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和走进乾和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白衣霜冷的帝王负手站在窗前,笔直挺拔的身躯仿佛早已伫立万年的雕像屹立巍峨,窗外飞雪如絮,朔风凛凛,令人望而生寒,可偏生帝王周身萦绕的肃杀和萧瑟比那窗外的飞雪寒霜还要冷魅,映着那极俊无匹的脸不知道多么令人发寒。
从而由外的冷意包裹着全身。
夏清和微微一顿,不知道那一瞬浮上心口的刺痛是什么,只觉得一股像是悲哀的情绪慢慢的从心底浮了起来,他自嘲般勾了勾唇,也不知是为了谁。
“爷。”愣了片刻,他走到凤天澜身后侧唤道。
“何事?”凤天澜淡淡的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琦一家已经找到,就在城外五里处,刘琦已经畏罪自杀,生前留下一封血书恳请陛下放过他不知情的一家老小。”一边说着一边将方才暗卫给他的血书递了过去。
凤天澜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来,凤眸寒光烁烁,一开口也是森冷,“传令,户部侍郎刘琦意图谋反,罪不可赦,诛三族,其门下子弟永不录用,其余亲属,发配边疆,非帝命,永不归京。”
“是。”夏清和淡然领命,没有丝毫意外。
并非迁怒,而是手腕铁血无情,一出便震慑天下,这才是寰辰帝,铁血酷厉的寰辰帝。
“红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臣已派人全力搜铺,至于红鸩余党,臣已命重棋审问,相信很快会有结果。”夏清和淡定的将手中的血书收起来,继续禀报。
“嗯,”凤天澜不冷不热的应了声,顿了顿,道:“你去查一查当年冷湮死后发生了何事?”
“冷湮?”夏清和一愣,死了三年的人怎么这会突然间提起来。
虽然知道在承光殿内凤天澜和慕倾黎遇到了一只极为厉害的活尸,但除了当时殿中三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只活尸竟然是三年前曾与凤天澜齐名的少年将军冷湮。
“是。”毕竟是情报头子神枭,夏清和只是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也不问缘由,直接领命。
窗外的飞雪渐愈的大起来,朵朵雪花鹅毛似的飘舞翻飞,窗前几株新栽的寒梅悄然绽放,暗香袭袭,晶莹的雪花落在上头,红白对映,煞人眼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凤天澜静默的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霜白的手掌里慢慢融化,凤眸里细碎的微芒静静流淌,仿佛那段悠远而又美好的时光从不曾离去。
那段恬静而平淡的短暂岁月里,是谁的歌声让他经久不忘,绕梁三日?
——冷湮,你记住,你还没有报答过我的救命之恩,
那个清绝无双的女子啊,那一刻他回眸看她,多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是凤天澜,可最终,一直到最后她还是以为自己就是东淼的镇国将军冷湮,如今,她已化作尘埃,重获新生,今日得知真正的冷湮竟为她心甘情愿变成活尸,不知又作何感想?
昨日承光殿里,在慕倾黎看到冷湮的那一瞬,眼睛里流露出的哀戚和惊愕是他从不曾见到过的,那种决绝和伤感,他此生决不愿再看到第二次,
倾黎……倾黎……
若有朝一日你得知冷湮之死拜我所赐,你又会如何?
而如今,内殿的女子却永远无法回答他,因为她还生死未卜。
凤天澜只觉得手心里的雪片似乎从指尖一路冰冻到心头,如果……如果那个女子再也醒不过来,那么,此生,他就只剩这漫漫寒雪,再无尽头了。
夏清和静静的立在一旁,虽然凤天澜从头到尾始终面如寒霜,负手静立的姿势犹如屹立千年的雕像,在他人看来,与平常无异令人寒从心底的威压,可他依旧能够细微的感觉到这个自己从小跟随的人周身的气息的变化。
那种伤感的、疼痛的、几乎绝望的情绪,就在昨日,他才从冰星那里感受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那一瞬,千般思绪,万般情愁都从心底哗的涌上来,夏清和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他却忽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更在喉咙里,那样难受。
“神枭,”不知许久,凤天澜突然低低的的开口。
显少听凤天澜用这样的语气喊自己,夏清和定了定神,微微垂头,“是。”
“朕……是不是很无情?”他如是说。
算计她的感情,利用她的真心,令她不惜逆天改命来助自己夺取天下。
这样的凤天澜,是不是很无情?
“怎么会。”神枭扯了扯嘴角,却是一抹苦笑,幽幽暗暗的眼底迅速流淌过丝缕哀伤和无奈。
你怎么会无情!
残月谷那歇斯里地的一喊,若非蓝若风及时拦住,失去冷静的少年储君只怕就要忍不住后悔,随着那清绝的女子纵身跳崖了;
一线峡生死瞬间,三军统帅不顾后果,理智先于感情以身替无双的公子挡下致命的暗箭;
天阙华灯重影,冷漠无情的储君夜夜翻墙,只为了与倾国的左相喝茶对弈,弹琴舞剑;
地狱谷无间炼狱,那冰冷的心和绝望般的压抑,是那个如雪的身影驱散了积郁的阴霾,也是那个如雪的身影让少年战神从地狱回到人间;
铁血酷厉的寰辰帝,在满朝文武的跪拜里,牵着他的皇后,向世人宣誓此生得此一人便永不相弃,那虔诚而坚绝的表情,不知道多么令人震撼;
这样的凤天澜,这样的你,若说无情,那么这天下,又还有几个有情之人!
只是……
有些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爷后悔么?”夏清和忍不住问他,昨日承光殿外,别人或许没看见,可他却看得清楚,帝王在解开禁锢的刹那,弯腰捂着心口的动作和眼角悄然滑落的晶莹,那种迷茫和绝望的哀伤,教他都忍不住为之心惊。
帝王凤眸一闪,冷魅的眼梢仿佛晕染开无尽的萧索,“朕从来就不是会后悔的人。”
从当年风华绝代那场意外开始,一切就已经在步入命轨,宿命的轮盘几番转动,逆天改命的路已经走得这么远,怎么能容再回头,再后悔!
“你会不会怪朕?”他问。
夏清和一怔,抬起微垂的头,慢慢的弯起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清和怎么会怪爷。”
凤天澜沉默了片刻,对于他的回答并没有评价什么,只道:“回去吧,等读卷的事情告一段落,就休息几天。”
“是。”夏清和告了一声退,就转身离开。
就在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白衣霜冷的帝王负着手,仰着头,脊梁还是挺得笔直,好似真的无坚不摧。
但是夏清和却明白,这个男人真的太寂寞了。
无边的寂寞,让他背负起了无上的担当,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就能不觉得那么冷。
……
乾和宫内殿。
秦燢已经一头淋漓大汗,不过神色中没有任何懈怠的痕迹,道:“苏先生记住了,在我拔掉最后一枚金针之后,一定立刻运转内力,将公子被封的穴道尽数冲开,没冲开前内力就不能停,能行么?”
赤月一边用内力护住慕倾黎的心脉,一边点头。
秦燢想了想,随后手上轻而稳地捏住了慕倾黎身上最后三枚金针之一,开始全神贯注拔针。
“嗤——”
金针出体的细微摩擦声就像是一个信号,赤月猛地运力,身前的人瞬间一身轻哼,苍白的脸冷汗淋漓。
等秦燢喊“成功了”的时候,赤月都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掏空了,金闪闪的星星在眼前飘啊飘,转得他头都晕了。
累的直接往床上一扑的时候,有个念头还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小黎,要是这样你都还不醒的话,我就去宰了凤天澜那个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