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到来的宛烈二十七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喜庆的时候,八皇子风无景和九皇子风无伤如愿以偿地回到了阔别将近一年的京城。几位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基本上都是皆大欢喜,闵致远和左凡琛原地不动,方明渐升迁陕甘总督,郭汉谨平调四川,这个结局比先前的猜测更佳,因此他们都在京城过了一个好年。方明渐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在风无言再三担保之下也就只得作罢,毕竟品级上了一步,将来也有调缺的机会。
风无痕是收获最丰厚的一个,郭汉谨平调四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卢思芒也在其后的旨意中升任浙江布政使,前任布政使则是填补了方明渐空下来的巡抚位子。横竖事情已定,因此郭汉谨年前也未去上任,而是安心在勤郡王府中过年,倒也其乐融融。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风无痕在府上摆了几十桌筵席,府中的上下人等个个有份。这一回无论是庄子上的收益还是越罗两家的孝敬,亦或是郎哥那边的灰色收入,都足以维持王府三年开销有余。因此,阖府伺候的下人皆得了丰厚的犒赏,一个个笑吟吟地穿梭在筵席中,频频举杯祝酒,当然句句话不离歌功颂德。要不是风无痕的收留和慷慨,这里的大多数人恐怕还在外头辛苦地挣命。
里头的四桌则都是王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为了男女大防,风无痕事先命人在中间用屏风隔开,女眷另设了一桌,但言语自然是无忌,里头的莺莺燕燕俏言软语不断,听得外人心生遐思。陈令诚和师京奇都是在这边过惯了年的人,因此还不觉什么,郭汉谨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虽然是寒冬,额上的汗珠却时不时地现出踪迹。
“汉卿,用得着这么紧张么?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但你早就脱了大衣裳,不至于热成这个样子啊!”由于这段时日彼此相处得熟悉了,因此师京奇也就直呼郭汉谨的字,此时他带着调笑之色,伸筷子便在汤锅里挟了一个诺大的鸡腿,狠狠地塞在郭汉谨碗中。“好了,你自己的家眷也在里头,用不着做出这幅模样吧?”
郭汉谨这才回过神来,他想起自己把家眷留在京城,一直托风无痕让人照拂,居然到现在还未道谢,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风无痕深深一揖,“殿下,这几年来多亏了您时时遣人问候拙荆,又不时送些金钱物品周济,恐怕下官在甘肃也不能呆得安宁。”郭汉谨言语间已是泪光闪现,显然是想到了当初丢官时的落魄。他举起酒杯敬道:“殿下,下官无以为报,自当尽心竭力巴结好差事,绝不丢您的脸,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他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晶亮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师京奇见郭汉谨露出尴尬的表情时就知自己失言了,谁料这人竟突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心中也顿时酸楚难忍。郭汉谨好歹是为官多年,积蓄颇丰,即便丢官,一时之间家中老幼不会尝到饥馑的滋味,而他落魄的那会却几乎流落街头,衣食无着。若非风无痕收留,他的结局便很有可能是沦落成街头的饿殍,然后直接送到化人场,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想到这里,师京奇也立了起来,同样是深深一揖。“殿下,我和郭大人也是一样,倘若不是您慧眼相中了我,恐怕下场只有比郭大人更凄惨。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唯有不离不弃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激。”他伸手高举手中的酒杯,抬头猛灌了下去。
风无痕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两人心中的感激,只是相比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收获,自己付出的只是一丁点而已。他举杯笑道:“今日乃是佳节前夕,你们两个说这些作什么,实在是大煞风景,……”话仅仅出口了一半,便再也续不下去了。他一连满饮了三杯,这才掩饰住脸上的伤感情绪。
陈令诚毫不在意地继续消灭着桌上酒菜,筷子不住地在盘碟间跳动,几乎是顷刻间,不少地方原本堆得甚高的菜肴便凭空矮了下来。旁边的冥绝也一样不含糊,一声不吭的只顾喝酒吃菜,旁边空着的酒壶足足好几个,看得徐春书暗自咋舌。其他几个侍卫也是一副模样,饿鬼投胎似的哄抢着桌上众星攒月般的各色佳肴,仿佛晚了便再也吃不到了。
风无痕一低头才发觉下头的异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人还真是始终一个样,不过刚刚涌起的那阵愁绪也很快无影无踪。见师京奇和郭汉谨还在怔怔地想着往事,他不由出口提醒道:“你们两个若是还不坐下,今晚可是要饿肚子了!”与他的言语相配合的便是两个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侍卫,看来他们喝得着实不少。
郭汉谨和师京奇这才注意到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不禁相顾愕然。只听凌仁杰嘴里含着一块鹿肉,含糊不清地说:“难得今日殿下恩典,你们两个却不会好生享用,真是那个什么……暴殄天物!”他好容易迸出一个四字成语,便又开始大嚼起来,丝毫不管上头那两个人难看的脸色。郭汉谨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捞起刚才师京奇挟过来的鸡腿,也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师京奇更是直截了当地从冥绝那边抢过一壶美酒,也不用杯子,径直往嘴里灌。“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是你们这些武夫想得简单!”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听得风无痕不禁莞尔。
正当风无痕等人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范庆丞的声音。“殿下,八殿下和九殿下联袂求见!”房内的众人不由一愣,家家都在忙着过节的时候,这两位刚刚回京的皇子来这里干什么?风无痕自忖平日和那两位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想怠慢客人,思索片刻便吩咐道:“你去请两位殿下进来,顺便让他们包涵一下,今日府内上下同庆,若是有人失了礼,请他们不要见怪。”
风无景和风无伤一路进来,已是见到勤郡王府中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筵席。不少仆役频频举杯四处乱转,竟是全无了平日的恭谨,看在这两位眼中,不禁责怪风无痕过分放纵了他们。但这是别人的府邸,风无景和风无伤自不会愚蠢地去指手画脚,更何况风无痕预先打了招呼,两人也就权当没看见这些人的失礼。
直到进了内花厅,他们才发现令人惊愕的还在后头。只见筵席上的不少侍卫已是头重脚轻,见了两位地位尊贵的皇子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喝酒挟菜。风无痕倒是礼节周到,亲自起身迎道:“八弟和九弟今日怎么如此好兴致,居然到我的府邸来转转?这几天年关将近,你们回京我也没去相迎,实在是对不住了。”他见两人的目光始终在那帮侍卫身上乱转,不由苦笑一声道,“这些人都喝多了,难得能丢下一次上下之分,因此未免都放恣了些,你们不用管他们。”
风无景刚刚开口叫了一声七哥,就见风无伤撇开两人,自顾自地随意走到一个醉倒的侍卫身边。他本就是个好事的,冷不丁地作了个鬼脸,那侍卫果然毫无反应。他这才回头笑道:“想不到七哥身边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人全都成了这样,若是此时来了刺客,可是真的不得了。”
风无景不待风无痕发话,便板起脸训斥道:“九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胡说八道,这不是成心和七哥过不去么?”他一边喝令风无伤闭嘴,一边陪笑道,“七哥,九弟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只不过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风无痕早就领教过这个老九的嘴舌功夫,哪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即便心底着实不快,也不由一笑而过。“自家兄弟,若是真想这么多,还不琐碎死了?倒是今天你们两个一同前来,究竟是有什么好事要带挈我这个作哥哥的?”风无痕着实弄不清两人的来意,又不想在这个日子打哑谜,因此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风无伤似乎完全忘了刚才自己的言语失当,挤眉弄眼道,“七哥若是看了,一定会感谢我们两个的好意。不过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随我们到前边去看看那东西如何?”
风无痕倒有些疑惑了,回头看看桌边醉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又打量着风无景神秘莫测的脸色,这才无奈地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们俩捣什么鬼!好吧,八弟九弟,就劳烦两位前边带路怎么样?”他装腔作势地弯腰唱了一个肥喏,这才站起身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不禁相视大笑,三人说笑着就前后出了花厅,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还醉意朦胧的冥绝仿佛突然恢复了清明。只见他放下了爱不释手的酒壶,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装备一样不缺,这才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