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悬中天,末白才疗伤完毕。
下方传出司箐惊喜的声音;“姑姑,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昏昏欲睡的离落一个激灵,飘飘落下,看向末白,见她面色依旧白得不正常,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有些像前世的白化病人,可她的毛发又是异常的黑,肯定不是患了白化病。
站起身的末白呼出一口浊气,长长的睫毛微颤,依旧左眼紧闭,只睁着如深潭般漆黑的右眼,嘴角微翘,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前辈与离落姑娘为我护法,两位有什么疑问,尽可开口。”
离落心里微惊,这末白好通透的心思,只是她的左眼难道是有眼疾吗。
秦老依旧靠着树干休息,听到此话只抬了抬眼皮,便无其他反应了。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既然对方都开口了,离落也不客气,先确定这是不是她要找的九幽。
末白沉吟不语,久到离落以为她是不是没听见,暗道不是说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么,怎么第一个问题就拒绝回答。
就在离落想着要不要再重复一遍问题的时候,末白开口了:“此地……非有缘人不可入,姑娘出现在这里,皆是天意。”
离落一怔,这什么跟什么啊,就不能直接一点回答问题吗。干脆的承认:“我们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九幽”,或者否定:“此处乃是断肠崖,我等世辈居住于此”。人与人的交流何必弄得那么复杂呢!
离落说道:“末白姑娘,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既然你不正面回答,那我就旁敲侧击。
“是的,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便是我们寨子。”末白伸手朝溪水下游的方向指去,司箐面色微变,上前拉住她的手,紧张的说道:“姑姑,他们是外来人,先生说过……”
“司箐!”末白冷面叱道:“他们是我们的恩人,若非离落姑娘出手相救,姑姑已经命丧黄泉,若非前辈斩杀了黑熊,你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司箐被她呵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小声儒糯道:“姑姑……”
末白这才收敛了冷意,继续道:“先生是不是也教过你,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
“是。”司箐点点头,脸上愧色更甚。
“姑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也要相信姑姑的判断,他们没有恶意的。”末白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下来,这孩子自出世就没有见过外界人士,又被灌输了一些偏执的思想,对离落他们二人有敌意和警戒也正常。
离落没有出声,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
“离落姑娘,让你见笑了。我们这寨子避世于此,已经几十年没有外人进来过了,所以司箐这孩子才会反应过度了些。”末白略带歉意的朝离落解释道。
“姑娘哪里话,倒是我们唐突了。”离落顿了一下,犹豫的说道:“只是,眼下我与爷爷……人生地不熟的……”
末白嫣然一笑,说道:“这都正午了,你们也饿了吧。不如先到我们寨子落脚,其他事容后再说。”
此话正中离落心意,忙不迭的答应了,对末白的好感又近了一层。这里十有八九便是她要寻的九幽了,如要解开身世之谜,必然要深入其中,有人带领前去就方便得多。
离落上前将秦老拉起,眨了眨眼睛说道:“爷爷,咱们去人家里做客空手不好吧,您去将那熊的右前掌割下来,回头炖了吃。”
秦老一听吃的眼里都亮了,跑过去拾起地上的剑,唰唰两下将熊掌砍了下来。这剑是地上死人身上取的,方才秦老便是用这剑斩了黑熊的脑袋。
那边司箐挖坑将死去的护卫埋了,末白稚嫩的脸上神情悲悯,盘膝坐下,嘴里念念有词,就像是高僧为人超度那般,此举出自于一个幼女,实在有些怪异。
这末白年纪且幼却稳重镇定,眼睛有疾却心思灵透,那司箐与她年龄相仿,却处处以她为主,离落觉得她肯定有着不凡之处,心里的好奇由三分变成了七分。
等末白二人埋葬好随从,四人这才朝着溪水下流行走。末白虽然打坐疗伤了几个时辰,但估计伤势严重,只是勉强能行走,这才走了十多里,便面色疲惫,气喘吁吁了。
“可惜昨夜遇到狼群,马受惊跑了,不然姑姑骑马就不用这么辛苦。”司箐一手搀扶着末白,一边叹息道。
离落拎着熊掌,不解的问道:“这里有很多凶禽猛兽吗?那你们住附近岂不是很危险。”
“虽然这林子里有不少野兽,但寨子有阵法守护,野兽是进不去的。”司箐在末白的开导下,对离落二人也没那么排斥了。想到若非他二人,他死了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姑姑,那……后果不堪设想。即便这次二人平安回去,但他私自进入到林子里,又害得姑姑耗损了修为,爷爷肯定会狠狠的责罚他的。一想到那森严恐怖的闭过地,司箐就害怕得小腿肚子发抖。
“哦,原来是这样,那出了寨子就不安全了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居然有阵法守护,看来这里果然是有高人存在的。
司箐羞愧的低下头,小声说道:“都怪我贪玩,一个人偷偷跑到林子里,打算捉一只火狐给诺诺,结果迷了路。姑姑是出来寻我,才遭致危险的。”
这司箐一旦消除了内心的隔阂,说话也没了顾忌,当下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他进到林子不久便发现一只火狐,跑得奇快,他追着追着就到了林子深处,那火狐也不见了踪影,接着发现迷路找不到方向了,他兜兜转转了很久还是走不出这片林子。悲催的是夜里生火却把狼群引来了,他躲到树上才逃过围攻。可没想到来找他的姑姑与狼群撞了个正着,姑姑没法只能耗损修为布置了一个杀阵,将狼群全部绞杀才顺利逃脱。谁知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精疲力尽的两人在回返的路上又遇到了出来觅食的黑熊,还一直追着他们不放,接下来的事离落都知道了。
“你为了捉一只狐狸就只身冒险,那个诺诺是很重要的人吧。”离落觉得自己八卦一个孩子有些不厚道,但为了套近乎,只得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司箐面色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诺诺很可怜的,与卧病在床的母亲相依为命,大家都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父亲,现在又要克死母亲,都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姑姑说她是无辜的,所以我想捉一只小狐狸给她做伴。”
离落看向司箐的眼神柔软下来,这孩子心地很是善良啊,还以为是因为贪玩才陷入险地,原来是为了安慰一个孤独的朋友,想给她找个伴。
末白面色也甚为温和,她朝司箐笑了笑,“好孩子,姑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林子危险异常,没有人陪伴你不可以擅自进来。今日得救乃是侥幸,总不会次次都有人相救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将诺诺置于风口浪尖上,他人会如何看待她呢,说是她克死了你也有人信的,这样一来,她的处境会更加难堪的。所以,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知道了吗!”
“知道了,姑姑。”司箐一副受教的样子,接着又小声嘟囔道:“其实姑姑也不应该独自前来,明明没什么方向感。”
“……”末白无力的笑了笑,确实是,要不是她迷路花费了太多时间,就能早些找到司箐了。
离落抿着嘴,这二人的关系着实奇怪,明明年纪相近,末白一口一个“好孩子”,说话很是老成,又爱讲道理,难得的是司箐还被管得很服帖。
正在这时,离落感觉到前方有动静,竖耳仔细听,好像是马蹄声,人数还不少,她转头看向秦老,后者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证实她听的没错。
末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朝离落二人说道:“前方我们族人寻来,若是他们失了礼,末白先给两位道个歉,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一切交给末白处理吧。”
“是我们给你们带来麻烦,一切听从姑娘吩咐。”离落从司箐之前的话看出,这个寨子是排斥外人的,她有求于人,又是擅自闯入,自然不会奢求人家敲锣打鼓的欢迎他们。
很快,马蹄声逐渐接近,视野里出现一行人,打头策马奔驰的那人一袭黑衣,远远的都能看出神色焦急,后面跟着十多个护卫。
黑衣男子见到末白与司箐二人无恙,面色一喜,加快了速度,很快来到四人面前,勒住马后纵身跳下,一步跃到末白身前,看她身体很是虚弱,但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就好,顿时松了一口气。
又转头看向司箐,面容一板,疾言厉色道:“看你惹出的好事!此次连累了姑姑,你自己去跟爷爷请罪!”
司箐小脸一白,怯怯的低下头,低声说道:“我知道错了,大哥。”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将手搭上末白的脉,没一会儿便眉头紧锁,又狠狠瞪了一眼司箐,朝末白说道:“姑姑,你体内情况很不乐观,回去需好好静养,切不可再劳累了。”
说完便示意她上马,一位护卫也将马让出给司箐,准备与他人同骑。
“司然,等等。”末白转向离落二人,对着这叫做司然的黑衣男子说道:“这二位是我和司箐的救命恩人,他们误入这里,眼下也离不开,我答应先带他们回寨子。”
司然刚才心系末白和司箐二人的安危,忽略了一旁的离落和秦老。此刻听末白提及,再看向这一老一小,只见那女子腰间配着一柄剑,十五六岁年纪,拥有天人之姿,眉目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神色坦然的看向他,那老者鹤发童颜,看似普通,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普通。
就在司然打量二人的时候,离落也在观察他。此人年约二十出头,身材健硕,五官普通,但组合在一起给人很舒服得感觉,皮肤略黑,头发未绾未系披散在后。身上背着弓箭,神采英拔,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泛着精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离落二人,似乎要将他们看穿。
“你们是如何到此地的?”司然紧盯着秦老,在他看来离落这个女子不足为虑,倒是这个老头不容小觑。
秦老看都不看他一眼,呵呵笑了两声,抱着手对离落说道:“丫头,人家审问你呢。”
离落扶额,无奈的说道:“爷爷,若非你贪吃,我们何以被毒蝎子逼迫到悬崖,飞身入云雾后就莫名其妙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离落不满秦老做甩手掌柜,说起谎话信手拈来,加之精湛的演技,仿佛二人真的是如她所言,一不小心才到了此地。
秦老嘴角抽了抽,知道她心思灵敏,肯定会找到合适的说辞的,但至于用他贪吃这个理由么!心里虽然不满,但嘴上还是挺配合的,“丫头,你有所不知吧。这蝎子虽然有毒,但味道鲜美啊!串成一串放在火上烤,卡蹦卡蹦脆!”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似乎很是回味。
离落撇嘴,气鼓鼓的说道:“那也不能直接去捅蝎子窝吧,那铺天盖地的爬了一大片,吓死我了!”说完还打了个寒蝉,一副劫后余惊的模样,“古人有云:世上唯有小人与蝎子不能惹也。果然是真理!”
“有这句话?你怎么不早说!”秦老摇着头,后悔莫及的说道:“可惜了那些活蹦乱跳的蝎子,掉下来之前应该撸上一把的,此刻老头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两人一搭一话的说起来,听得末白抿嘴轻笑,司箐皱眉嘀咕道:“世上唯有小人与蝎子不能惹也,有这句话吗?怎么和先生教的不一样?”
司然则满脸阴沉,这爷孙二人到底有没有点眼见,他们出现在这里可是犯了寨子的大忌,要不是末白说是她和司箐的救命恩人,早就被他下令绑了。
“咳咳--”司然作势咳了几声,将那二人的注意力拉过来,冷声说道:“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按照寨子的规矩,我可以直接灭杀你等。若不是……”
司然话还没说完,离落就惊道:“爷爷,他说要灭了你,天呐,你这蝎子吃得代价忒大了!”
“哼哼!老头我啥都没吃到呢,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哎呦,爷爷你吃饱了上路也算圆满了,可怜我年纪轻轻,花容月貌,这么死去岂不是太可惜了,真是天妒红颜啊!”离落说着便抬起手袖装模作样的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
秦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嚷嚷:“臭丫头!什么叫吃饱了上路,老头子我还没吃遍天下美食,死也不瞑目!”
司然额头上青筋暴跳,手朝后一探,将弓箭拿在手,搭上箭矢便要出手。
刚拉紧弓弦,一双欺霜赛雪的小手便搭上弓箭,阻止了他的行为,司然皱眉道:“姑姑,即便他们出手相救,可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万一……。”
“没有万一。”末白语气坚定,“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须多问。”
司然看着末白,见她紧抿的嘴角透着坚持,叹了口气,将弓箭收起,对离落二人说道:“既然姑姑坚持,那你们就一同走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寨子,你们的生死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他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将末白扶上马,又命人空出一匹马给离落和秦老,自己与司箐同乘一骑,扬起马鞭朝寨子驶去。
离落也不多说,由秦老驾马,她坐在后面,跟随者一行人前去。
途中一直没有露面的小蛇冒出头来,朝离落打了个招呼,便嗖的一下没影了。离落对它的神出鬼没也习惯了,没有多加注意。
只是在小蛇离开的瞬间,前方的末白眉头轻皱,一直紧闭的左眼微微煽动,扇状的睫毛缓缓打开,露出一双奇异惊骇的眼睛。粗看似乎没有眼瞳,全是眼白,甚为渗人。细看便会发现,其实是有眼瞳的,不过那眼瞳呈银白色,与眼白融为一体,若非瞳孔外细细淡淡圆圈,一环套一环,层层叠叠,根本看不出眼瞳的痕迹。
若是离落看见这样一副眼睛,第一反应肯定是她是不是带美瞳了?后来看到的时候,她也的确表现如此,很是惊奇的凑近看了半天,直将末白看得不好意思。别人都因为害怕避之不及,她才很少睁眼,离落却全然不惧,直称“酷毙了”,还拉着她大大改造了一番。
这些都后话,暂且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