑,身首已经分家,脖子的断面合著心脏的跳动,扑哧扑哧喷著血。
长柄斧化成一道白光飞回了来者手中,北宸略带欣喜地低叫了一声:
“亚加德!”
“娅修小姐,没事吧。抱歉,我来晚了,这就替您肃清这些敌人。”
亚加德说著,手中长柄斧一挥──然後消失了。
下一秒,大厅一角响起了惨叫,一个黑袍人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就已经四分五裂,变成尸块散在地上,而还没等众人回神,又一道惨叫响起,十几米外又一个黑袍人,也遭到了同样的攻击,鲜血四溅著倒下,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满地。
屠杀的方向,瞬间颠倒了。
明明有著将近两米的魁梧体格,行动起来却如同紫电般轻巧和凌厉,白色的长柄斧,就像没有重量一般划出道道凶蛮的残光,狂啸著在空中飞舞,白光所过之处,惨叫伴随著断肢,扬起一阵猩红的狂风。
拉翰的脸色变了,他不再有心和阿特拉斯颤抖,手中光芒一闪,一个巨大的灵晶出现在手中──然後拿它对准了阿特拉斯。
十二级灵晶“风炮”!!
“阿特拉斯!小心!!”
北宸焦急地大吼起来然後向著阿特拉斯的方向快跑,然而无奈的是,就算速度再快,也赶不上风的速度──灵晶被捏碎了,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阿特拉斯就算身为十级附身月使,在近距离挨了一下风炮也不能避免地被轰出了无数道伤口,蓝紫色的妖异血液,淌在了那灰色的礼装上。
见到阿特拉斯的血的颜色,拉翰的脸色变了变,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因为时北宸也已经对他举起了一枚九级灵晶“火龙”!
轰!!!
巨大的火焰柱冲著拉翰而去,拉翰不得不向後侧身斜著跳开好大一段距离才躲开了攻击,华丽的宴会厅地板上,留下了粗粗的乌黑的焦痕。
而北宸则乘机跑到一边扶起了阿特拉斯。
“没事吧?!阿特拉斯。”
“战斗力削减15%,没有生命危险。”
见到北宸紧搂著自己,一脸紧张的神态,阿特拉斯虽然全身是血,却高兴地甩了几下尾巴。
但──
“罗喉!!”
嘉琳娜惊怒的咆哮声响起,北宸闻声望去,发现那拉翰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窜去了嘉琳娜这边,此刻罗喉捂著自己的肩倒在地上,而嘉琳娜已经被拉翰挟持,纤细的脖子边,抵著那把沾著金色血液的弯刀。
周围的惨叫声不知道什麽时候停止了。
亚加德似乎已经全数放倒了除了拉翰之外的所有黑袍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提著长柄斧,向著拉翰的方向走去。
“停住!不准动!否则我杀了领王!!”
亚加德的脚步并未停,拉翰手中弯刀一动,一道鲜血就顺著她的脖子流了下来,一边的罗喉愤怒地低喝了一声,却不敢轻举妄动地攻上去。
“亚加德,停!”北宸把阿特拉斯交给一边的黑祸和素劫,向著嘉琳娜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要什麽才肯放了领王殿下?”
“你跟我走,并且这里的人不许追!能答应的话我就放了她交换!”
北宸还未回话,亚加德眉头一皱,再次向著嘉琳娜的方向走了一步。
“叫你停没听到吗?!不想要这领王的命了?!”
拉翰努了,手中的弯刀再次动了一动,嘉琳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领王的命和我无关。”
亚加德面无表情地再次向前走了一步。
“但是你想要伤害娅修小姐,我绝对不允许。”
“亚加德,等等,别这样,嘉琳娜她──”
她可是领王啊,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死了的话该怎麽办,撒扎姆帝国追究起来要怎麽回答?!──外加她才刚刚和自己成为朋友!
快想想──快想想该怎麽办。
有什麽办法救出嘉琳娜?真的拿自己去换?不行。她一出事的话,向影还有双子、阿特拉斯要怎麽办?!
就在北宸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有一道人影,突然从背後用力架开拉翰的双臂然後挟制住了他!
嘉琳娜一感觉到威胁解除便立即後跳脱身,在罗喉的保护下远离了拉翰,而转头看去的时候──
“──向影!?”北宸惊讶地大叫了起来,“你在干什麽!危险,快回、”
“亚加德!杀了他!!”
努力用全身的力气压制住拉翰的挣扎,向影低声对著亚加德咆哮起来。
“好。”
亚加德立即点点头,扬起长柄斧对著拉翰和向影的方向疾冲过去!
“亚加德!!住手──────────────!!!”
北宸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但是她的声音,并没有传达到赤月骑士的耳中。长柄斧在空中划出凌厉的白线,冲著拉翰的胸口而去──
而就在这一刹那,最後的变故,发生了。
拉翰咆哮一声,挣脱了向影的束缚,一矮身子,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躲开了那锋利的刀刃;
而那道凶猛的白光,就这麽刹车不住,狠狠地砍在了向影的身上,伴随著骨骼碎裂的声音──
以及,漫天的金色血花──
亚加德愣住了。
北宸愣住了,黑祸、素劫、阿特拉斯愣住了,嘉琳娜和罗喉也愣住了。
在那一刻,北宸才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个事实。
在温和的假象的催眠下,她忘记了──这个赤月骑士,是除了巫女之外,不将任何事物放在心中的,彻头彻尾的无色恶魔啊。
“向影──────────────!!!”
仿佛时间静止了许久,又突然开始流动一样,北宸跌跌撞撞地跑向了那倒在地上的人影。
“向影!!向影!!”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了所有的星灵矿溶液对著那已经露出内脏和碎裂的肋骨的胸口倒了下去。心跳的速度一下子变得奇快,她喘著粗气拼命地捂住那不停喷涌而出的金色血液,但是,怀中人的体温,依旧在不停地下降。
强烈的不详预感占领了她的脑海,北宸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是大口吸著气,不停地将星灵矿溶液抹在向影的胸口,似乎已经连语言的能力都暂时失去了。
“亚加德、阁下,去……追那个人。他知道了阿特拉斯的身份──不能放他走!”
向影从短暂的休克中渐渐恢复了神智,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北宸说的。
“你这个笨蛋──!”
北宸尖声打断了向影的话,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亚加德看著向影,像是有话想说,但最後他还是选择优先处理对北宸有利的事态,追著拉翰逃离的方向离开了。
“坚持住,向影!你不能有事,你有事的话──”
“对不起,主人,直到最後,我还是帮不上忙,连同归於尽的弃子──都做不到。”
“弃你的混账子啊!为什麽要为那种人──”
向影咳了一声,伸手止住了北宸倒星灵矿溶液的动作。
“不用倒了,主人,身体已经停止修复了。”
“────”
北宸抽了一口冷气,哆嗦著嘴唇,什麽都说不出来了。
见此,向影伸出了沾满鲜血的双手,温柔地摸摸她的脸颊。
“对不起,主人,我对你说了谎。”
“……什、麽。”
“我……想要成为你的力量,可是,这麽多日子过来,我已经知道了──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浪费了你比他人多一倍的时间,却连其他长剑的二分之一的战斗力也发挥不出来──却还要占用你使用双子兄的时间。”
北宸哑著嗓子哭叫起来:“都说了,那种事我根本──!!”
“可是,我在意啊。你身边的人,都是那麽的优秀,只有我这一件垃圾显得这麽格格不入,我无法给你安全感,无法让你的身手得到充分的发挥──我已经受够了。”
向影一边微笑著,一边咽下了涌上喉咙的鲜血。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无论怎麽努力都无法变得强大,我厌倦了身为累赘的感觉,我恨透了比谁都喜欢你──但又无法成为你的支柱的自己。所以,我最後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放你自由。”
“────”就像是有什麽在心脏上狠狠捏了一下,北宸张开口,却只是从口中吐出了裂帛一般的嘶哑的单音。
“没有我的存在,……你就可以去选择更好的战器了。就算不是霞血,以主人你的能力──也一定能、得到比我有用的多的……战器。”
“……”
北宸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发出颤抖的呼吸声。
“黑祸兄、素劫兄。”向影转头看向站在北宸身後,面无表情看著他的双子。
“主人就交给你了,下一个长剑契约者,你们可要好好把关……不要再……选到像我这样的次品了。”
“你这是在交代遗言?”
黑祸说话时,看不出他的表情。
“有什麽愿望就自己去完成它,我们不会替你做任何事的。”
素劫的目光与声音,都如入冰窖般的寒冷。
“哈哈……”
向影费力地干笑一声,看向阿特拉斯。
“请好好保护主人。”
阿特拉斯皱著眉,将尾巴伸到阿特拉斯的身边,但最终没有碰触他。
最後,向影的视线再次回到北宸的脸上。
“主人。认识你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所以,不要为我难过。”
“卑鄙。”
北宸哑著嗓子将向影的头部搂进怀里。
“什麽都不管,就这麽擅自决定自己的死活──太卑鄙了。……太恶毒了!你要是敢死的话,我会恨你──我会恨死你!!”
“那就恨我吧,主人。”
向影费力地抬头,伸出手将她的脸拉近,让自己的唇贴在了她那滚烫的唇上。
柔软、略带酥麻的触感传来,他满足地笑了起来,然後中断了这个轻柔的亲吻。
“不,让我最痛苦的,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所以为了惩罚这样残忍的我,请忘了我吧,主人。”
“请忘了我。”
他说完,在点点的白光中,变回了白色的长剑从北宸的怀中滑落在地。
那朴素而漂亮的剑身,从中间断裂成了两截。
那一瞬间,跌坐在地的北宸,如同被抽空灵魂的人偶一般,不再有表情,不再发出声音,不再哭泣,
──几乎连呼吸这件事,都一并忘记了。
外之章 向影·废铁之痛
“哈啊!”
他的主人,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他的剑身向著那已经倒地的犀牛型附身月使刺了下去。可是,无论他的主观有多麽想划破那坚硬的外皮,剑身却依旧被无情地弹了开去。紧接著,主人身边那名为凌霜的少年,提枪一刺,轻描淡写地将那头犀牛的脑袋刺穿了。
没有战器化,威力就是自己的数倍──这就是摆在眼前的实力差。
他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主人并不会因此看不起他,主人喜欢的是他这个个体,而非他身为长剑时的攻击力。
“哇啊啊啊啊────好险、好险……吓死我了。”
明明身为圣灵武司,却被那些低级的螃蟹型附身月使追得满河谷乱跑,原因则是因为他身为她唯一的战器,无法削断那些坚硬的外壳。
而不久後认识的双子钩爪,却轻而易举地拉著她在两小时内就狩猎了上百头。
能力不够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自己。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就算如此,就算邂逅了比他优秀许多的双子钩爪,她依旧会在感到疲劳的时候,首先扑进自己怀里。
人形附身月使出现的时候,如果他的主人不是急中生智地想出了制服他的对策的话,他们的结果会是怎麽样?
大概──会全军覆没吧。
刺穿他的手掌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再锋利一点的话,他的主人也没必要选择如此豪赌的方式来中止这场战斗吧。
附身月使奇迹般地成为了她的助力,从此,除了双子,她又多了一份力量。
那麽──我呢?我算什麽?
辜银岳和他的战器,因为被她吸引而来到她身边。
胧云是能开山断石,还有著能打散星灵炮的防御力的出色巨剑,他的全身战器形态,让自己的主人露出过兴奋而向往的神色,然後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主人大概是在幻想,自己全身战器化之後的模样吧。
但是,以他的成长速度,要到达七痕,究竟要到何年何月?而以自己的能力,战器化之後的模样,真的能像胧云这样令人惊豔吗。
那罗迦是对军型远距离战器,虽然发射间隔很慢,但一炮下去足以把一只灾皇轰成重伤,面积式的攻击范围也让人羡慕不已。──迟早,自己的主人也会有这样一件远距离战器的吧,那时候的主人,一定也愈发出色了吧。
那麽到时候,对比之下的自己,又将拿著什麽理由存在於她的身边?
“面对雷狄斯的时候也是这样呢。她哭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你。”
在月亮塞连克拉德上,黑祸冷著脸这麽对他说。
黑祸和素劫是张扬放肆却又率真的性格,说话从不拐弯,既不否认对自己的好意,但也从来不遮掩著对自己的嫉妒。
是的,他们在嫉妒,跟随著同一个主人,却无法享受她最优先的信赖。
他在内心苦笑起来。
但是啊,双子兄,你们可知道,享受这份信赖的我的心情?
她信赖我,但我却无法回应这份信赖,除了能在闲暇的时刻为她提供自己的怀抱,在关键时刻,能做出决定性攻击,能挽救局面的,不都是你们俩吗?
──长久这样下去,她的这份依赖,真的不会渐渐地,在你们的光芒下淡化吗?
亚晔来到了她身边。
因为她不在乎战器的能力,表现出的对自己的重视,让亚晔这个重视战器一族地位的堕暗种对她有了好感吧。
亚晔确实是一个内心相当温柔的前辈。
有关他的传闻也听过不少,从人类口中和战器口中听到的,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可怖的吸血妖魔,拯救受苦战器的英雄──两面,都是真正的他。
他打从心底喜欢著自己的族群,从来不把评价的眼光放在任何一个战器身上。
所以他看向自己时的眼光,也确实不带丁点的歧视和轻蔑,相反,他总是在自己感到低落的时候,颇有灵犀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所以,他不轻视他,但也从不寄予他期望。
他只是把他当做北宸身边的一个重要的,可以陪伴她的人,而非武器。
在一同商量战术的时候,亚晔的眼神总是会先看向黑祸和素劫,他知道自己不该为这种细节而感到不甘心,也知道不该因此而去责怪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亚晔,一切,也只能归咎自己的无能罢了。
西风来到了她的身边。
认识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时,眼中明显地有意外的神色,像是在说他这种等级的战器,怎麽会出现在皇子的附近──他无法反驳什麽,毕竟这就是靠实力说话的世界。
混熟之後,西风也再未表示过排斥,但当主人有些不安地来找自己商量说,西风和她约定,当她成为武司皇就和她签契约的时候──
自己的心中,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了一丝抽痛。
她就像是和煦的风,无论是怎样凌厉的鹰隼也会被那温暖、亲切、但又给予足够的自由的包容所吸引。
她身边,拥有才能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实。
虽然她总是说自己是普通人,但他觉得不是这样。
西风这样的星脉种,辜银岳这样的出色武者,亚晔这样的有名人,鲁伊、雷狄斯这样的国家高层,阿特拉斯、亚加德这样的强力的异端,说不定以後还会有许多。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渐渐淹没。
“啊……抱歉,主人。我只是……想起我们认识不久时候的事而已。”
所以,在树海的帐篷里的时候,他自私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妄图以此,将这段记忆重新刻上她记忆的表层。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睡颜只有他能看,她的笑容也会对著自己绽放,她全心全意信赖的眼神,只会落在自己身上,有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也幻想过如果她能只属於自己一个人,那该有多幸福。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时光,不可能长久,独占她的最终结果,无论哪条路都通往死亡。
他的主人是何等温柔之人,在他这麽说之後立即一脸歉意地安抚他,他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非常在乎她的想法。
她在潜意识中,是喜欢自己的吧。
有时候,明明战局中完全没有必要使用自己,只需要靠双子就能战胜敌人,她却会为了让他不感受到冷落而特意唤他过去加入战局,他早已发现,有时候在战斗中,她的一些切换武器的动作,甚至是没有意义的──纯粹是为了保护他的感受。
但就算知道,他也无法出口提醒──连这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是双子兄让给他的,拿这个时间点明这些,也太过卑鄙了不是吗。
“你现在也可以堂堂正正站我身边啦,”她眼神中带著羞涩如此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吧,等级什麽的,最多只是估算你的战斗力罢了,但和你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啊,你是个能让我很安心的好搭档,那样就可以了,别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是啊,是啊,他的主人就是这麽想的。
他在心中这麽提醒自己:别在意了,她不在意,也不希望你在意,你既然把她的期望当做一切的话,就不要再把这些放在心上,老老实实陪伴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所以,他温和地笑著,对她开口了。
“正因为此,所以我才喜欢主人你啊。”
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学会对她撒谎了呢。
他知道,他最後、最大的价值,就是他是她第一个搭档,是最能让她安心的人,她曾经开玩笑说过,他要是再露出自卑的神情就丢弃他。
但就算知道那是玩笑,那样的情况,他却连想像都会出一身冷汗。
所以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开始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用表情撒谎。
他再也不在她面前露出自卑的神色,也尽量不提自己实力的问题,在她说著她并不在意他的战斗力的时候,他也用尽全力,表现出喜悦的样子。 D e y i k o 分 享
懂事点,向影,已经没有实力了,就别再露出伤春悲秋的样子让她担心。
一次又一次,在无意识但也无法避免地,把自己同她身边之人比较的时候,他都这麽紧握著自己的拳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对她露出没有破绽的微笑。
一次又一次地撒著弥天大谎。
不可能不在意,又要怎麽能做到不在意啊。
在一堆华美的宝石中夹杂著一块毫无价值的废铁的感觉,就算她再怎麽体贴,也无法抚平显示带来的落差。
她的温柔,渲染了周围的人,那一群人,无论是谁,单独站出去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更别说现在正聚集在她的身边了。
他们和她一样,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他们和她一样,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实力不济而感到难受,所以从来不在聚众的时候谈论战斗力的问题。
他们和她一样,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他的死穴,照顾著他的感受。
然而就是这份温柔,反而像无形的剑刃一般,一刀一刀将他的剐得体无完肤,让他在喜欢他们的同时,憎恨著产生不满的他自己。
一边想著对他们说“我不是易碎品,请不要用呵护弱者的态度对待我”,一边又回想起自己确实是一个弱者;
一边怒骂著自己他们已经如此迁就无能的自己,自己还有什麽资格在心中有所不满,一边却又阴暗地思考著“同情弱者是强者享受优越感的最好时机”。
一边喜欢,一边觉得刺眼;
一边喜欢,一边涌起嫉妒;
一边喜欢,一边想要逃离。
他甚至希望他们能刻薄一些,能像格伦佘这样,在战场中无情地通过实力而判断优先阵营──在那场面对金色巨兽的战斗的时候,格伦佘在主人不满的眼神中下达了让自己退守後方的命令时,他在感到巨大的不甘带来的刺痛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微妙的轻松。
啊啊……总算是有她身边的人,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了呢。
如果都像格伦佘那样,能够把对他的战斗力……对他拖的後腿表示不满的话,来自外界的排斥和谩骂,会不会抵消一部分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呢?
会不会有人替自己轻视自己的话,自己就可以不这麽憎恨自己呢?
然後他发现,无能的他,连憎恨自己都想要假借他人之手来完成。
何等可笑,何等卑微,何等自私。
这样的存在,从身体到心灵都已经腐朽得一塌糊涂的自己,到底有什麽资格享受她的依赖,她的微笑,以及那藏在眼神中──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爱慕?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腐烂,他却无法让自己离开。
幸福这种东西,在品尝过一次之後,就算知道那不属於自己,人也不可能轻易地放开了吧。
他确实喜欢上了她身边的一切。
明朗而轻松的气氛,战器、人类、附身月使,三大种族能平和地在一起谈笑玩闹,每当身处众人的嘈杂声中的时候,他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劣等品的事实,无意识地加入进他们的谈话,看著他们鲜活的表情,自己也会感到澄净的喜悦。
但一回到战场,事实就会逼他想起他想要回避的事实──他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身边的强者越多,他可以拥有的立足之地就越小。
虽然她早已在自己心中划出了一片圣地,但他却没有这个勇气踏进去。
尤其是在格伦佘带来了霞血的消息的那一刻──一直以来堆积的不安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的胸口挤炸。
她对霞血的回绝,已经无法再让他喜悦,他的内心被带著钝痛的爱意和重如千钧的压力填满了。
她为了他,放弃了如此珍贵的战器,然而他又能给她带来什麽?
什麽也没有。────什麽也没有啊!!
他强忍著几乎让他窒息的碾压感,勉强地对她勾起了嘴角,也清楚地看见一边的双子对自己投来了略带担忧和心痛的视线。
自己最重要的主人就在眼前。
自己最可靠的兄弟就在眼前。
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就在眼前。
所以,什麽都做不到的自己,至少不能让他们担心。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分心。
他们喜欢乐观而向前的态度,那就表现得乐观而向前吧。
“主人──我会想办法变强的。一定──用什麽办法都好,我会……想办法变强的!”
再一次,他用诚挚的表情,撒了谎。
他知道,能够用的方法,早就用过了。能够付出的努力,也早已付出了,能够赌上的觉悟,也早就耗尽了。
自己的实力,就算到达九耀,也无法摆脱自己是劣等品的事实。
不甘吗,当然。
就算他的主人多少次和他说她不在乎他的能力,他真的能将其抛至脑後吗?
身为战器,他能简单地将战场上的压力推卸给自己的兄弟吗?
身为搭档,他能不负责任地一句自己实力不足让自己的主人承受危机吗?
身为男人,他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喜欢的女人,背负著“赤月巫女”这麽大的名头不停地努力向前奔跑,而自己只能停留在她的身後,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并肩吗?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甘吗,当然!!
他深爱著自己的主人,以男人面对女人的方式。
然而,就算是拿手掌抚摸她的脸颊,将她娇小的身躯搂在怀里时,他就必须背负上漫无边际的罪恶感。
他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成了她来到这世上第一个遇到的战器,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站在她身边之人中的一员的。
他无数站在她的床边,俯视著她安详的睡颜,他千万次想要偷偷在那柔软的双唇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但事实上,仅仅伸手理齐散落在她面颊上的发丝,他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这个女孩对自己完全没有戒心,所以,他无法摧毁她对他的信任。
他也在深夜中幻想过自己变强後的状况。
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就算得不到霞血,我也不会让主人你後悔你的决定”的自己。
可以和黑祸和素劫一样对自己的主人做出亲昵的举动的自己。
可以理所当然地表示对主人独占欲的自己。
幻想越是美好,就越凸显现实的残酷。
回过神来,也只能发现自己离开那样的日子,隔著的何止千山万水。
他,渐渐有些累了。
对主人的爱,对自己的恨,对现实的不甘,对幻想的无力……一切,包裹在周遭之人的温柔中无处发泄,最终只能静静腐烂。
啊啊──
废铁,果然还是该回到属於废铁呆的地方才好吧。
然而,就在抱著生死无谓的心态去冒险压制那个名为“拉翰”的武者,而被那意外的一击砍到自己的身上时,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样,期待这一幕的发生。
终究,在真正面临著死亡时,他和千万生物一样,害怕了。
他开始察觉到自己的愚蠢,开始因为主人那痛苦到扭曲的脸而心疼。
他开始察觉到自己的一厢情愿,开始责骂自己的自私。
他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後悔,开始发现自己其实还有那麽多不甘,那麽多眷恋。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但是他知道,就算内心怎样地重复著这样的呐喊,口中也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的话,他的主人,他的兄弟将要背负著怎样的疼痛,那疼痛,还能从他们心中的阴霾中散去吗?
啊啊……还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愚蠢和自私吧。
如果他们对自己失望的话,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抚平那伤痛的吧。
最後,他吞吐著血泡这麽开口了。
“所以,我最後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放你自由。”
心爱之人面如死灰的模样,同样让他疼痛得忘记了身体上的伤口。
他知道的,说出这样的话有多麽自以为是,多麽自私,多麽不替她考虑──但是如果现在不伤害她的话,以後她对自己的伤害,会把她压垮的吧。
“没有我的存在,……你就可以去选择更好的战器了。就算不是霞血,以主人你的能力──也一定能、得到比我有用的多的……战器。”
不是的。不是的。
我多希望,你这一生拥有的长剑,仅仅是我一人──但是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再要求你把我当做唯一了啊。
“主人。认识你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所以,不要为我难过。”
怎麽会没有遗憾。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自己是堕暗种,能够自己安排自己的成长,能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赌上一切磨练自己,能够在你回神的时候,就发现我已经成长到连你都瞠目结舌的地步。
如果上天能够让我再来一次,我多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旁!
在最後一刻,他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自私,他亲吻了他。
“不,让我最痛苦的,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所以为了惩罚这样残忍的我,请忘了我吧,主人。”
他用尽最後的力气,编织著几近真实的谎言。
“请忘了我。”
请不要忘记我。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
长剑·向影·六星·量化种,就这样带著无尽的懊悔与不甘变回了断裂成两截的冷铁,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心中的呐喊,从最初到最终,一次也无法传递出去。
留下的,只是最温柔的──谎言罢了。
外之章 亚晔 三次命中注定
堕暗种亚晔在拉夏森林的制高点──某棵大杉树的枝桠之上挑了一下眉头。
森林里出现了外来者。
如果是其他森林里出现外来者的话,倒是正常的很,但这里是位於战器冢外围的拉夏森林,算是赫阳国比较安全的野外,徘徊著的都是三级左右的附身月使,想要锻炼身体的灵武司一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因此这一带,可以算是亚晔自顾自划定下来的私人狩猎场。
亚晔是堕暗种,食物已经不是星灵力而是人血了,但他依旧总是来到这里,一下子扫荡一大片三级的附身月使,把它们的尸体装进储物空间。
附身月使在被人类手持战器击杀之外被杀死,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死亡,因为会再生活过来──但是在它们再生之前,它们依旧属於尸体的范畴,所以可以丢进不能装活物的储物空间,钻著这个空子,亚晔总是会来这里收集尸体。
收集附身月使的尸体有什麽用?
战器,并不是所有的都会被人需要的,有一些到达标准但素质偏下的战器,总是很难找到愿意让它们效命的主人,甚至到死也没人愿意带著去狩猎的也有,而愿意帮助战器填肚子的人好心人并不是没有,但一般来说身手都平平甚至连灵武司都不是──一旦成为强者,极少有人愿意去顾及无关战器的温饱问题,即使有心,饥饿的战器这麽多,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喂过来吧。
所以亚晔就暗中组织了这种疑似公益活动的聚会。把愿意帮助战器的人类,以及找不到主人饿著肚子的战器们定期集合起来,而他则负责把“尸体”──也就是战器们的食物,统一运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进行对尸体的补杀,因此没有战斗力的人也能轻松地帮助战器们进食。
当然,亚晔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那是公益活动的,每次战器们一脸感激地看著他的时候他总是恶狠狠地将他们吼走,然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D e y i k o 分 享
只要是战器,很少有对堕暗种亚晔有坏印象的,而人类对他的评价就比较微妙了。
少部分知道他暗中进行的公益活动的好心人类对他自然是好奇和钦佩,但他在低调地善待这些好心人类的同时,却又同时做些极其高调的伤害人类的事。
养著几十个女性战器做床奴的富豪,被他砍掉了命根子脱光挂在城墙上;
抛弃战器恋人嫁给人类的女人,被划花了脸吊在城内最高的锺塔上;
感情好时一起私奔,私奔之後又因为生计问题开始对自己的战器女友产生间隙甚至让她出卖身体赚钱的小少爷,被他弄成了全身没有一滴血的干尸送回他父母的卧室;
亚晔就像一根准绳,出现在哪里,就暗自衡量著哪里的人类和战器的关系,如果出现了过大的偏颇,就出现狠狠地绞断一方。
因此,大多数人类说起亚晔,还是一脸又惧又怕的神情,只要听说亚晔在某个城内,不管是多嚣张的纨!子弟,也会下意识地给自己的战器几分好脸色看。
亚晔并不是最强的,他的实力连帝王级战器中最後一名西风也不及,但他神出鬼没的本事,却连第一名的霞血都奈何不了。
他能如同幽灵一般悬在半空,由於是堕暗种,星灵力探测功能对他无效,他还能把影子物质化包裹任何物体,甚至是把自己潜藏在影子之中,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对敌人展开突袭──要不是他性格豪放磊落在除了制裁人类之外并不使用这些能力,或许他综合起来可以算是最让人头疼的战器之一了。
所以,就算是竖了这麽多人类的敌人,一直以来也遭受过无数次的围剿和暗算,他依旧好好地活了下来,时间一长,积累了这麽多年的畏惧,让人们反倒是把亚晔也算进了律法和规则的一环,就连国家官方,在亚晔出手制裁的时候也都默认不管了──因为亚晔出手,无论是在哪里,哪个国家,都是不带任何私怨,公平合理的──如果那个人类犯的错没有到不可原谅的地步,他也不会随便就置人於死地。
也正是因为这点,这个像是黑色英雄、带著侠义味的暗杀者和制裁者,在人们心中,除了有著血腥狰狞的恐惧感,还带著几分悲剧色彩和神秘。
──他一定是在受到了人类极大的伤害之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吧。
人们的猜想并没有错,但亚晔却也并不是如此纠结过去、无法从阴霾中走出的弱者,至少这一百多年,再深的憎恨,此时也差不多该被风化成沙土了。
只不过,有时候看到一些场面时,他终究还是会觉得有些刺眼。
离这拉夏森林最近的维尔维斯镇只有十桑玛尔,但是这一对闯进森林的主从却完全没有去镇附近更有价值的狩猎点狩猎的意思,只是赖在了森林中,整天和那些三级附身月使作对,无意间抢走了亚晔预定的很多尸体。
亚晔有些不爽,但也不可能去和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後辈较劲,於是只能生著闷气躲在暗中看他们狩猎。
时间一长,他的不耐变成了淡淡的惊讶。
那个黑发少女灵武司只有一把长剑,行动间有些稚气和未熟,显然是新手灵武司,但就算如此,以她的契约力跨级驾驭五弦战器也没有问题,可她手中的长剑──竟然是星灵力很稀薄的残次品。
因为同情在帮助他狩猎吗?还是买不起好的战器的契约权所以只能凑合?
马上他就发现,都不是。
少女是真心把那柄白色的残次品当成了自己重要的战器,白天没日没夜的狩猎,晚上两人相互依偎著,在艾兰草的香味中沈眠,互相凝望的眼神带著满满的信赖,不带一丝功利和间隙。
亚晔在暗处皱眉。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画面的主角,但是之後呢。
他在心中冷笑起来,那温馨得让旁人想要祝福的场景在他眼里也变得如同诅咒一般刺眼。
记忆中最血淋淋的部分被拎回了脑海的表层,他甚至有些无端地憎恨起那两个亲密无间的主从,几乎想要上前嘲讽他们,击败他们,看他们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
但他毕竟不是年轻人,这种中二想法,也只不过在脑海之中划过就被他压制住了。
他嫉妒,他嘲讽,他期盼两人最终的结果如同自己所经历的一样,这样他就能感到心理平衡,但同时,他又在心中某一角有了悄悄的期待。
期待这个少女和他曾经的主人不一样,能一直带著这种干净柔软的表情,将这份羁绊继续下去。
期待他们能完成自己达不到的夙愿,能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和空缺。
期待他们能自豪地向世界宣布,人类和战器,也是能长久而真挚地站在一起的。
他暗中抽飞了因为两人大肆在森林活动而引来的高等级的附身月使,然後看著两人的感情愈发升温,看到长剑晋级到三芒时少女脸上那简直能照亮人心的笑容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冰封了几十年的心也被这温度给敲开了小小的一角。
别动摇别动摇,一开始,谁不是这样来讨好人心呢。
亚晔摇头打断了自己的心中的震撼,并将裂开的缝隙重新用坚冰填补。
我看你们──能坚持到何时。
带著几分嘲笑几分恶毒和几分微妙的期盼,他在心中这麽说著。
然而就在心中这麽说的时候,等他回神时发现自己还是使了手段,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在发现维尔维斯镇那个据说是达里姆远亲(後来证实是达里姆替身的远亲)的夏莉的恶行後,他在制裁时,有意无意地将她的逃跑方向引向了拉夏森林。
他们就此认识,他知道那一对主从的名字。
少女叫向北宸,长剑叫向影,短剑阿尔堕暗时,向影把她按进了自己的怀中,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那血腥的现场,而当她睁眼,看到那地上已经看不清原貌的干尸时,眼中闪过的除了对尸体的恐惧以及难以察觉的厌恶之外,并无其他。
从头到尾,她似乎并未觉得亚晔杀了对方有什麽大问题──对了,她刚才还说了很有趣的话呢。
“战器虽说和人类并称世界两大智慧种族,但为了生存,其实不得不依附於人类的使用,而你竟然能把自己的战器逼到不顾生存向你倒戈──抱歉,你的钱我不想要。”
她对著以受害者姿态出现、并承诺付出十万多瑞来寻求守护的夏莉,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出这样的细节,没有随意出手打抱不平,著实让亚晔小小惊讶了一下,而後,她在向影被侮辱时一瞬间露出了冷冽肃杀的表情,并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踢飞在地,更是让亚晔在内心深处打了个突。
不一样……
她和那个自己记忆中的女人,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最後亚晔丢下尸体离开,她看著自己的目光,也只是面对强敌的本能畏惧,外加带上了点好奇,却没有丝毫的厌恶。
“後会有期啊,向北宸。”
心情突然变好了,他抛下了张狂的笑容後转身离开。
如果下一次见面,你依旧能保持这样的眼神的话──我或许……
──或许、什麽?
亚晔在黑暗中一愣,然後嘲讽地笑著摇摇头。
在想什麽呢,独行太久了吗。
紧接著,不久後的星灾之夜的晚上,亚晔还是和以前一样埋伏在暗中观察战局,如果实在人类这边撑不住了他也会出手帮个忙,毕竟他也不想看到一个小镇被附身月使踏平,而就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他的视线又不由地被其中两人吸引了──向影受伤时阵脚大乱的北宸,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处於灾皇星灵炮的攻击范围内。
亚晔几乎没忍住要出手──但幸好一个灰发的武者站了出来替她挡住了攻击──她这麽快已经交到朋友了吗。
他回过神,看见自己伸出了一半的手。
出现了又怎样呢,你是堕暗种,能参与到她周围那种温馨的气氛中去吗?更何况你已经无法再被人类使用了啊,亚晔。──他冷笑著在内心提醒自己。
罢了,这女人也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特殊的过客而已,他这样的夜行者终究还是只适合独行的惬意日子,还是回归到自己该有的生活中去吧。听说最近第三皇子鲁伊和星灵矿总督达里姆的战斗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那个大毒瘤自己也盯很久了,去看看也好。
於是他第二次在大河谷遇到那两道眼熟的人影的时候,他不由地觉得他和他们之间还真有缘。
暗中观察了一小会,向影的气色看起来比前一次碰到时还好,但向北宸身边多了一对双子钩爪和一个米色头发的青年,她似乎和钩爪签了契约,而那对钩爪的实力相当不俗,才三芒星灵力浓度就高得可怕。
亚晔在心中冷笑起来──你也不过如此,向北宸。
然而就在他心中大感失望的时候,却看到远处的她和撒娇的小孩一样,在那双子钩爪的嘲笑声中扑向了向影,然後被对方带著无奈而宠溺的笑容接住了。
……嗯?不是已经厌倦或者嫌弃他了吗?
为什麽她还会用这种依赖和信任的眼光看著向影?为什麽向影看著她的目光比以前更加炽热,甚至是带上了虔诚的倾慕和爱意?她不是有了比向影出色上百十倍的钩爪了吗?为什麽没有移情去无论是外貌和实力都要胜过向影的那对钩爪上?
而──为什麽身为她的战器,那对钩爪用如此放肆随便的态度对待她,她却不生气?又是弹额头又是敲脑袋,动作亲昵得不像是主从,反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损友一般──她这样要怎麽驾驭他们,为什麽不用烙印给他们一点惩戒?
她甚至连想都没去想要动用烙印命令这两个嚣张的双子做什麽。
再一次,自己的冲动胜过了理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一次亚晔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选择留下了──不但是为了对付达里姆,也因为自己确实是眼红了。 D e y i k o 分 享
眼红这种能完全不顾种族立场,完全没有主仆尊卑影响的、肆无忌惮喧闹欢笑著的气氛。
以为自己活了一百多年,早就对人情冷却兴趣的亚晔,终究也无法免俗。
他抱著爬山爬到虚脱的向北宸快速地在河谷间前进,一边拿眼角余光好笑地瞟著她那小心翼翼眼珠乱转的尴尬神情,一边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
似乎漂泊了这麽多年,总算又找到了有趣的事可以做了呢。
紧接著,他知道了向北宸是赤月巫女。
很奇怪地,知道她是巫女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因为她一直给他一种不属於这个世界的世外感──结果後来在她说出全盘的时候知道,还真的不是。
他也没有感到恐惧和威胁的实感──也完全没有起抹杀她为世界除去後患的意思,甚至,他反过来引导鲁伊去演了一出世界级的好戏来降低赤月巫女降世的影响,甚至还用莫须有的酬金威胁她不要回原来的世界。
他看到了她闪著泪光的感动的眼神,突然觉得──
大概,属於他,不──属於他们的时代,大概快到来了吧。
他已经被卷入了赤月巫女的漩涡,逃离自然不合他的脾气,那麽他该做的是什麽?他可以做的是什麽?
对了,他的优势是时间。
他活过了上百个年头,他可以轻易地看透人的想法,也渡过了无数心理上的难关,如果他想,他可以轻易引导他人的心绪和看法,只是多数时间他懒得去做这些──但是,她不一样,她是肩负这个世界上最大担子的人。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这瘦小的肩膀和温和的心,到底能不能承受将来发生的壮阔波澜,她毕竟还是天真了点,嫩了点。
不过不要紧,撑不下去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可以帮你跨过自己。
只要你──愿意来找我的话。 霜 羽 分 享
亚晔,在心中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心疼,如此暗暗说著。
接著,第三次,他们在迪鲁那克大森林相遇了。
当一口咬伤这个黑发少女颈部的皮肤,贪婪地吞咽著她的血液的时候,亚晔看到了一些东西。
堕暗种吸血的时候,偶尔会通过血液,模糊地窥视到血的主人过去发生的事──这些事在对方记忆中烙得越深刻,吸血的堕暗种就能看得越清晰。
所以,他看见了。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在破旧的街巷跟著一个年迈的老妇翻著垃圾箱捡破烂的画面,一老一少不但没有埋怨和不甘的神情,反倒动作间互相交换著眼神有说有笑;
他看见小女孩进了有很多同龄人的集训所一样的地方,每天一声不吭忍受著几个富家子弟的嘲笑,只是变本加厉地努力看书地片段;
他看见长成少女的她被几个神情猥琐的人围起来硬是喂下什麽,然後被他们撕扯衣服时,如同咆哮著的孤兽般挣扎反抗,但直到有谁赶来将她搂进怀里──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的倔强神情;
他看见少女抱著老妇破破烂烂的尸体仰面朝天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横流时的满目凄凉。
亚晔闭上眼,慢慢咽下最後一口血,将尖牙拔出了她的皮肤。
眼前的少女脸色有些虚弱,但还是关切地看著自己。他下意识地将她的脸,和方才涌入记忆的那张哭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哪里一部分,就这麽慢慢被软化下去了。
向北宸,第一次遇到是偶然,第二次见面是巧遇,第三次就是命运了。
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就看看未来究竟给我们准备了什麽样的大礼如何?
亚晔转过头,在没有人可以看到的角度,一扫吸血之前那些争执带来的阴霾,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
他终於决定留下来──在她身边。
III 星灵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