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回苏州的路要好走很多,因是五月,天气稍热,但比大冷天的赶路要舒服得多。
尤其是白枫他们准备了许多东西,要不是每天都要行不少的路,这一趟几与度假无异了。
一行人只有了九天时间便赶回到苏州了,林清婉没让人去通知林府,径直回了别院,这才招了林管家来问苏州的情况。
林管家从收到林清婉的消息,不让他告诉林府那边她回来的消息开始便知她想知道些什么,因此林清婉一问,他便一五一十的汇报道:“如今林府那边的事还是大小姐管着,有杨夫人在一旁看着,大小姐倒也轻松,姑爷回来后,奴看大小姐更轻松了,如今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尚家没落了,林家的事多数由别院这边管着,所以落到林玉滨手里的事根本没有多少。
所以她根本不累。
林管家每三天就会拿了他这边决定不了的事去给林玉滨决断,可这样的事根本没多少。
所以林玉滨不仅不忙,反而还清闲得很,也因此后来她才跟尚家的四姑娘一起办了个女学。
林管家主要汇报的也是这事,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林清婉一眼,躬身道:“尚家的三姑娘已经出嫁,因为卫公子要进京赶考,所以他们赶在了三月里成亲。但四姑娘还没想嫁,反而还想在文园里开个女学,她找了大小姐说项,所以大小姐便跟着她一起开了个女学,却不是建在青峰山这边,而是建到了文园的另一边,与求知苑远远地隔开了。”
林清婉掀起眼皮看了林管家一眼,道:“您不必如此为她遮掩,直接征用了文园五十亩的地,这可不是丹菊能做的事。”
要建教舍,就得伐木,虽说那五十亩的桃树,梨树不会全部伐掉,但也要砍去近三分之一,除了教舍,其他给学生活动的地方也要建设。
林清婉扬了扬手中的设计图,“而且这所女学建成这样,花费的钱不少吧,丹菊她有钱吗?”
她就是有钱,有尚老夫人在,她也用不了,更何况她还没钱。
林管家就尴尬一笑,弯腰道:“姑奶奶不怪大小姐就好。”
“我怪她做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建女学这事,还真是林玉滨提起的。
去年冬天林清婉一走,尚老夫人就答应了卫家的提亲,给尚丹竹和卫彦定了亲。
然后林玉滨就确诊怀孕了,尚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所以林清婉一提要把杨夫人接过来一起孝顺,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还说,“她是你姑姑的婆婆,就和你祖母差不多,你姑姑这一生无儿无女,以后就指着你孝顺,你自然也要孝顺杨夫人的。”
于是杨夫人住进林府,一开始还是自己念经抄经,但因为都是养老,反倒跟尚老夫人找到了不少话题。
俩人偶尔去逛个庙,或是去道观里听听经文,精神倒比以前还好。
尚丹竹忙着准备嫁妆,林玉滨也要帮忙添置嫁妆,如此反衬下倒显得天天跑去求知苑上课的尚丹菊孤单了。
于是尚老夫人便想请了杨夫人做媒,尽早把这孩子嫁出去。
尚丹菊从林玉滨那里听到了消息,立即跑去找尚老夫人表示她要自梳,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这一次不像上次,上次她说这话其实还有些赌气的丧气成分在,现在却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去求知苑,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先生和学子。
各国都有,这些学子有饱读诗书,立志报国的,也有单纯只是想光宗耀祖的;
还有为求知真理而读书的,比如她见过的一个学子,他就只读过四本书,除了一本认字时读的《论语》,其他都是农书,他就是听人说这边有先生特意开了种地养殖的课,这才跑过来听的。
还有一个书呆子,他读书会衍生出许多的问题,而他读书就是为了更好的思考,解开这些疑问。
自到求知苑后,尚丹菊也更爱发问了,钟如英没有再嫁人,林姑姑也没有再嫁人,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嫁人?
在她看来,嫁人并不能带给她幸福的感觉,她还不如继续做她的老姑娘呢。
尚老夫人气了个倒仰,道:“你要能不靠尚家,不靠你兄嫂也能过日子,我就答应不逼你嫁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今尚家已经落到这种地步,是不指着尚丹菊联姻了,不要求利益,尚老夫人对她的爱又没有到非要替她做主不可,对着她时便宽容了许多。
尚丹菊闻言,第二天就去了卢氏家学里求职,想要在女学这边教书。
石慧没要她,因为论起才识,卢氏里多的是夫人在尚丹菊之上,如今女学的人并不多,要从外招先生是要宗族同意的。
石慧并不觉得宗族会同意招尚丹菊,与其给了她希望后又打击,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可苏州只有这一个女学,女学都不要她,她想要到男学去教书更不可能了。
就是书院肯要,尚丹菊也不会去的,她是不想嫁人,却依然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想被人指点。
既然不能教书,那就只剩下刺绣与抄书这一条路了。
于是尚丹菊去阅书楼里接了一本书回来抄,发现挣的钱倒是够自己吃喝了,但想要过得富足是不可能的。
这还是因为她现在住在林府,若是有一天她需要自己买房或赁房子住,这点钱就不够了。
林玉滨见她没头苍蝇一样,忍不住道:“你怕什么,我和明杰总不可能一点私产也不给你,到时候你拿了那些产业,如果不想经营,那就租出去,只要不奢靡,每个月光靠租金也行了。”
“可老太太说过,不能靠你们的。”
“那你说你除了抄书,刺绣还会什么?”林玉滨歪了歪头道:“我不给你私产,但我能借你钱,你要是会经商,你现在就拿着钱出去挣些回来,到时候再把钱还给我。”
“这也是依靠了……”
“这不一样,”林玉滨正色道:“谁还没个亲戚?难道你以后要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我只是把钱暂且借你,赚到多少靠的是你的本事。这在老太太那里便是你能养活自己的表现了。”
尚丹菊就想了想后摇头道:“我觉得我做不来。”
她脸皮薄,连去买块布料都不好意思与人讨价还价,更别说做生意了。
林玉滨便忍不住叹气。
“我这一生除了在内宅学的那些手艺外,便只会在学堂里学的那些了,弹琴,书画,以及读书,可现在这些又不能换钱,想想也是讽刺,我读了这么多的书,却还比不上大哥。”
林玉滨忍不住笑:“要是让大表哥听到你这样说,他肯定生气。”
她想了想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卢氏家学里的女学几乎只教故交家的姑娘,且入学堂前都有了不浅的基础,可这世上的学堂不都是从识字开始的吗?”
“寒门子弟要识字也都是到学堂里学习的,既如此,世上为何没有一个教女童识字的学堂?”林清婉离开苏州让林玉滨有些心慌,却也让她更自主了些,敢做一些她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
就和一直在家长羽翼下的孩子,虽有许多想法,却总怕做不好让家长失望,顾虑重重,反而踌躇不前。
可一旦家长离开,身后虽没了依仗,但头顶的天空也明亮了,许多她曾经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也就冒了出来。
反正家里是自己做主,做不好大不了就重头再来,失败了也不怕,也就损些钱财罢了,反正家长不在,没人骂她,更不会有失望的目光看着她。
于是,孩子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刚过完年,姑姑和尚明杰都不在,她胎也坐稳了,又不用再去学堂上学了,产业也都有管事们管着,她只是偶尔问两句就行。
所以时间真的很多啊。
念头一起,她就忍不住了,于是拉着尚丹菊道:“我们就建个女学,不论富贵还是贫寒,只要交得起束修我们都教,从认字开始教起。”
想起求知苑里的请的那些先生,她举一反三道:“我们也请些绣娘和女账房去,请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学习裁衣刺绣和打算盘,让她们将来也能有个本事。”
尚丹菊是身份使然,不然还能去给人当账房呢。
听林玉滨一一列出她的计划,尚丹菊察觉到她不是玩笑,一时瞪大了眼睛道:“二嫂,林表姐,你还真要办女学啊?”
“那当然,我们不是正在计划吗?”
“可谁会来这样的女学上学?”尚丹菊蹙眉道:“有钱的人家自然会请了先生在家教女孩认字,比如我们这样的人家,待长大一点,要是还想读书,自可以去卢氏家学里试一试。她们怎么可能原因与贫寒门第出身的女孩同居一屋?”
“再说寒门女子,他们连男孩都难供应,又怎么会供应女子?二嫂想的也太当然了。”
“世上利益皆可算计,唯独感情不可算,焉知这世上没有疼爱女儿的寒门父母?”林玉滨道:“且谁说女子读书不能带来利益的,你自己且说,女子读书是好,还是不好?”
尚丹菊沉默,良久才道:“那若是招不到学生怎么办?”
林玉滨就咬咬牙道:“那就送给求知苑做教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