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突然响起击掌声,先前所有人都在赞扬她,现在冷不防冒出来清冷的鼓掌声,所有人没有随之附和,反倒是安静下来。掌声只出自一人之手,平缓又淡漠,似乎对此毫无所动,甚至没有赞赏的意思,反倒是讽刺和冷漠居多。
那人本是站在人群最后,现在却慢慢走上前来,那人身后还有一个衣着虽朴素却难掩华贵的人,看神情有惶恐不安,却又带着几分惊喜,而那人一步步更是轻而无声,没有空虚而飘,倒是沉稳地踏下一步又一步。
他一袭雪色白衫,素净又自生高贵,琉璃般的眸子深处却不带一分温度,一头长发随意束起,倒显出几分懒散。那人一路过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为他让路,留出一条小径容他通过,那人却对此置之不理,似乎习以为常,淡漠,却更是风华绝代,不可言喻。
那人在台前停下来,对台上早已丢了魂的君寻悔微笑起来,轻声道:“半年不见,你倒变得厉害。”
君寻悔浑身一个激灵,却呆呆地看着他,眼神始终落在他脸上,却从不敢与他对视。台下其余的人逐渐发现事情不对,不少人是认得那人的,可是却不认得君寻悔,自然对他们的话语感到奇怪。
是,君寻悔是带着人皮面具的。
多一分安全便是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跨越重重生死,翻过千山万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之久,将近七个月,在遥遥他乡,间隔万里,跃过多少人,终于,对视。
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她所料不假,即便是戴了面具,但再多伪装也不过是无物,他依旧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
他那么熟悉她,她也一样察觉到他可能就在附近,如此十年,她却从不懂事。
半年之久,她已不再是当年意气用事之人,她变了。
可为什么他也变了?变得这么淡漠?
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也不敢说得大声。君寻悔一惊,转过头听着台下的议论,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寒天皇和那女孩儿什么关系啊……”
“那女孩儿是杀了那什么寒零的凶手?”
“报仇的?……”
君寻悔挑挑眉,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心里一片苦涩。
君零不以为然,默然含笑,轻身跃上来,遥隔数米,对她笑道:“既然这台子我都上了,那便请姑娘动手吧。”
“我认输。”她平静地道:“我打不过你。”
她没有得到他的原谅,那她就没资格跟他动手,也不能跟他动手。
君零一眯眼,不语。他霍然起身,闪电般地飘过来,身形之快甚至赛过君寻悔,她猛地一惊,想起他心脏不好,顿时疾退,可是她的速度完全比不过君零,不免一阵沮丧。 ⊕ тTkan⊕ ¢o
君零突然抬起手,朝她的脸抓去,她猛地一惊,心里一片寒冷,一扭身翻过去,夺路就逃,至少她现在没有对他出手的全力。绕过他身旁时,她骤然一惊,眼角便突然湿了湿。早在她翻身之时君零便已回过身来,君寻悔咬紧牙,同样伸出手,似乎是要和他对击,其实不然。
君零探手一捞,而君寻悔是伸出手指一勾,刹那间两人身形错过,数米之外停下,背对而立。
君寻悔喘着粗气,脸上一阵疼痛,手里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发带,天知道她有多惊讶,又有多辛苦。那巧妙的一勾是她半年以来最快最灵巧的手法,一瞬间要扣准绳结的外端,还要赌一把——她不能确定是不是一边拉一边勾就能解开的,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但即便如此,这个精巧的手法,她所使用的第一次用在了他身上。
背后,君零手里却是捏着一张假脸皮,被风吹动的长发逐渐散落下来,垂在腰际,乌黑长顺,更显懒散,硬是多出几分漂亮。台下,楚沉宁不住地抽嘴角,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以为他是这“女扮男装”的孩子的爹,他恨不得捂脸。
半晌突然想起他心脏不好,不能剧烈运动,急忙之下就要冲上前。台上的两人却突然回过身来,默然对视。
君寻悔不安地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发带——那原本是她用来放冰檀弓和卷轴的那条,他亲手做的,也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之一。
她没有料到他会一直留着。
君零看着她,突然冷冷地笑了,随手丢开那张假皮,道:“何必戴着面具呢?”他顿了顿,笑得更是无情,“君寻悔?”
台下的人也纷纷轰然起做,甚至已经有人夺路而逃。原因很简单,既然这丫是君寻悔,那君零是肯定要发飙找她报仇的,在毁了这片地之前先逃。
可是他们猜得不全对,因为这丫就是自称“宰了寒零”的二百五玄天九小姐。一个在外宣传“我杀了我自己”的二百五。
秦衣昙腾地站起来,飞身上台,站在两人一边,先是呆呆地看着君零,再是看君寻悔,目光来来回回地晃动,似乎是在比较两个人。
“敢问君小姐,谁教的你在外边可以随便解男人的发?”他笑得甚是讥讽,看的君寻悔吓得退后一步,“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么?”
君寻悔愣住了。
他要她还那根丝带?
那不是她的么?
是了,半年前她丢了丝带,半年后她失去了他。
他的话她原来经常反驳,所以这半年来她天天都对自己说,以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能违背。她下了很大决心,天天发誓,可是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做不到了。
“不还。”颤抖的两个字似乎都不是由她的声音组成。
君零眯了眯眼,不怒不喜地问道:“为何?半年前是你丢的,现在为何要再捡回去?不脏么?”
不脏么?
半年前她大骂他脏,半年后他称凡是他的东西都脏。
君寻悔明知道他这是故意而为,却拼命摇头,手死死地握着发带,捏得手通红,“不脏!一点都不脏!”
君零冷然道:“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还给我。”
“不还!”她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敢这么坚定地冲发火的他喊。
君零眼神一寒,身形瞬间便闪了过来,与她相隔三米不到,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冷冷道:“你到底还不还?”
君寻悔大力摇头,眼睛一酸便要落下泪,“不还,就是不还!”
这话像个抢劫犯似的,她想笑,可是还是哭了。自三个月来她就没哭过,在没有得到他的原谅之前她没资格哭,可是精神和肉体不是一拨的,精神没出卖她,肉体却如同墙头草飘得飞快。
她真没用。
君零霍然伸出手,赶在秦衣昙伸手阻止之前精准地点住她的死穴,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看着他,君零似乎没看到她失神的样子,森然道:“不还我就杀了你。”
杀?
杀了她?
那个曾经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的人,要杀了她?
那个把她往天上宠、往死里疼的人要杀她?
杀杀杀杀杀……比死还可怕的字眼,一遍又一遍地翻滚在脑中,惊得她一个寒颤。
“……”
尼玛,待遇差别忒大了。
她摇头,“不还,你杀了我,我也不还。”
君零盯着她,半晌,突然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有骨气了?”说罢,便收回手,转身就要走。
君寻悔一愣,抱着一份希望以为他原谅她了,没有理会秦衣昙,收好发带赶紧追了上去,急忙道:“哥……”
君零闻言霍然一顿,立即回过头来,森冷地看着她,道:“谁是你哥?我没有妹妹!”
没有妹妹……
心头猛地被一敲,甚至直接敲碎了,痛得发寒。
她立在对面,呆呆地看着他,身子都没直觉地麻了,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出路可寻了。
她原本以为他就是恨她怨她,可是她万万想都没料到他不认她,不认她做妹妹。
多少年前,别人骂她——你是哪家的小杂种时,他就会很平静地一手掐断对方的经脉,笑道:“她是我家的小杂种,你骂谁呢?”
是,他已经不要她了。
她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爹娘的孩子,被最后一个亲人抛弃了。
她是孤儿了,一个享受了十年宠溺的孤儿,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绝望和抛弃。
是什么都不重要,她不要他原谅她了,她要他认她。
在有生之年,她要再听到他说她是他妹妹。
即便他还是恨她也好。
眼前一片黑,她愣愣地看着他冷漠的眸子,突然回过神来,不怕也不慌,退后几步,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跪了下去。
那个告诉她一生不要随便下跪的人,他曾揽着她在黑夜之中,看她睡得安稳又放松;他曾和玄天军一块儿讨论给她起个什么小名,而她在一边不为所动地吃着他做的年糕;他曾笑着对她说,她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可每天晚上都是他抱着她,不厌其烦地给她洗澡;他曾领着她去大草原骑马,她看他骑马骑得气定神闲;他曾逼着她喝能让人呕的中药,暗地里却兑了点水,又塞给她一块儿糖吃。
那个为了她几乎每周都要和长老们闹矛盾的人,那个自有一天开始便对她说她是属于他的人,那个为了她什么都能做的人,那段充满欢乐的日子,那熟悉的温柔,如今物是人非。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以来他的?
许是比武大会之时那让她尴尬的一错,或许是那看似凌厉却没如何用力的三百鞭子,硬是让她落了泪,也许是雪地里失去的空洞,山顶湖的重逢也好,他醋味十足地不认她也好,无论是离开尉迟家那一夜的奔波洒下的血,还是他在烈阳宗屈尊降贵丢掉尊严去穿女装,都是他的禁忌。
或许真正让她接受他,是因为地狱十八层的一百多米,生死重重,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磨灭希望,可是他还是带出了安然无恙的她,可能更是因为他拼死用了帝君皇,她差点就没跪下来。
那时候她没有对世界唯一的皇帝下跪,现在迟不迟?
她咬着下唇,眼里都是泪,卑微地低着头,死死地闭着眼。她不希望他看到她这么容易就落泪的样子,更不希望他看到她心甘情愿忍辱的样子。
可惜,她没抬头。
可惜,她没睁眼。
如此如此,她错过了他想拉起她的模样,错过了他眼底怎么也盖不住的心疼和慌张,错过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比她更失魂落魄。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猛地甩袖离去,头也不回。
她把头缩到膝盖上,无助地抱着自己,眼泪流得无声无息。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多眼泪,她骂完他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痛苦,现在反倒因他漠然的遗弃哭得没完没了,流了多少泪她完全没印象,只知道整张脸都湿透了。
他没给她认错的机会,甚至没有给她再叫他的机会。
她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
她丢了他,再去要他的时候,他模仿她的样子丢了她,他不是孤儿,他有爹娘,他有楚沉宁。义姊已经不要她了,姐夫也没理她,神刀医生看着她一言不发,但明显是对她很不满。玄天军已经反了,甚至有人都开始骂她。
她名声狼藉,一无所有,没有归宿,没有朋友,更没有他。
什么都没有了,她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