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正月初二上路时分,聂明裳主仆俩怎都不肯接受风无痕赠与的银两。她的话语很是坚决,“贱妾与公子无亲无故,先前亡父去世时已是受了您的好处,如今贱妾怎敢厚颜再受恩赐?”她一边说一边拭泪道,“若是公子有心只望您能还贱妾一个公道。过门一年而亡夫,贱妾忝为未亡人,心中一样痛楚难忍,可婆家将贱妾逐出家门却万万没有道理。贱妾情知公子乃是大贵之人,因此恳请公子带贱妾一同返京!”
一番话说得动人十分,饶是风无痕觉得此女可疑,竟也是感到心中悸动。他正欲开口答话,却不料徐春书抢在了前头,“聂姑娘,我家公子此去京城身怀要务,因此极可能需要彻夜赶路。你身子娇弱,那位远伯又已老迈,怕是难经那般苦楚。若是你能等得一时半刻,我家公子进京之后派人接你也是一样的。”
徐春书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听者无不心中暗赞,便是风无痕也觉得合乎情理。他轻咳一声,正要顺着话理说下去,却不料聂明裳惨笑一声,竟是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几个侍卫以为她就要动手,顿时如临大敌,徐春书冲上前便欲夺下她手中匕首,岂料她将匕首抵在喉间,完全一派求死的态势。
“贱妾抛头露面,流落风尘,本来就是失了名节的人,因此生死早不在乎了。若非一心想要婆家给一个公道,还我聂家清白,恐怕贱妾早就一死了之,抛却这身臭皮囊了!公子若不成全,便请带了贱妾尸首上京,也好了却此事!”言语间她的纤手微动,雪亮的匕首已是刺破了她颈部的如雪肌肤,顿时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事到如今,风无痕不由哀叹自己时运不济,不管这个看似刚烈的女子所言是真是假,他势必不能放任她胡为,否则真的闹出人命来,自己就算身为皇子也难逃干系。“唉,聂姑娘,既然你真的有心,便随我一起进京吧,只是马匹有限,也许要委屈你和我的属下共乘一骑了。另外,这位远伯年纪大了,不妨雇一辆车,让他徐徐进京好了。”他打定主意不让这一老一少呆在一块,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两人脸色。
只见那远伯倒是脸色如常,微微点头便算是答应了,而聂明裳却是神情微变,大概是对男女共乘一骑有些为难,不过须臾之间便露出了坚决的表情。她的手腕一松,那柄匕首便咣铛一声落地,她也随之跪倒在地,“公子大恩,贱妾今生今世难以为报,只愿来世结草衔环还此恩德!”言罢她砰砰砰地就是三个响头。
风无痕猝不及防地受了她的大礼,心中顿时懊恼不已,连忙令冥绝把她搀扶了起来。两人未及肌肤相触,聂明裳就不安地往后退缩,忙不迭地起身,脸色潮红地站在一旁。徐春书心中暗笑她的做作,面上却懒得戳穿,横竖主子的意思是要将此女和冥绝安置在一块,如此便不怕她翻出什么花样来,难道她还能在一个曾是顶尖刺客的人手上讨得好去?
由于为了隐蔽起见,此次风无痕连小方子都未带在身边,因此聂明裳和冥绝共乘一马时,一脸的不自在,待到身下马匹飞驰起来时才惊呼一声,软软地倒在冥绝怀中。一行人刚离开客栈不多时,那原本拿着银两准备去雇车的远伯便折了回来,眼中尽是阴霾。以他多年的经历,怎么看不出来自己这两人已被识破,对方故意遣开了自己这个老手,无非便是为了安全起见。
“聪明反被聪明误,须知我们两人可不是担当着刺杀任务的!”远伯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明裳受了主上大恩,想必今后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由于几近京城,因此官道上也就热闹了些,时不时有差役骑着马飞驰而过,就连路旁的百姓也多了起来。徐春书等人起初还不以为意,后来竟发觉不少人的眼中全是敌意,警惕心不由高了起来。待到后来,一行人竟被一伙差役拦住,硬指他们是江洋大盗,口气蛮横地让风无痕等人下马受检。旁边的仇庆源一怒之下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岂料不亮出身份还好,一亮出身份,只听那为首的差役呼哨一声,旁边竟是呼啦啦地围上了一群差役。
那为首的差人一抖手中的海捕文书,得意洋洋地道:“京里早就来了文书,抓的就是你们这些冒充官身的江洋大盗!来人,把他们全都拿下!海捕文书上说了,拿住一个赏银五百两,生死不论!”这无疑是说格杀勿论的意思,听得风无痕等人俱是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到动用官府的力量进行截杀,看来对方绝不是已经几近覆灭的尹家那么简单,几个聪明的侍卫已是隐隐约约嗅到了皇家的气息。
混战既然将要爆发,徐春书也就不再有所顾忌,当先大喝一声:“挡路的全都撂倒了再说,先保护公子冲出去!”他一看到海捕文书便觉得不对,也不知道前路还有些什么险阻,因此只得下令冲杀。只见冥绝一马当先冲在了前头,他是杀人如麻的角色,手中的利剑如同毒蛇一般四面开花,转眼间就击倒了一大片。那些差役平时都是抓抓小民的货色,哪里经得起这般砍杀,惊骇眼前这些人的穷凶极恶之余便纷纷让开了道路。赏银虽然重要,但哪比得上自己的小命,气得一旁观战的那个首领直跺脚。
不过他也不是凡角,很快看出了风无痕等人的弱点,当下就大喝道:“人抓不到就砍马,他们人少,没有马匹就跑不远!撂倒一匹马赏银十两!”这个赏格虽低,但毕竟马比人好对付多了。那些本来吓破胆的差役又壮起了胆子。果然,仗着人多,他们顺利地伤了好几匹马,即便风无痕被护在中间也不例外,座下的那匹名驹吃痛不住,几乎将他掀下背来。
此时每个人心中都在后悔,早知如今的险境,当初就不应该脱离大队人马。在他们看来,虽然跟着展破寒的那些士卒速度慢些,至少不会有现在的麻烦,谁都没料到,风无痕的对手早就将他们的所有进退都算了进去,计策定得又稳又狠,就连展破寒那边也遭到了很大的麻烦。
本来还只是用剑脊和刀背为战的侍卫顿时不再留手,不约而同地用出了绝招。如此一来,那些差役的伤亡就大了,地上的血迹斑斑,顿时令胆小的人全都躲了开去,风无痕等人这才勉强冲出了重围。不过包括马匹在内,除了风无痕和聂明裳安然无恙,其他人都是浑身带血。毕竟他们人少,哪里架得住那么多兵器往身上招呼。
用带伤的马奔驰了数里,众人才算真正突出重围。几个侍卫便小心翼翼地搀扶风无痕下了马。才刚要歇一口气,异变突生,路旁的一块大石突然碎裂,无数细碎的石子遮天蔽日般向众人头上落下。还未等诸侍卫动作,一道绚丽的剑光就扑面而来。
没有人可以形容那种速度,那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奇迹;没有人可以形容那种光芒,那是令人窒息的夺命寒光;没有人可以形容那种气势,那是一种睥睨一切的豪情。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道剑光而已,剑一出,心已寒。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只会呆呆地看着,早在看到那华丽的剑光之时,冥绝就一个错步抢在风无痕跟前,双目光芒大盛地对上了来敌。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是斜斜一掌劈去,那夺目的光华便黯淡了几分,甚至还能听到刺客的轻咦声,冥绝也同时闷哼一声,却强自支撑着没有后退。虽然他只是阻了一阻,但那已经够了,刚才被剑光所摄的徐春书等人都抢上前来,毕竟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手就,很快便逼出了剑光下的人影。
那是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虽然以黑布罩头看不出面目,但那股杀气却暴露了他的身份。尽管面对着诸多好手的刀剑,但他身形极为灵动,每每能在关键时刻从利刃下逃身,剑法又极为不凡,因此徐春书等人竟是只能将其困住。冥绝早就冷冷地退到了一旁,他的责任是护住风无痕,其余的事情都是其次,刚才的险境他还记在心底,因此绝不敢冒险出击。
几次突击无果,黑衣人的身形也慢了下来,刚才如同昙花一现的剑光再也不复得见,正当众人以为他是蓄势待发之时,他的人影再次朦胧起来。几个回转,他拼着身上多了几道深深的伤口,终于成功接近到离风无痕最近的地点。虽然他看到了冥绝冷肃的身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射出了一把暗器,随后也不看结果,直接朝远处的一棵大树射出一条钩索,借力飞出了极远,几个起落便不见人影。
“殿下!”徐春书不由出口惊呼道,只见风无痕犹自安然无恙地跪坐在地上,旁边是冥绝击落的满地暗器,身上软软倒着一个女人的躯体,众人这才看清,聂明裳的左胸和小腹上正中两枚飞刀,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