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妃这般疾言厉色,余文仪却并不惶恐,反倒笑了。
“惇妃娘娘宠信身边女子,却并不相信微臣的话,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余文仪一推长须,抬眸盯一眼观岚,冷冷笑道,“娘娘终究与位下女子日日相对,娘娘的一切私己之事都不避讳她们;可是微臣不过是头一回进内给娘娘请脉的外臣,娘娘终究不敢托付。”
“可是微臣倒想斗胆提醒娘娘一声儿:古往今来,身为主人家的,因为宠信奴仆,却反倒被奴仆所蒙蔽和陷害的故事,还少么?”
惇妃眯起眼来,“余文仪,你这是何意?”
余文仪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惇妃相接。
“娘娘的脉案在此,内里写得明白,娘娘自从去年八月传说‘有喜’,可是每个月却都荣分照常而行……便是不找大夫,以民间最基本的常识而论,谁敢轻易就说自己有胎了呢?”
“太医们自都是经验丰富、医术精湛,就更不至于会出此大错,可是为何太医们就一口咬定说娘娘有了喜,而且中间还给娘娘开过方子,将娘娘的荣分照行给当做了漏胎之状来调理呢?”
“太医是宫中承应,不是普通的大夫,他们若误诊,赔上的可是自己的脑袋和身家性命!故此还请娘娘明察,太医们是绝对不敢擅自给娘娘们误诊的!那么太医们却偏偏给看错了,其中的症结出在哪儿?”
“——微臣以为,再经验丰富的大夫,诊断也不能是空中楼阁。太医们所有的诊断都是来源于望闻问切,而在后宫之中的特殊情形之下,太医们主要的诊断依据,是娘娘们自己的口述,当然更多还是来自于娘娘身边女子们的描述。故此微臣可以认定,问题必定出在中间环节,是有人故意给出了错误的描述,有意误导了太医们去!”
余文仪抬眸瞟了惇妃一眼,“微臣相信,这故意误导了太医们去的,必定不是惇妃娘娘自己。惇妃娘娘是什么身份呢,更何况这是惇妃娘娘自己的身子,惇妃娘娘如何肯拿自己的健康和身家性命,去办那犯下欺君大罪之事?”
惇妃心下惊惊一跳,“那是自然!”
余文仪淡淡一笑,“微臣也是如此认为。那么既然绝对不会是惇妃娘娘自己描述错了情形而误导太医,那么——问题便也只能出在娘娘身边的女子身上!”
“微臣身为外官,却也知道宫中娘娘们的心事。娘娘们谁不想为皇上诞育皇嗣,尤其是皇子呢?故此娘娘们每日里拜佛、念经,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向神佛祈求,叫自己有了喜去吧?照此一来,心愿长久累积,渐渐成了执念,甚至是心魔。娘娘们这样的情形,想必身边的女子们最为清楚。”
“宫中女子,都如菟丝花,依附主子们而活。主子得宠,这些女子们便也可以获得荫蔽,自抬身价。”余文仪说着,不客气地盯了观岚一眼,“便如惇妃娘娘身边这位姑娘一样,颐指气使,将微臣这堂堂刑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
“故此女子们自是千方百计帮自家主子争宠,倘若宫中另外有娘娘有了喜去,想必她们也不愿自家主子居于人后,这便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办得出来了吧?——譬如,将自家主子疑似有喜的情形夸大其词,故意误导,将原本唯有一分的情形,渲染成了十分!~”
观岚恼得一瞪眼,“余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
余文仪眸光高远,“这位姑娘,本官在与惇妃娘娘回话,此时没人问你的话!”
惇妃眯着眼道,“余文仪,你说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宫里别家的的女子,可能是有你口中所说的这样的事儿,不过我宫里的人,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们再怎么着,也都只是奴才;反倒是太医们,尤其是陈世官、罗衡几位,一个是刚被皇上恩赏了三品衔,一个是恩赏了五品衔,这都是太医院里破天荒之事。小小的官女子们,又如何敢欺瞒他们去?”
余文仪笑了,“陈太医是三品衔,罗太医是五品衔,娘娘位下的女子就不敢欺瞒了么?微臣斗胆在娘娘面前自夸一句:微臣乃是刑部尚书,还是从一品呢!娘娘方才可见,娘娘位下的女子可曾对微臣一个从一品的官员,有半点的敬畏去了?”
惇妃也是说不出话来。
余文仪又向上行礼,“娘娘位下女子多年伺候娘娘,受娘娘多年恩惠,本应忠心奉主。娘娘更是待她们如家人,她们就更不该欺瞒主子。更何况胆敢做出如此误导太医、叫惇妃娘娘有喜足月却不能见喜的大事来!”
“娘娘的凤体何等金贵,叫她们给耽误了这些个月去,喝下太医们开出的那些保胎的汤药,致使娘娘的身子这么久无法复原不说……微臣更要提醒娘娘,此事再不妥善终结,那岂不是要酿成欺君大罪去?”
“皇上以为娘娘有喜,这八九个月间一直小心呵护着娘娘,甚至将十公主都挪出去给其他娘娘抚养……就连娘娘与十公主的母女亲情,都受了阻隔去。想十公主去年八月刚刚一岁多大,正是刚刚认人记事的时候,那本事培养母女之情最要紧的时候,却不能在娘娘膝下由娘娘亲为抚养……”
余文仪说着叹了口气,“唉,娘娘该得到的没能得到,可是原本应该拥有的却全都坐失了……等此事了结,娘娘也许在后宫之中还要背负流言……微臣真替娘娘叫屈。”
余文仪的目光又落在观岚身上,“娘娘身边有如此‘忠奴’,且得了娘娘这多年的信任和恩惠……微臣真不知,娘娘入宫十四年,终究叫这样的‘忠奴’欺瞒了多少回,娘娘不知了多少事去!”
惇妃心下一个激灵,扭头去瞪住观岚。
观岚惊得浑身寒颤,恨恨瞪一眼余文仪,马上伸手抱住惇妃的腿,“主子别听他胡说八道!奴才,奴才跟了主子十四年,从未有半点欺瞒主子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