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前,他收紧手,将脸埋在慕倾黎的脖颈,默默收敛着他的不安和悲伤。
——抱着这个人,就像是一种归宿,不论他在外边有多少阴谋算和计筹谋权衡,在他的背后永远都有一个人在静静的等候,不论走多远,这个女子永远都是他的退路。
一如当年她说一句我会帮你,便不惜性命,赔上一切,时至今日,依旧无悔。
这样弱势的寰辰帝极少见到,慕倾黎从中嗅出异样,轻轻拍着他的肩,“凤天澜?”
明亮的烛光跃动着,凉薄的光芒照映在凤天澜的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微芒,在慕倾黎看不到的角度,流淌着支离破碎的过去,不知许久,他才低低开口,声音像是哽咽一般,“我去见红鸩了。”
慕倾黎身体猛然一僵,表情就那样僵硬下来,她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第一时间更新
“他告诉我关于七星塔的事了。”
“……”
“妖心祭日,重聚帝力,以君轮回,换我天下,是真的吗?”
此刻,慕倾黎只觉得有些天意弄人,白天才和冰星讨论过的问题,马上就要开始面对,想到那句生无欢死无惧,她心下一颤,微阖上眼眸掩去了些许苍凉,“……是真的。”
话音落尽的刹那,慕倾黎明显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体轻轻一颤,喷洒在脖颈的气息霎时就冷寂下来,不知为何,那一瞬,明明心头犹如压着千斤重担,她却忽然莫名心酸的想笑。
这个在战场上造就了不倒神话的男人,以铁血酷厉杀伐夺予而令人惧怕的帝王,就这样,为了她的一句话而浑身颤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任他抱着,轻轻闭上了眼。
“倾黎。”他低低的唤她,绝望一般。
“嗯。”
“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
“……”
“……”
“倾黎。”
“嗯。”
“你会死吗?”
“会啊!只要是人都会死的。”
“那……下辈子能找到你吗?”
“也许不能了吧!”她笑笑。
屋外的风雪不散,从虚掩的窗户飞进来些细碎的雪花,烛火晃动了两下,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凉薄的光景倒映在他们眼睛里反射出细碎的微芒,在黯淡的光线里,汹涌着悲伤,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绝望的低喃低低的回响着,像是葬歌一样,祭奠着飘渺的未来。
“后悔吗?”她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问道。
用我的命,换你的江山,以我的轮回,换你得天下,这种种算计,却也赔上了自己,会后悔吗?
凤天澜张了张口,明明是一个很简单,跟自己说过千万次的字,此刻却偏生说不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压抑着,阻挡着。
不知许久,他终于有些颤巍的吐出一个字,苍凉,却又坚定“……不!”
他所做的事情不容许他后悔,即便是错的,他也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一路走到底,即便路到尽头什么也不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很好。”慕倾黎笑了笑,凉薄的烛光里显得有些脸色苍白,她阖上了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轻轻说道:“这样很好。”
人人都说他狠绝,为了江山连自己的挚爱至亲都可以利用,人人都为她抱不平,可是她自己清楚的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任性的、不安分的那个,都是她。
是她不甘于被所谓的宿命摆布,偏要逆天改命,原本爱上凤天澜与是否为他逆天并不是同一件事情,是她私心甚重才会萌生那样的念头,说到底,其实不过是因为结局早已注定,所以才会无所顾忌,才会想着与其受摆布,不如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得与失,不过唯心而已。
就是这样的任性和私心,却让这个男人背负了那样多的指责,可他依旧一往无前。
她从不认为他的坚持有什么错的,他是玄国天子,背负着玄国苍生,理当为了玄国的江山鞠躬尽瘁。而事实上,一直以来,他也做得很好,他确实是一位万世英主,为了玄国的江山兢兢业业,不惜一切手段,包括算计她、利用她,并且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她从不求他能将她看得最重,会为了她一路回头会为了她放弃大业放弃天下,视她如命。
她只求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一如既往的坚定,背负着他的责任和所拥有的一切坚定的往下走,永不回头。
以她的轮回,换他得天下——这便是她的求仁得仁。
这正是她所希望的,这样很好。
“倾黎。”他低低的唤她。
“我在。”
“这天下,太大了,没有你,该多寂寥。”
她笑笑,指尖拂过他好看的眉眼,“凤天澜,我会陪着你。”至少,在这一生走到尽头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
凤天澜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他的皇后,宛如情深不寿,“死生不离?”
慕倾黎缓缓笑开,探过身去轻抚他的脸颊,轻声低语,“是,许君一生,死生不离。”
仿佛终于得到某种安心的力量,年轻的帝王终于缓缓笑了,他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亲吻他的皇后,轻柔的,虔诚的。
慕倾黎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睫羽刷过脸颊的触感,带着微颤,哀伤而又不安。
她轻轻的叹了声,凑过去靠他更近,然后,抱紧了他。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
风霜未歇,烛光未央。
琴声潇潇,往事悠悠。
施若然抱着琴,就那样,在寝宫门口的廊檐弹奏着,清冽的琴音声声回响,空旷幽灵。
在清潋空谷幽幽的声音里,所有静好的时光,亦或灿烂的风霜,而或是最初的模样,都慢慢的模糊起来。
往事凄艳,奏往事,弦断,琴声回响萧瑟处。第一时间更新
在最是哀婉处,琴声戛然而止,施若然双手按在琴弦上,抬眸,望着那个站在门口少年烈帝,心底一片复杂。
在宫灯昏暗光芒的映照下,少年烈帝的脸被映得忽明忽暗,沾染着难以言喻的魅惑,俊美如妖,不知有多么漂亮,一双眸,也是一瞬不动的迎视着施若然的目光,眼波流转之间似有千言万语。
“你的琴艺进步了许多。”许久,冷云如是说,声音有些低沉,却也是诚恳的,施若然的琴艺确实一日千里,比之一年多以前,不知道要醉人多少。
“嗯。”施若然低下头,一时竟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见她如此模样,冷云眉间微蹙,几步上前过去,绣着木槿花开的紫色华美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打着旋儿。
“若然,”他走到面前,站在台阶下,弯下身,凑到她面前,紧紧地盯着她,“你在逃避朕,为什么?”
“我没有。”施若然扭头,避开她的目光,似倔强,又似固执。
冷云眸色一冷,微凉的手倏然伸出去,食指和拇指强硬的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抵抗的把她的脸转着正对自己,施若然挣扎了下,没挣开,却依旧固执的望向别处,就是不去看他。
这样的举动似乎让冷云有些恼怒,“你连看都不敢看朕一眼,还说没有?”
纤浓的睫羽缓缓的眨了一下,在冷云看不到的角度,那双素来灵动的眼睛里流淌着怎么样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伤感和矛盾。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一开始嫁给这个少年帝王的时候,她就是秉着做内应的心来的,因为她的小师叔告诉她,如果不能终结灭世的宿命,那么她的师父就会死,烟消云散,永远入不了轮回,所以即便冷云对她千般好万般好,也从未动摇过她的决心,她承认欠了冷云,可是在她心里,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慕倾黎更加重要。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她可以一往无前,每次不知所措时,只要一想到她力所能及便能帮她的师父脱离命运,她就会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可是现在,他们告诉她,冷云才是那个继承了帝王之力的人,这天下本该由他来统一,而她不惜违逆心意拼尽一切要保护的人却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
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往后的路,又该如何去走?
沉默着,无尽的沉默着,施若然久久不语。
在冷云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清秀柔美,却也是无甚表情的。
为她用尽一切手段,力排众议,放她归国医治最大的对手,种种几乎能算自毁长城之举,竟然就换来她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冷云心中勃然一怒,手上的力道蓦然就重了几分,一声冷笑,“你不是来监视朕的么?哼,怎么,才回到故国几天,就把自己的任务给忘了,然贵妃,要是此时惹怒了朕,回到雨国你要如何再从朕的嘴里探听消息呢?”
冷讽冰冷的语气如此刺耳,施若然闭了闭眼,快速掩去眼中汹涌的难过,然后,她终于看向面前怒气非常的妖魅少帝,仿佛感觉不到下巴的疼痛一样,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回道:“陛下说的有理,臣妾知罪。”
“施若然——”紫衣华服的帝王眼神蓦然冰冷无比,他一字一顿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怒意,却又带着微不可查的一丝受伤的痕迹问道:“你当真只是为了任务,当真对朕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眸色微微闪动,施若然看着眼前帝王蓦然似暴怒又似期望的眼神,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慢慢的吐出一个字,她说:“是。”
话音落尽的刹那,施若然分明感觉到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有一瞬间,细细颤抖,她看着少年帝王自嘲般的一笑,那双眼睛里,悲凉交织。
“好!很好!”他紧紧盯着她,仿佛眼睛里随时能迸出坚冰来。
然后,再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说下去,那位紫衣华服的少年烈帝就那样带着怒气甩袖离去。
下巴的桎梏终于解开,而一缕剧痛,却猝不及防的砸上心头,蚀骨腐心一般,可她依旧固执的仰着头,将所有的疼痛都锁在厚重的表情之下。
瞧,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一流血就喊痛,一委屈就会哭的小姑娘,终于也会把骗人的面无表情,运用得风生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