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夹杂着一丝寒意,飞飞扬扬,整个洛阳一片朦胧,雨滴汇成一股水流,顺着屋檐流下,发出哗哗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向远方传去。
一间房门忽然被推来,露出一张尚显得稚气的俏脸,她一身的宫女打扮,头发盘在头上,挽在一起,斜斜的插着一根玉簪子。
“公主。”那名宫女跑了上来,脚步匆匆。
“怎么了,这么慌张?”王婉柔轻轻的问道,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如果不是下雨,平常这个时候,她一定是在护理着由她亲手栽种的那些花朵。这个时节,正是花朵盛开的时候,还没到花园里,就能闻见花香。
宫女进来的匆忙,并没有关上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各种花香,让人精神一振。
“奴婢刚才听说一件事,可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宫女低着头,清澈的眼神并不敢去看她。
“哎!”轻轻的叹息,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犹豫,沉默半响,声音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江南口音,道:“可是又败了?”
宫女点点头,忽然又摇着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皱眉,她的脾气温柔,因此,王世充格外的疼爱她,就是身边的小婢时常也是与她开着玩笑。
或许,她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在她的身上,淡雅,宁静。
宫女忽然跪下去,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然后是流泪,梗咽着不能成声。
“奴婢舍不得公主。”宫女的声音低低。
这话虽然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王婉柔听懂了,站起身来,理顺了身上的衣衫,走到窗外,瞧了瞧天空上飞飞扬扬的细雨,这种情形,似乎在哪里见过啊。可是,为什么总是想不起呢?而这个地方,似乎也很熟悉啊,因此,当初王世充让她任选一处,作为她的寝宫的时候,她走着走着,就定格在了这里,或许是这种栽种的,是她所喜欢的花朵吧。
王世充虽然对她的选择很是奇怪,可是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这所庭院外的花朵更多了。
站立良久,一直沉默的她,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是谁?”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见她问起,道:“奴婢不知,只知道是唐帝的子侄。”
悠悠的叹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吧!不管皇帝怎么疼自己,自己终究是个女子。和亲,古往今来,就是屡见不鲜的事情,远的不说,自从叔叔称帝后,就将几个姐妹纷纷嫁给了杨庆(郭庆)、单雄信等大臣,自己晚了一年多,也是叔叔对自己极为疼爱了。
或许,如今的事情已经极度的危险了吧!唐帝,那可是叔叔的敌人啊,如今,居然要将她嫁给李氏一门,看来,是河北政权给叔叔的压力太大了吧!
一想起河北,她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有一个人,在她的心里,总是带着微笑。可是,无论她怎样的回想,回想,总是瞧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她只知道,这人对她极好,而她,也甘愿守着他,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一想到他,不知道怎么的,王婉柔就觉得,这间屋子也带着那人的气息了。
伸出细嫩的手指,几滴带着寒意的雨滴掉落在她的手上,指尖,还有掌心上方,有些淡淡的红疤,虽然经过调养、治疗,已经看不清楚,可是如果仔细的观察,还是能看到颜色有着细微的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带着寒意的雨滴掉落在她的手上,她居然觉得有些烫,猛地缩回了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镜头,她的手中拿着扇子,不停的扇风,似乎在熬着药,当夜深人静,她方才将那碗汤药熬好,心中念着那人,忙不迭提起了药罐,可是药罐被烧的滚烫,她白皙的手指顿时被烫起了几个又圆又大的血泡。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将药汁倒进碗中,然后将药汁端去,深恐那人的病重。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记忆断断续续,迷迷糊糊,而在回忆中,那人的脸庞瞧的并不是很清楚,而她不能再想,再想脑海中就是一片混乱,头隐隐的痛了。
还有一片回忆,那是在乡间,满地的金黄,似乎……似乎是秋收的季节,那人带着她,吃街边的小吃,喝甘甜的泉水,看美丽的风景。可是后来,她就一丁点就记不起了,只是看见了一片红色,是的,红色,像血一般的红色!而每次,她的回忆在这里,头就更疼了。
或许,回忆往往都是甜蜜而痛苦的吧。
王婉柔脸色苍白的不由后退了一步,宫女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公主,你休息一会吧!”
宫女扶着她,到了床榻边,不经意的触摸到她的手,一片冰凉。
“什么时候?”喝了点温水,王婉柔这才问道。
“奴婢不知道。”宫女低头,脸上带着愧意。她知道公主一向不喜欢走动,就喜欢在庭院中,瞧着那些美丽的花朵,所以很多时候,她在没事的时候,总是去打探一些事情。而这事,只不过是听其他宫女太监说的,她又怎么清楚呢?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那名宫女瞧了一眼,顿时慌忙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
“啊,叔叔!”王婉柔上前,施礼。
“近日又开始下雨,虽然不大,可是却也很凉,你一向身体不好,可要注意啊!”王世充说着,忽然瞧见王婉柔有些脸色苍白,不觉皱了皱眉。
“叔叔,你……”王婉柔正要说话,王世充却是一抬手,示意她停下。
屏退了左右,王世充坐下之后,却是深深的叹息一声,将皱起眉头,然后十分的担心,道:“婉柔,你是叔叔最疼爱的孩子,可是如今,却不能照顾你了。”
王婉柔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瞧着他,施着淡淡妆的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停下,静待着他的下文。
“就在昨晚,隋军攻入偃师,云定兴、张镇周战死,洛阳的屏障已经失去,隋军时刻可以攻击洛阳!”王世充忍不住握紧了双拳,粗大的血管暴露出来,手上,露出了老茧,那是武将的荣耀。
“洛阳虽然城墙高大,可是,叔叔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久,为了不让你受苦。”王世充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流露出一丝的不忍,眼神中,是亲情:“叔叔决定让你去长安,嫁给庐江王李瑗。此人乃是李渊宗室,颇有名声,而你是公主之尊,他必然会好生待你。”
王婉柔一愣,虽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不知道为何,有一个身影浮现了出来,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王世充瞧了她一眼,心中也是微微的叹息,他虽然因为大哥的死,而对他的女儿格外的好,可是如今外有强敌,如果大郑灭亡了,恐怕她的命运更为不堪吧!古往今来,战败的国家,王室不是被杀就是沦为胜利者的官奴,如果运气好一些,或许能被皇上宠信,例如南陈陈宣帝的女儿,宣华夫人。
“时间,就在后日吧!你准备一下,叔叔派人送你前往长安!”王世充再道,隋军虽然攻破了偃师,可是短时间内还是不能渡河,三天的时间,让她稍稍准备一下,就赶紧去吧!要不然隋军围城,想去都去不成了!
脸色微红,王婉柔明白,叔叔这次是铁了心了。点点头,低声道:“全凭叔叔处置。”
“那么,你准备一下,叔叔还有事!”王世充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不说王婉柔心中恻然,却说王世充走出了屋子,瞧了瞧漫天细雨,不由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此刻,他的心中沉重,想不到偃师居然就这样的破了!而且,据消息称,这居然与楚王有关。
还真是可恨啊,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侄儿都是那个德行呢?生子当如孙仲谋啊!可惜,我王世充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儿子败北,侄儿败北,国土一再减少,隋军只需要渡过洛水,就可以攻击洛阳了!
抬起头,眯起双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空,踏着青石板上的水渍,深一步前一步的缓缓前行,如今,只有采取这个办法了,希望李渊能够明白事理,及时的出兵援救吧!
虽然李唐与王郑之间已经签订了密约,可是王世充知道,李渊也是一个狠角色。如果他是自己,援兵一定不会及时的派来,而是坐等隋杨在洛阳城下,攻伐一段日子之后,无论是隋杨,还是王郑都出现疲态的时候,再以奇兵杀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王世充一代枭雄,怎么会猜不到李渊的想法呢?希望,李渊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吧!输给李唐总比输给隋杨好啊!
就在王世充缓缓前行的时候,雨声忽然大了起来,雨点也变得密集起来,王世充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陈国公段达段司徒忽然跑了过来,口中叫着什么。
“陈国公,你……”王世充疑惑了,段达的脸上居然荡漾着笑意。
“陛下,微臣有一事要禀奏!”段达到了王世充面前,不断的喘息。
皱了皱眉,王世充点头,道:“进去说罢!”说着,抬脚往御书房走去。他知道,段达虽然性格懦弱,可是这样的人,就越谨慎,看来,是有什么好事了,只是,是哪里?
进了御书房,王世充坐下,这才疑惑的问道:“陈国公,究竟有什么事?”
段达拍掉身上的雨水,这才道:“陛下,是喜事,大喜事啊!”
“喜事?什么喜事?”王世充忍不住有些怒意了,谁都知道,偃师失守的消息早上传了过来,洛阳将会受到隋军的攻击,这样的事情,是喜事?王世充有些怀疑段达脑子有问题了。
“陛下。”看见王世充露出不满神色,段达赶紧露出笑容,递过一份折子,道:“陛下,微臣适才看到这份军报,是以喜不自胜,还望陛下赎罪!”
“哦?”王世充疑惑的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一拳打在了案几之上,哈哈一笑道:“谁说我大郑只会打败仗的!这显州总管就做的很好嘛!”说着,王世充又坐回软榻,仔细瞧了瞧奏折,边看边点头,道:“击败隋军刘兰成部两万。唔,这功劳不小。”
段达微笑道:“微臣听说,山东隋军也不过两万余人,由此观之,山东隋军定然是倾巢而出,如今为田瓒所败,定然是无力西侵了!”
“田瓒做的不错!”王世充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笑意,这段时间,传递而来的,都是坏消息,让他不自觉的总是喜欢皱起眉头,如今倒是可以开心一笑了!只是,王世充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了什么。
看到王世充忽然沉默不语,段达这只老狐狸自然知道王世充的想法,古往今来,功高震主者数不胜数,这些人,不是受到君王的猜忌被迫害而死,就是举兵造反,自己做起了皇帝。只不过,如今的局势,那容王世充诛杀功臣。
沉吟片刻,段达上前,道:“陛下,微臣有一个想法。”
王世充问道:“陈国公请说。”他确是在头痛,田瓒如此的大功,不赏则人心不服,将士不会尽忠效力,可是大赏,他田瓒已经坐拥二十五州,再给他几州?那不如给他皇位算了。
“陛下,田总管击退山东隋军两万,山东隋军必然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必然不能西侵。不如令田总管北上拒敌,或可击退隋军。”段达缓缓的道。
王世充眼睛一亮,这,确是一条妙计。如果田瓒北上,能够击退隋军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而且,击退了隋军,田瓒的本身实力也会受到削弱,到时候,他兵马不足,就可以令其进京,明升暗降,给他一个高官厚禄,却是剥夺了兵权,既可以封天下人之口,还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掉这个隐患。实在是一箭数雕的好计啊!
想到此,王世充道:“既然如此,那就速速拟旨,令田总管克日进京,已退隋军!”
偃师虽然也飘起了细雨,不过对隋军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就在黄昏时分,杨浩连接接到了几份军报。
按照计划,杨善会、罗士信各领五千人,前去取关。杨善会取孟津、小平津,而罗士信则是长途奔袭函谷关。
做出这个决定,与凌敬有着微微的差别,凌敬的意见是,两份分取孟津、小平津,等到河内郡的隋军渡过了大河之后,再奔袭函谷关。不过,杨浩还是拒绝了凌敬了建议。
在他看来,函谷关虽然远,可是正因为较远,函谷关的郑将定然不知道偃师已经被攻下,防守难免松懈。兵贵神速,以轻骑偷袭,两日后,一定能够赶到函谷关,只要略作休整,就可以攻下毫无防备的函谷关,从而断绝李唐东出的希望。
当然,杨浩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在他的印象中,李唐攻打王世充的时候,就是罗士信攻下了硖石堡、千金堡两地,从而为攻打洛阳创造了条件。当然,冥冥之中,杨浩并不知道,差一点,他就看不见了一个人。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凌敬在沉思之后,也是同意了杨浩的做法,罗士信一路,虽然奇,可是并不是没有效果。如果李渊派人出兵函谷关,尚被王世充掌握的函谷关必然会放开通道。本来隋军攻打洛阳,就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如果李唐再出兵,就算能赢,恐怕损失也不小。
以函谷关拒敌,正是一个良计。只是,还需要仰仗罗士信的智谋了!
至于杨善会一路,因为离孟津较近,倒是先得到了消息。
不过当日下午,杨善会就到达了孟津。话说孟津虽然牢牢的把守住了大河渡口,可是由于杨善会是从南面出现,而南面一项防守较为薄弱,很快就被隋军攻破。孟津守军两千余人,在见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大部分选择了投降,至于少部分则是四处逃窜。
而杨善会并不等待,当即喝令士卒换了孟津守军的衣甲,然后冒充败军,逃亡小平津。
那小平津守将虽然知道孟津失守,加强了防守,可是看到换了衣甲的隋军,并没有怀疑,将隋军放进了小平津。混进小平津的杨善会出其不意,手起刀落,一刀将小平津的郑将砍翻,带领隋军在小平津四处砍杀起来。
郑军顿时大乱,不过半个时辰,小平津再度落入隋军之手。
当杨浩接到消息的时候,当即派人前往河内郡,令郭孝恪、黄君汉速速带领两万隋军南下,由黄君汉率领一军,西进,支援罗士信。而郭孝恪则是带兵配合隋军主力围困洛阳。
这个时候,杨浩只关心,罗士信是否能取下函谷关了。
而就在此时。长安。
李渊的手中拿着一份密探从河东传递而来的奏报,脸色阴沉。
刘季真的事情,让他有些出乎意料,虽然对刘季真这个反复小人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当有希望攻进河东的时候,李渊还是忍不住的寄予了希望,而今希望破灭了!让李渊深深的怀疑,河东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收复?!
书房内,李渊的气息沉重,显然他的心中承受了巨大了压力,手中的那份奏报微微的颤抖。
奏报中,详细的记录了一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探查,还是查得到的。仅是一个小小的隋军孟门关守将,就能想出如此缜密的计划,将纵横一时的刘季真斩杀,不可小视啊!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太子李建成进来,轻声道:“爹。”
李渊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道:“建成,事情办妥了?”
李建成躬身,道:“爹,儿子准备让庐江王李瑗领兵。”
李渊点点头,长长的出了口气,道:“建成,你这个办法果然不错。”
“爹,此举虽然有负誓盟,可是两军既然已经结盟,那么王世充再占据关隘,也就没有了意义。更何况,如今最大的敌人是隋杨,王世充就算想要翻脸,也是不能。”李建成笑道。
李渊点头,道:“你让庐江王带兵多少?”
“爹,兵带多了,难免引起怀疑,不过五百就足够了,儿子挑选的都是精锐,足以以一当十。”李建成回答。
“做得好!”李渊捋了捋胡须,忽然脸色一沉,道:“建成,此举一定要成功,不然王世充虽然与我军结盟,可是函谷关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中,就可以随后断绝我军后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说着,长长的一声叹息。
“爹,儿子省的,所以让庐江王以迎亲的名义,去迎接公主,正是夺取函谷关最好的机会!”李建成点头。
“一切小心!”李渊说完,闭目,他有些累了,事多繁杂,他的须发已经斑白。
李建成瞧了他一眼,退出房间,然后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