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丞相抬眼望着书房墙上的一副字,那是彦禹在十四岁中秀才的时候写下的。
“志存高远”。
从小彦禹读书的目的就很明确,要成为像他这个父亲一样的好官,为民请命,为国效忠。
陈丞相心中一痛。
陆小宁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他神经最脆弱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是的,他有他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抱负,他以为压在他肩头上的所谓的复国重任遥遥无期,这辈子,他可以随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甚至都不让几个孩子与安阳陈家有密切来往,彦禹长这么大,只去过一趟安阳,就是他养父去世的时候。
他想着,这副担子到他这一辈就可以卸下了。彦禹他们以后都是自由的,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再背负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重任。
谁知道陈子阳接过了主公的担子,陈子阳有能力也有野心,短短几年就将三劫教发展到主公花了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规模。
于是,他也被拖下了水。
陆小宁说的没错,忠与义首先必须建立在“正义”二字上,那才是有意义的忠与义,可是道理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
是的,他也有他想要保全的人,家人是他活在这个世上除了理想和抱负以外最为珍惜的,是他心里最柔软的最温暖的所在。
他真不愿意连累家人。
目光再次落回到陆小宁身上。
这个清秀清瘦的小姑娘,比他的思瑶还要小呢。却那么不凡,做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且有情有义。
他想,或许这是夫人常年行善积的德,才与陆小宁结缘。
陈家的希望就在陆小宁身上了。
“小宁,你说的话,伯父都听到了,容伯父想一想。”陈丞相道。
陆小宁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半,陈丞相愿意考虑这事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真到事情暴露,就是皇甫少烨有心放他一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舆论的压力都足够压的皇甫少烨举起屠刀。
“伯父,事不宜迟,我想鬼手撑不了多久,最迟明天,希望伯父能给我明确的答复,不管你怎么决定,请告诉我,免得我到时候素手无策。”陆小宁行礼告退。
快走到门口陆小宁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伯父,你们手里还有一张牌,但这张底牌,不见得有用,因为我早就想好了对策,其实这件事的失败全在于陈子阳自作聪明,他以为可以威胁得了我。”
陈丞相眉头一蹙。
陆小宁这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小宁刚踏出门,就怔愣住,只见陈彦禹面色灰白地站在门外。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眼前站了一个人,慢慢抬起头,一双原本明澈的眼睛里蕴满深沉的痛。
陆小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来刚才她和陈丞相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至于听到多少都无关紧要了,他那么聪明,三言两语便能猜到。
她能理解陈彦禹此刻的心情,换做是她,发现一直以来自己最敬仰,最崇拜,深深爱戴着的父亲却有着另一重不可告人的身份,甚至作了对不起朝廷对不起这个家,违背了道德,触犯了律法的事,她也一样难以接受。
她没有办法安慰他,只能屈膝一礼,匆匆而去,实在不忍见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世显赫才华横溢冠盖京华,是金陵城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如今却正遭受着狂风暴雨的催打。
陈彦禹目送着陆小宁离去,慢慢地抬起沉重的像栓了铁链的脚,朝书房迈去。
他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回府就听说父亲在书房等他。他就知道他偷听的事父亲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怀了一份奢望,奢望这是误会一场。
然而,他到了书房门外,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话。
他以为只有他知道了父亲的秘密,没想到陆小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而父亲没有否认,甚至拜托陆小宁在关键时刻,保全他们。
陈彦禹走进书房,没有像往常那样给父亲行礼,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父亲,他居然发现,在他印象中沉稳威严又不失慈爱的父亲,两鬓竟然不知何时爬上了几缕银丝,眼角也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什么时候来的?”陈丞相问道。
陈彦禹没有回答。
“想必你都听见了。”陈丞相叹了口气道。
陈彦禹依旧沉默。
“有什么要问的吗?”陈丞相道。
“为什么?”陈彦禹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父亲也是陈家人,所以,陈子阳要作乱,父亲就非得跟着作乱?什么光复前朝,陈家不过是前朝一介御医而已,前朝灭亡都多少年了,陈家人还对旧主忠心不忘。
“五十九年前,你的祖父原本是一街边乞讨的无名无姓的孤儿,天寒地冬,你祖父衣不蔽体,腹中饥饿,昏死在雪地中,有个人救了他……”陈丞相目光悠远,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娓娓叙来。
陈彦禹心想:应该是陈家人救了祖父吧。
就在陈彦禹这么想的时候,只听父亲说道:“那个人,非同一般,乃是前朝十一皇子,后来你祖父就一直跟着十一皇子,十一皇子赐了他姓氏,姓宇文。宇文乃是前朝国姓,为父的名字应当是宇文隅安,或者叫宇文光复,当年前朝覆灭,是陈御医拼死救出了十一皇子,为此,不惜让自己的儿子穿上了十一皇子的衣裳,被乱军砍死在金陵街头,陈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是陈家核心人物都不知道,为了掩人耳目,十一皇子也改姓陈了。”
“为父和十一皇子的儿子,也就是陈子阳的父亲从小就在一起,兄弟相称,直到为父七岁,被悄悄送去了安阳陈家,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为父将来能入朝为官的举措,徐州陈家毕竟太显眼,前朝太子的人一直怀疑十一皇子就藏在陈家,而安阳陈家和徐州陈家的关系,知道的人甚少。”
陈彦禹心中惊涛汹涌,他没想到父亲和陈家,和十一皇子竟然是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