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年的这个正月,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注定是一段不可能安静的时光。
这段日子,皇帝有太多人要去追悼、同庆、安抚,故此婉兮只静静坐在窗下,看献春给她整理出来的永寿宫底档账册,倒没指望皇帝会过来。
这几日心事乱如思绪,她看着看着不由困倦,便支颐垂下眼帘。
外头毛团儿急急打手势,她便没看见。待得献春进屋来通禀,皇帝已然自己迈进了门槛。
皇帝拦住献春,含笑望住灯下支着下颌便能睡着的她。
献春便行礼告退,将暖阁的隔扇门合上。
皇帝蹑手蹑脚走过去,将婉兮横抱起来,如同抱着玩儿累了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送到被窝里去,将被子替她拉好。
她竟没被惊醒。
皇帝便含笑走到南窗下去,看炕几上她之前对着的那账册。账册之外还放着花笺,那都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是夏天里宫里落下的花瓣儿,还有她亲手种出的菜蔬的花儿,以及他带他东巡那一路在草原和关外采集来的花草。
将这些花瓣儿混入桑树皮粉碎煮成的纸浆中,再用细细的纸筛子将纸浆薄薄滤出一层来,摊开晾干,便做成了自制的花笺。
宫中寂寞,可是她却最善于给自己找事儿干,故此每一天都过得这样充实而又有趣儿。
他含笑凝视那花笺上,有她心思游弋之时随笔写下的字迹,甚至有的只是笔画。
她写了许多个“令”。
那几个笔画看似杂乱,看不出是要写什么字。可是他却认得出,她其实想写的不是字,只是用那笔画来代替数字罢了。他数了数,一张纸上写的是六;另一个则是三。
他薄唇便轻轻勾起。
他知道她心中缠绕不下的是什么了。
放下悬心的事,他便蹑手蹑脚也上了炕,一手轻拍着她睡,一手随便抓起她放在炕琴上的一卷书来看。
婉兮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家,她又如小时候一般睡倒在了花田里。便有淘气的蝴蝶绕着她飞,不时落在她脸上,身上。
她睡不踏实,便懊恼地伸手去挥舞。没想到却“啪”的一声脆响。
她一下子就坐起来,傻了望向周遭。心说那蝴蝶都何等轻盈,怎么会打得“啪”的一声?
结果等她清醒过来,看清眼前打的是什么的时候……她当真想一头撞死了。
竟然是皇帝,在她面前委委屈屈地捂着面颊。
婉兮也顾不得上睡相,赶紧在炕上变成跪姿:“爷……难道奴才刚刚是打着爷的、的的的,脸了?”
瞧她真的吓坏了,皇帝这才扬声大笑,松开了手。
长眸轻挑,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爷好歹弓马娴熟,若被睡梦里的你给糊个满脸,那就当真不用活了~”
婉兮真是要哭了:“那刚刚那一声响……?
皇帝长眉悠然扬起:“你打的是爷的手。”他还作势两个巴掌一拍,正是“啪”的一声儿。
婉兮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爷来了怎也不叫醒我?”
他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卷:“叫醒你该多不好玩啊,就看不着你心里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