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砰地一枪打断手铐,何晨光发疯一样扑向密封舱门。几个战士们拦住他:“你不能进去!我们上!”何晨光一把推开他,冲了进去,扑向唐心怡:“心怡!心怡!”唐心怡嘴角流着血,没有反应。
“啊——”何晨光抱着唐心怡,发出最痛的哀号。
医院走廊里,何晨光失魂落魄地坐着,手里拿着军帽,呆呆地看着帽子上的军徽。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军医走出来。何晨光立刻迎上去,一脸焦急:“医生,医生!她现在怎么样了?”
军医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说话啊!”何晨光怒吼。
“我们……我们已经尽全力了……”
何晨光的眼神黯淡下来,军医看着他:“她……她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她可能醒不过来了……”
何晨光急了,抓住军医的肩膀:“我不明白!你说她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了,又醒不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植物人?!”
“对,植物人。“军医点头,“那把匕首上涂了神经性毒素,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见血封喉。由于现场医护人员应急措施得力,保住了她的生命。我们采取了一切措施,组织了全军专家会诊……但是,对不起……”
何晨光彻底呆住了,愣坐在椅子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重症监护室里,唐心怡躺在床上,静静地闭着眼睛。床头的各种仪器在运转着,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微弱地跳动着。
走廊上,何晨光还是那样呆呆地坐着。他抚摸着军徽,靠在墙上,闭上眼,眼泪默默地滑落下来。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何晨光睁开眼,王艳兵、李二牛、宋凯飞和徐天龙等站在他的面前。何晨光看着他们,还是失魂落魄。王艳兵把头顶住他的额头:“你要坚强……”也说不下去了。
龚箭和陈善明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对视一下。龚箭叫他:“何晨光。”
何晨光好像没听见一样。龚箭难过地挪开眼。
“何晨光……我们给你办了休假,你有两个月的时间休息调整。”陈善明也不好受,“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痛苦,但我们都希望你能坚强起来。”
何晨光木然地看着他,陈善明也说不下去了。龚箭看了陈善明一眼,陈善明跟他出去了。其余的队员站在何晨光的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善明和龚箭来到走廊的拐角处,龚箭一脸担忧:“老陈,我看这次有点儿悬。”
“什么悬?”
“当然是何晨光啊!”
陈善明点头,叹息:“是啊!我也知道,有点儿悬!可是能怎么办呢?我们谁也不能替他去痛苦,去难过。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常常想,如果换了我,我能不能顶得住。”
“我担心的是,他会从此一蹶不振。”龚箭说。陈善明也是忧心忡忡:“要不,我们把他带回去吧!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一些。”
“怎么可能呢?以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医院。”龚箭说。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陈善明转头看了看一脸木然的何晨光。
“我自从当指导员以来,第一次觉得面对自己的部下无能为力。再多的语言也是徒劳的,他是个聪明人,什么道理都懂,他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说的话……”
“多好的一个兵!哎!”陈善明一声叹息。
“我们给他一点儿时间吧,既然我们都认为他是一个好兵。”龚箭说,“让队员们轮流陪伴他吧。”
“你不会是怕他做傻事吧?”陈善明一惊。
“那倒不至于。但是有个说话的人,总比没有强吧?”
陈善明看着何晨光,沉默。
夜晚,城市里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军区总医院门口,哨兵在站岗,院内一片安静。走廊上,何晨光还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王艳兵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走?”何晨光一脸木然。
王艳兵看他:“组长和教导员安排的,今天我陪你。”
“我不会自杀的。”
“我们都知道。”
“那你怎么还不走?”
“我们是战友,是兄弟!这时候,你让我去哪儿?”
何晨光看着他:“回部队去,回你该回的地方。”
“要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
何晨光没说话。王艳兵看着他:“何晨光,我们当兵前就认识,当兵以后,我们彼此基本没离开过。是你不了解我呢,还是我不了解你?我今天为什么坐在你面前,为什么陪你,你心里很清楚。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们都希望你能战胜自己。”
何晨光看着军帽上的军徽,抚摸着:“我不想干了。”王艳兵一愣:“你说什么?”
“我……不适合当兵。”
王艳兵仔细看他,片刻笑了:“你是魔怔了,一会儿就好了。”
“我是认真的。”何晨光淡淡地说。
王艳兵看着他,强笑:“我不信,你逗我呢!”
“当兵有什么用?”
“保家卫国啊!”
“我的家……保住了吗?”
王艳兵语塞。
“你说,我这个兵,还能当下去吗?”
王艳兵看着他,恼怒道:“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是我压根儿就不信你会离开部队!”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你不能离开部队!”王艳兵看着他,“何晨光,当兵还需要什么理由?你本来就是当兵的!你是最好的兵!最好的!”
“现在不是了。”
“不可能!”王艳兵大吼。
“世界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废了,艳兵,我已经不能再去摸武器了。我只要看见军装,就会难受,更不要提武器了……我不能再干了……”何晨光有些哽咽。
“我理解你现在说的魔怔话,等你过了这段就好了。”
何晨光没说话,王艳兵看着他:“你怎么能不当兵呢?不当兵,你干什么呢?你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你是狙击手,是红细胞的特战队员,是最好的战士!”
何晨光慢慢摘下军帽上的军徽。
王艳兵看着他:“你干什么?!”
何晨光把军徽塞到他的手里:“我的转业报告,明天就交上去。”
“何晨光!你?!”
“现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王艳兵愣住了。
“我可以和我的爱人,单独待一会儿吗?”
王艳兵看着他:“总之,我不会让你转业的!我在外面等你!”
何晨光看着他走了,站起身,来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唐心怡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详。何晨光看着,眼泪流了下来。
“转业报告?!没搞错吧?!”陈善明一脸惊讶。龚箭拿着那份转业报告:“白纸黑字,签着他的名字——我们都熟悉他的笔迹。”
狙击战术训练场,队员们都走过来。宋凯飞问:“怎么了怎么了?谁要转业?”伸脖子看看,“哟?!我们的枪王不干了?!”徐天龙一惊:“不可能吧?!这事搞大了!”穿着常服的王艳兵苦着脸:“他亲手交给我的。”
龚箭看了看:“李二牛呢?”
“我跟他交接过了,他现在在跟着何晨光。”王艳兵说。
“这份报告——我们怎么办?”陈善明拿着报告气急。龚箭看着他:“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先压着吧。只能寄希望于他是一时冲动吧。”
“教导员,我看真的不像……”王艳兵一脸忧心,“何晨光可真的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
“那你什么意思呢?我们把转业报告交到旅部吗?!”龚箭吼。
“不是……我只是说,他这次可能真的去意已决。”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先压下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说出去!”
“是!”队员们立正。
龚箭收起转业报告,陈善明没说话,大家都沉默了。
街上,何晨光换了便装,在前面走,李二牛穿着军装在后面追:“晨光!晨光!你等等俺!”何晨光没回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俺……俺今天负责陪你啊!”李二牛紧跟上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何晨光淡淡地说。
“别这么说,晨光。”李二牛也很难过。
何晨光转过身:“牛哥,我求你了,让我安静安静吧!”李二牛停住脚步:“晨光,不是俺不想让你安静!但是,你怎么也不能转业啊!”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劝我了!”
“俺……俺不能让你走!”
“牛哥,你拦得住我吗?”
“俺知道俺拦不住你,但是……俺不能让你走!”
“牛哥,你回去吧,我真的太需要自己呆一会儿了。”何晨光转身继续往前走。
“不中!你跟俺回部队去!”李二牛一把抓住何晨光。何晨光两下就推开了李二牛,李二牛呆住了。
“牛哥,别逼我了。我只是想自己呆着,安静安静。”何晨光感到说不出的难受。李二牛愣住了,看着他:“你跟俺动手了?”
何晨光没说话,转身走了。
“何晨光!你是个懦夫!亏俺那么崇拜你!”李二牛在后面大喊。何晨光头也不回,走了。
夜晚,荒野静谧一片,何晨光看着远处苍莽的群山,眼泪慢慢地流出他深陷的眼窝。一周的时间让他消瘦了一圈,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显得如同岩石一样坚硬。
何晨光拿着唐心怡的照片,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泪花。他蜷缩在风中,又打开一罐啤酒,仰脖喝下。此刻,他只能用酒来浇灭自己内心深处燃烧的火焰。一个空的啤酒罐子又被扔了出来,脚下已经乱七八糟地堆放了十几个空的啤酒罐子。
“咣!”啤酒罐子被一脚踢飞。何晨光抬起眼,何志军严肃地站在他面前。何晨光有些懵。
“中尉何晨光!”何志军怒吼,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回荡。何晨光笑着,没动:“旅长……”
“中尉何晨光!你给我站起来!”
何晨光的酒醒了一点儿,强撑着站起来。何志军的眼里冒着火:“你在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旅长,我……”
“你的军装呢?”
何晨光不说话。何志军看着他,眼神凌厉:“作为一名军人,为什么不穿军装?”
何晨光低着头,嚅嗫着:“报告……旅长,我……我不想当兵了……”
“不想当兵?为什么?”
何晨光不说话。
“因为她?”
“我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她现在是植物人,我不知道我穿着军装还有什么用……”
“她是军人。”
“她是我的女人!”
“可她首先是一名军人!”何志军厉声道,“她是一名军人,穿着军装。而你呢?你的军装呢?”
何晨光不说话。
“跟我走!”何志军转身走了。何晨光看着何志军的背影,收起照片,跟着他走了。
静谧的烈士陵园里,几十个墓碑排山而上,那是一个兵的方阵。夜幕下,沉默的烈士陵园虎踞龙盘。何志军来到墓前,敬礼。这个在战场上如同战神一样慓悍的男人看着方阵,犹如看着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
何晨光走到墓前,想敬礼,却发现自己没穿军装,只好立正。
“你现在告诉他,你不想穿军装了。”
何晨光看着父亲的墓碑,无语。何志军转头看着苍莽的群山:“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绝不阻拦你,马上在你的转业报告上签字!”
何晨光说不出口。
“我今天把你叫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挽留你。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离开狼牙特战旅的退役官兵都有许多。你有什么特殊的?作为一个旅长,我完全不需要这样做!但是,我以后怎么面对你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我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因为承受不起战友的牺牲,爱人的牺牲,转业了?”
何晨光不说话。
“只要你说出这句话,我马上放你走人!我说到做到!”
何晨光看着父亲,父亲默默地注视着他。何晨光抬起眼,看着和父亲一同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们,他的眼泪慢慢溢了出来。
“大道理不需要我讲,你自己都清楚!你愿不愿意穿这身军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而对你自己来说,你该知道这个分量!”何志军看着他的眼,“你告诉他们,你不想干了。”
“旅长,我……”
“我不需要你叫我旅长。”
“何伯伯,我……我……”
“你不要跟我说,我不想听!你去告诉他,告诉他们!”何志军转身走了。
何晨光注视着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墓碑上年轻的脸,带着笑容。何晨光的眼泪下来了,他“扑通”一声跪下,痛苦地叫了一声:“爸……”
何晨光摸出唐心怡的照片,失声痛哭。他怜爱地抚摸着照片,放在了父亲的坟前。何晨光抽泣着,手指抠着砖缝,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脊背抽搐着,一阵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陵园上空,泪如雨下。
远处,一阵凌厉的战备警报拉响了,何晨光抬起眼,目光刚毅。
训练场路上,何志军站在车旁想着什么,何晨光快步跑来:“报告!”何志军回头,何晨光看他,敬礼:“旅长同志,中尉何晨光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何志军呆了,那张年轻的脸瞬间幻化为过去的何卫东。何晨光一愣,何志军还在恍惚。
“旅长同志,中尉何晨光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何志军反应过来,还礼:“稍息!”
“是!”
何志军久久地注视着他,何晨光不说话。何志军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嘴唇翕动着,良久,才缓缓地说:“你确实跟他长的一样。”
“报告!旅长同志,我是中尉何晨光!”
“对对,我知道,你是何晨光……”
“请问旅长同志,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我就是想见见你……”何志军看着他,“中尉何晨光!”
“到!”
“你父亲曾经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狙击手!”
“是!他是我的骄傲!”
“我希望,你也会是我的骄傲!”
“谢谢旅长同志!我记住了!”何晨光啪地立正。
“我知道,你的身上会有压力。但是,压力也是动力!你努力去做吧,记住自己是谁,也记住自己是烈士的儿子!”
“是,旅长同志!”何晨光敬礼,转身去了。何志军看着他的背影,无限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