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一向是个让人谨小慎微的地方,有的时候为了保全自己,甚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像十多年来的中秋晚宴,一如既往的大红灯笼红布绸,看着倒是喜庆,却无半分新意。
这座被红墙黛瓦筑起的高墙围困着的城楼,像风霜里经年伫立的老者,死板固执又威严不可侵犯。
苏月随苏锐落座。
她本想随便找个不显眼的角落,可皇家宴会一贯按照官职高低排位,家眷伴之左右。
苏锐在朝中官职不算低,苏月跟着他坐到了前面较为显眼的位置。
刚落座,苏月忍不住朝四周望了望。
他们来得不算早,座位已坐了一半有余。
在座的人或许还是十年前的人,可早不是当年模样,她一个认不出来。
其实茫茫人海中,苏月不过只想找一个刘雯君罢了,毕竟她是多年来深扎于苏月心的芒刺。但好些年头不见,匆匆一眼,看不出究竟,再者,名满金玉城的第一美人总该要掐着点压轴登场。
没坐一会儿,对面有位长相颇为俊俏的公子突然站起来道:“哪里的白衣仙子,竟美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比下去了。”
苏月与宴会上的人不熟,想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自顾自的摘了托盘里的一颗葡萄放嘴里细细咀嚼。
苏锐也站起身来,朝那人恭敬的作揖,颇为热情的道:“这是小妹苏月,此前身子不大好,一直将养于闺中,现如今病情好转,带出来见见世面,让宁王殿下见笑了。”
苏月不明白苏锐为何突然提起自己,更不懂官官之间的寒暄斡旋,没在意,自己吃自己的葡萄。
苏锐面上的笑撑久了有些僵。
可苏月还在吃葡萄,没丝毫反应。
他微微偏头,皱眉看她,拉拉她的衣服,小声道:“你穿的白衣!”
宴会充斥着丝竹管弦,但苏锐的话像在苏月耳边炸开,她剥葡萄皮的动作戛然而止,环顾周围,唯有她一人身着白衣!!!
难不成这个叫宁王的,刚才夸赞的美过圆月的白衣仙子,是自己?!
苏月不可置信,苏锐已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只见他笑容僵硬的挂在脸上,额上还急出了涔涔细汗,尴尬的对宁王说:“小妹不大懂规矩,还望宁王殿下切勿怪罪。”
苏月急急丢掉手里的葡萄,挤了满脸的笑,道:“是是是,我不大懂得规矩,还望宁王勿怪,勿怪……”
听闻这边有动静,满座宾客望过来。
数不清的眼睛看着苏月,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宁王哈哈大笑几声:“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苏家小妹?”
“苏家幺女不是面目……闭门不出吗?怎会是这么个谪仙般的妙人儿?”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大臣一边捋着白胡须,一边问。
“是呀是呀,这恐怕不是那个苏家女儿吧?”另一个靠得近些的大臣附和。
“说不定传言有误呢?”
“我看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并不简单。”
“……”一众人等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音快要盖过丝竹管弦。
传言中苏家小妹丑得离谱是众所周知的事,这般直截了当的戳出来,倒让本就尴尬的苏锐面子上更有些挂不住。
而这时苏月却不卑不亢的高声答道:“小女子正是传言中那个貌丑无盐的苏家幺女,苏月。”
宁王摸着下巴,看着苏月的眼神里尽是探究,说:“看来传言有误啊。”
苏月:“所谓谣言止于智者,难道宁王也信那些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
宁王没想着苏月会这么直接的怼自己,笑着打圆场:“哈哈哈,看来苏家小妹,不仅人长得好看,嘴巴也厉害嘛。”
苏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锐往后拉一把,使了个让她闭嘴的眼色,自己回宁王的话,道:“小妹在家中被家母溺爱惯了,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说话一向不经过大脑,冲撞了宁王殿下,还望殿下切勿计较。”
这个宁王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乃是一届闲散王爷。年岁不大,与皇帝相差十来岁。年幼时因是最小的皇子颇得先帝宠爱,如今长大了,也有皇帝亲哥照应,从小至大恩宠不断,志趣不在高远,更不喜读书政务,偏爱斗鸡走狗,游戏人间。
宁王性子好相与,何况苏月又长得这么好看。他摆摆手,笑嘻嘻的说:“好说,好说。”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亭子。
亭子里的灯火并不明亮,橘黄色的光照耀着一人轮廓分明的脸,他凛冽的剑眉下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汪深深浅浅的墨洒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亭子虽隐蔽,但视野开阔。那人将宴会上的事尽收眼底,嘴角扯出一抹邪魅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会心一笑,笑至眼底。他心里想,原来不是自己一人在她那里讨不到好的,是所有人都在她那里讨不到好。
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苏月身上。
苏月此次目的本是澄清谣言,虽早有心里准备,可当这件事真切的发生,自己成为万众举目的焦点时,还是有些慌乱无措。
正当她思忖着如何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一个尖锐而娇媚的声音从宴会的另一头响起:“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跟我们宁王殿下这么说话呀!”
宁王虽在朝堂上不干正事,但凭着皇上的宠爱,声望还是有的。不管他如何混账,文武百官皆不敢对他放肆,所以苏锐刚才才会对他如此恭敬。
这声音的主人明明是在指责苏月。她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寻着声儿朝宴会的那一头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大红色衣服的女子,踩着莲步,风情万种的走来。她的脸庞若三月牡丹,娇柔而妩媚;柳叶似的眉,在眉尾处笔锋上走,俏皮可爱;眼是细长的丹凤眼,有神而含情;鼻梁高而挺,如异域美人;整张脸的点睛之笔当数那张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唇,着了鲜红的口脂,樱桃般娇艳欲滴。
这般与众不同的张扬美,教人一眼便难忘,如若她不是金玉城第一美人,倒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合适这个头衔的人。
苏月一眼便猜出这个人就是她的芒刺,刘雯君,顿时心冷如坠冰窖。
妈呀,十多年前就跟她杠上了,十多年后的第一次赴会又跟她杠上,真不知道结的哪门子的狗屎缘分。
苏月心乱如麻之际,刘雯君已经行至她的跟前,挑着右边眉毛看了一阵子苏月,问:“你就是那个苏月?”
趾高气扬的语气让苏月十分不爽,心里烧起的怒火焚尽了慌乱,反问:“你就是那个刘雯君?”
刘雯君被众星捧月惯了,少有苏月这样跟她说话的人,脸上明显不悦。
众人也没料到这苏月的无理竟是这么的无理。刘雯君怎么说也是被冠上第一美人称号久矣,而这苏月虽长相不俗,可却是第一回正式在大众面前露面,也敢这么嚣张的?
刘雯君被苏月冷不丁一问,倒不晓得怎么回她话,两人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处了会儿。
苏锐见形势不对,又将苏月往后拉了拉。可这回却拉不动苏月了,反倒被她甩开了手。
这女人之间的事情啊,不可归为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类的,也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说的。但女人之间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她说话太嚣张,我看不惯她给我嘚瑟,我讨厌她的这副嘴脸。但这种不上台面的事之争对于女人却尤为重要,关乎脸面,后退半寸都要被对方踩在脚底下。
宁王殿下估计是打圆场打惯了的人,此时又出来打圆场,带上一副老好人颇为慈祥的笑,道:“嘿嘿嘿嘿,苏家女儿生得冷艳,刘家女儿生得娇媚,这是两种不能用来比较的美,不过个个都是绝色。本王觉得今年的中秋宴会甚是养眼,甚是养眼啊。”
宁王一出马,总少不了拥戴者。一干人等又跟着附和。
刘雯君见这苏月不是个软柿子,捏着咯手,自己在她那儿讨不到好,长袖一甩,转身回自己的位置。
可苏月却不想作罢。这火已经引起来了,哪是你想浇熄就浇熄的?
于是苏月对着刘雯君的背影大声道:“你闭门不出吧,人说你丑陋不堪,不敢见人;你一出来吧,人说你抢占风头。我苏月长什么样,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消旁人说三道四,有些名头更不屑争,”她的目光又转向众位大臣,“敌国屡犯边境,街头幼儿流离,老者无人供养,天灾人祸不断……各位把心思放在苏月身上,苏月真是惭愧无比,有些事情更是需要各位大人多操心才是。”
一席话,说得众人老脸发红,无人应声。
刘雯君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现在背对着苏月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双手恨恨的握拳。
末了,苏月又陡然转了脸色,笑意动人,举了酒杯,开口:“苏月随便唠叨几句,诸位大人莫要嫌弃苏月聒噪,苏月在这里祝愿各位大人中秋佳节愉悦。”
虽说得众人不好意思,但人家打你一巴掌又给个甜枣,何况宁王殿下带头举起酒杯,一干人也乌乌拉拉的举杯共饮。
刘雯君暗松口气,强撑着笑脸,这才继续朝自己位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