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招楼,我默念着牌匾上的三个字,反复,反复……
这儿曾是困了我多年的囚牢,我的梦魇。
恍惚间,我还是那个一直挣扎生存的婢女。
我不禁抚摸住脸,隔着面纱,手指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曾经狰狞的疤痕。痛过,也恨极,最后逃离,而我一直都很懦弱。
踏入大门,扑鼻勾人的媚香熟悉地将我环绕,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春招楼向来男客女客一同招揽,我以女子的身份进去也没什么。
“是位面生的客人啊!”
一个清亮甜蜜的嗓音贴近,她竟然会在厅前迎人?
那年,她同我一道被贩入这春招楼,年少的我们也曾单纯地许诺情义,约定一道离开这里。可不管情不情愿,年长我两岁又更为美艳的她,被提前预定为花魁。
我还记得她一身明艳红妆,好似燃烧彼岸的曼陀沙华。她似哭似笑着,对我绝情嘲讽:可可,我们都逃不了,我也等着你的。
对了,那年我还是一个不晓得名字的婢女可可。
一天天,一年年,我眼见着她变得陌生,她的痛恨给了我,谄媚付与前程。直到她娇嗔玩笑着把鞭子甩我身上时,我才逐渐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回头来,再次见面的我被救赎已自由,她仍被她所谓的命禁锢。
颜妤啊……
“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她贴着我脖颈呵气如兰,柔软的身体若有若无地靠近,手指似是不经意地碰触我的面纱。
我一把捉住她的手拉开距离。我们太过熟悉对方,必须保持些距离。
心头萦绕疑惑,她是因我而亲自大厅的么?我露出破绽了吗?
“呵。”
颜妤见我阻了她的试探,黏贴作罢。
她轻声细语,低低在我耳畔说道:“看来姑娘来这儿不为寻欢作乐?”
我听着一惊。
颜妤自然没有遗漏我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她微眯起眼,唇角笑容也加深,手臂忽得软弱无骨地驾在我肩上:“您是第一次来烟柳巷吧。”
“怎么说?来这不为寻欢还能为什么?”
我压低声音,错步往楼中走去,她没预料到,从我身前滑落跌落在地上。摔这一下倒没窘迫尴尬,她双袖轻抚去裙衫上沾染的尘埃,嗔怪地扫了我一眼。
我错愕间,感叹着这颜妤表面功夫练就之强。见过她的勇敢果断,也见过她的狠心绝情,却从未见她谄媚圆滑。
“最近烟柳巷不太平,咱这儿虽是人道的地盘,可那妖啊魔的,三番五次来捣蛋,所以,烟柳巷各地都点了明语灯。您进来时没见着吗?那灯见了你闪了蓝光的。”
我心下咯噔,明语灯?
明妖即语,是那些道院的产物,可它竟也照出人身的我,难道这灯又升级了?
再看颜妤言罢,正笑而不语的望着我。
她已然知道我不属于人道了,可为什么还是如此好言相待?不是应该立刻上报,让那些修道士除之而后快?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真的认出了我是谁?
“您放心,那灯被我做过手脚,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颜妤美目轻眨,伸手挽我臂弯:“走吧,这里可不是个好讲话的地方。”
不,她应该没看出来,她若是知道是我,必然不会如此平静。
我默默检查了一下脸上的面纱,自觉并没有露出破绽的地方。
轻呼一口气,我只能随着她牵引往里走。
“姑娘在想什么?你可盯着我好久了。”
颜妤歪头,俏皮眨眼。
对于她调笑的话,我自然没有搭话,但这春招楼第三层引起我极大的注意。从前我大多在二楼徘徊,很少上到三层,据说上到三楼的客人皆是来路神秘,他们的目的也不单单只是寻欢作乐。这三楼每一间房间都是由特殊材料打造,相当于一个小型结界,隔绝外物,能最大可能保证客人的隐私。所以在这三楼会进行很多隐秘的活动。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被当作这样的客人进入这里。
颜妤见我踱步观察的模样,没再跟上,而是大开房门,有节律地拍手三次。
几个衣着淡雅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我转过头,好奇看向颜妤:“这是做什么?”
颜妤带上房门眼角弯弯,说道:“姑娘不是说来寻欢的嘛,那颜妤我必然好好款待。他们是梅兰竹菊,姑娘可否满意。”
我眼睛瞄过他们四个,他们脸上的颜色不尽相同,有平静与我对视后笑意清浅,有腼腆低眉颔首,也有傲娇处跃跃欲试表现的……我好些尴尬。
当时就应该偷偷潜入的,我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大摇大摆的进来。
不过,这四人我之前并没见过。
春招楼里,男女是分开训练的。没见过本没什么,只是我惊奇的是,现如今的颜妤竟是主掌管事了?还带向客人介绍新人的么?
我眉头抽抽,连忙倚桌而坐,装模作样地捧茶,小心翼翼挑开面纱一角,细细啜饮。
“姑娘别不是挑不过眼吧,要是选择困难,颜妤可让他们四个一起伺候了您。”
我一口茶水呛喉,上不上,下不下,猛烈咳嗽几声倒把颜妤看笑了。
我一个机灵,抬起了头,解释道:“太多,吃不消。”
“哈哈,那姑娘说吧,想要如何?”
我看着浅笑的颜妤就着我旁边的桌椅坐下,为了斟上清茶,然后静静等待我的指示。
她现下娴静的模样令我一阵恍惚……
一如旧日,那句温柔话语犹言在耳,可可,喝茶……
我接过茶杯,怔怔地不语。
“姑娘,姑娘……”
直到颜妤推了我几下,我才恍然看向她:“什么?”
颜妤嘴上笑道:“姑娘真是个怪人。”
“不好意思,刚刚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在她满是笑意的目光中说道:“让他们都退下吧。”
话到此,颜妤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是。”
梅兰竹菊他们四人虽面色不改,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集体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果然还是新人。
不过颜妤笑着回头遣退那四个人的同时,我也松了一口气。
”姑娘独独留下颜妤来,想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我道:“颜妤姑娘倒是玲珑心思。必然知道我想问什么。”
颜妤见我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不说,颜妤怎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拧眉:“你真不知?”
颜妤深深看了我一眼,不与我兜圈子,她说:“若是因着那明语灯,姑娘放心,颜妤并没有恶意,更不会去揭发。”
你果然有目的。
我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颜妤摇头浅笑道:“颜妤怎能强迫姑娘做事了呢?不过,姑娘你可曾听过烟柳巷的易主典?”
易主典……
我在这里自是有过耳闻,它竟真的要来了?
极乐欢缔造的烟柳巷从诞生之初,每隔百年便会拥有一个新的主人,烟柳巷之主可拥有主宰烟柳巷的无上权力。春招楼、千赌坊、嗜血场、天水韵等等等等,只要是在烟柳巷里的地标,都为烟柳巷之主所有。
第一任便是极乐欢,随着岁月流转,春招楼的主人至今已更替四任。只需满足一个条件即可参与易主典之争,这个条件便是双十以下的女子身份。
于是这几乎成了所有在烟柳巷漂泊女子摆脱被欺压的唯一道路。至于极乐欢退位让贤,并非仅仅让位,而是会辅助这些赢得易主典最后胜者得到她们想要的一切。
易主典,易的便是主。
颜妤和我提到易主典,难道是有这个竞争的心思?这么算来,今年春至,便是颜妤十八生辰,是她最后的机会。
“你要参加易主典?”
对于我肯定的疑问,颜妤绝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决绝,她轻笑道:“既然姑娘知道易主典,又怎会不知它对女子的吸引呢?颜妤当然不例外。”
我站起身,双手撑住台桌,附身向前,问道:“那你怎么能确定我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呢?反正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你,只要你消失,旁人再无从得知,到时我自可以逃之夭夭……”
颜妤并没有被我的威胁吓到,反而淡然地笑道:“姑娘既然隐藏身份进烟柳巷,又非人道之人,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去争夺那个醒目的位置呢?而且姑娘怎知颜妤没有留后手?”
”哦?那时你让梅兰竹菊进来,怕不只是招待我喽?”
见颜妤笑而不语,我心下明白大半,不由得给她鼓掌,然而我话锋一转:“可仅我一个又能做得了什么?”
见我没有直接拒绝她,颜妤脸上顿时笑意盎然:”姑娘不必自谦,明语灯又不是明个寂寞,只要姑娘助我一臂之力,其他都好说。”
她信誓旦旦、好像对易主典势在必得。
我反问她:”与妖魔为伍,若被他人知晓了,你可知你是何下场?”
颜妤撩起鬓间青丝,笑道:“当然知道,只是这一次,颜妤本就是孤注一掷。”
我定定看着她,我本就是带着目的潜伏而来,时间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可看着她坚决地模样,我又不忍心开口拒绝。
见我不语,颜妤的耐心也慢慢被消磨着,她问道:“姑娘可有什么疑虑?颜妤并非白白让你出力。你想要什么,颜妤倾尽所能也会帮姑娘完成。”
闻言,我心头一跳,说不定借着颜妤的掩护和助力,我也能更快地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只是这样她早晚会知道我是谁。
要不要直接袒露?
我看着她美艳的脸旁,暗暗否决了直接告诉她的想法,她一直记恨着我,若我直接告诉她,反而会适得其反。
忽得,我脑内窜进一个想法,不由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签订誓言珠,从此以后,誓言缔结,为我所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