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中计(五)
电梯门敞开着,四四方方的橘光阴冷地照着走廊,就像一幅在黑暗中发光的遗照。正对楼梯间的半身镜里有身影晃动,不用细看也知道是阿宝他们自己。
墨绿色的地毯连接着电梯和楼梯间,静谧以极。
曹煜默默地打开灯。
走廊像是被谁打扫过,站着的躺着的僵尸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科传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的牌匾掉在公司玻璃大门前,摔得四分五裂。
曹煜靠着墙,皱眉道:“我觉得有点……”
四喜接下去道:“不舒服。”
阿宝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走廊好像不一样了?”
四喜道:“很明显,僵尸不见了。”
阿宝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四喜道:“地上有个木牌。”
阿宝道:“也不是这个。”
“地上的白纸不见了。”说话的是三元。因为一直拎着黄文裕的魂魄,所以他并没有回到阿宝的怀里。
曹煜补充道:“是A4纸。”
阿宝击掌道:“我就说,刚才地板好像不是这个颜色的,原来铺着白纸啊。哎,为什么?总不会在搞装修吧?”
“想知道为什么,问就可以了。”印玄缓缓抬脚往前走去。
阿宝想要跟上去,却看到印玄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摆了摆。
印玄走到T字走廊的交叉点,然后停下。他肩膀左侧的延伸线正好对着一双深烟灰色的瞳孔,它们正隔着薄薄的玻璃门从阴暗的办公室里看出来。
但是这个角度对阿宝他们来说,刚刚是死角。
吱吱……咔,吱吱……
宁静的走廊里响起突兀的广播噪音。
阿宝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祖师爷,声音……”
印玄慢慢地转过身,与那双瞳孔四目相对。
吱吱声更响了,须臾,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在走廊里轻轻响起,“谢谢周女士的来信。正如您信中所言,在繁忙生活的闲暇,逛一逛公园,看一看绿化,保持身心愉快,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开心。调频204.4,我是《畅想梦想一起想》的小杨……”
玻璃门突然像爆破般被炸了开来。
阿宝只看到玻璃碎片和玻璃渣像夕阳下金银闪烁的浪潮般扑来,就被四喜和三元双双化作实体挡住了整个身体。即使这样,他仍感到额头一阵刺痛,血珠喷溅,正中鼻梁。
“大人,你没事吧?”四喜晃了晃他的胳膊。
阿宝回神,摸着额头的伤口,吃痛地咧了咧嘴巴,摇摇头,紧张地拨开他们道:“祖师爷呢?”
话音刚落,墙壁与地就像彗星撞地球似的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走廊顶部的灯闪动了两下,噗得一声,竟全灭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走廊中央,一动不动。从公司正对面走廊尽头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线只能描述出身影颀长僵硬的轮廓。
阿宝退后半步道:“僵尸?”
三元道:“曹煜。”
阿宝迟疑道:“你肯定?”
三元顿了顿才点头。
阿宝道:“那他怎么不动啊?”
三元往前走了一步,手犹豫地悬在半空,似乎想碰触却又半路改变了方向,转向旁边的墙壁轻轻一撑,继续往前走。
阿宝跟在他身后边摇头边批评道:“这个动作改得太僵硬了。”
四喜从曹煜的另一边走过,回头看了曹煜一眼道:“苦肉计用多就不灵了。鬼魂变成实体后受伤,只要变回魂体就会痊愈,这是常识,耍酷也没用。”但是一眼看后,他的目光便挪不开了。
夜间森冷的余光洒在曹煜凝固的脸上,好似精选了最惊诧瞬间来表现栩栩如生的蜡像。
“你……”
四喜刚说了一个字,已经走到T字走廊交叉口的三元突然回身,朝后扑去。
阿宝毫无防备地被压在身下,背部压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渣滓上,痛得脑袋一片空白,懵懵懂懂的,有点回不过神。
身上的压力很快轻了。
阿宝喘了口气,刚打算站起来,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剑正对自己的脖子。握着剑的人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大衣,及肩长发,脸背着光看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不太友好。
三元、四喜和曹煜像三个蜡像,正以不同的姿势定格在走廊里。
阿宝发现,现场唯二能动的,就是自己和剑的主人。
“祖师爷?”他小声喊道。
那人道:“你是御鬼派传人还是通神派传人?”
阿宝眼珠子一转,那把剑就朝前递进数分。他只好老老实实道:“御鬼派。”
那人道:“你为什么和印玄混在一起?”
阿宝吃惊地抬头。从对方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对印玄一定有了一定的了解。难道是三宗六派的人?
那人道:“回答我。”
简短的三个字,却透出无形的压力。阿宝干笑道:“具体的原因很复杂,相当复杂,事实上,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
那人道:“你们为什么要杀这里的人?”
阿宝愣住了,“谁?杀谁?谁杀谁?”
那人道:“你们是人类,人类杀人类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应该很清楚。”
阿宝道:“我是人类这点我很清楚,杀人要负法律责任这点也很清楚,但是我对你特地向我提出这一点的目的有点不太清楚。”他嘴上是回答着他的问题,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四周的动静,希望能够听到一点关于印玄的声音,哪怕是呻吟声也好。
那人看穿他的想法,冷声道:“不用听了,印玄已经跑了。”
“啊?”阿宝震惊地看着他。虽然他认识印玄不算久,但是两个人经历过的事情也可以写半本书了,印玄遇到尚羽、大镜仙这样非人的对手时都不曾逃跑过,怎么可能遇到眼前这个就逃跑了?难道他不是人?是比尚羽和大镜仙还要强大的存在?
那人道:“你还没有说印玄杀人的动机。”
阿宝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什么人,但是我们的确在这里遇到了两具保安的尸体,他们是被僵尸杀死的,不是我们干的。”
那人道:“僵尸?你是说这里有僵尸?”
阿宝听他的语气似乎不信,忙道:“千真万确!而且是很大的一群,刚刚他们还在这里聚会斗殴。”
那人道:“那他们现在呢?”
阿宝道:“祖师爷和他们缠斗了一会儿,杀了不少僵尸,后来我们听到楼下响起惨叫声,下去一看,就看到两个保安死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电梯上了十二楼,停了,以为僵尸上来了,所以又回到十二楼。但这时候僵尸不见了……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先传出广播的声音,后来玻璃爆炸……”
那人道:“坐电梯上来的是我。但是我并没有遇到僵尸,而且十二楼也不可能有僵尸。”
阿宝道:“为什么?”
那人道:“你站起来。”
阿宝道:“在你把剑移开之前,我站起来很像是自杀。”
那人收起剑。
阿宝这才缓缓站起来,顺便摸了摸后背,幸亏他衣服还算厚,玻璃渣只沾在衣服表面上,并没有割伤他。
那人退后几步,走到T字型岔路口,指着正对公司大门的走廊道:“你自己看。”
阿宝疑惑地朝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墨绿色的地毯上,似乎画了什么黑漆漆的图案。“这是什么?”
“驱魔阵!”那人道,“驱魔阵就是用来对付僵尸的,阴气重的鬼魂也会受其影响,威力极大,是我两天前亲手画下的。有它在,任何厉鬼和僵尸都不可能在十二楼待太久,更别说聚会斗殴。”
“厉鬼?”阿宝慌忙看三元的脸色。
三元姿势仍然像是扑到他姿势,只是从趴变成了站,看上去有些诡异。
阿宝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鬼使?”
那人道:“凭什么?”
阿宝道:“你的阵法太厉害,我怕他们受不住。”
那人道:“敢助纣为虐,就该知道严重后果。”
阿宝道:“这是个误会。”
那人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阿宝无奈了。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算不少,但是这么刚愎自用的还是头一个。“虽然谈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先生您哪位啊?”
“臧海灵。”那人一字一顿道。
阿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已经暴露在月光下,竟是一张五官深邃的英俊脸庞,好似混血儿一般。“你是……华侨?”
臧海灵道:“我来自诡术宗。”
诡术宗这三个字才让阿宝真正大吃一惊。
严格说来,三宗六派现在真正活动的只有六派,三宗基本上已经成为和传说一样神秘的角色了。不止三宗,像麒麟世家也是传说中有,现实很少见的人物,但是没想到印玄出现之后,这些传说中的人物和门派竟然陆陆续续地出现了。
“你……出来做什么?”阿宝结结巴巴地问。
臧海灵道:“寻找本宗圣物。”
阿宝心里顿时有了底,却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什么圣物?”
“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心底咯噔一声,暗道:果然。
臧海灵道:“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阿宝道:“呃,这把剑和秦始皇有什么关系吗?”
臧海灵眯起眼睛。
阿宝道:“这个名字还挺凶残的。”
“我知道它在印玄手中。”
阿宝觉得今天晚上他已经吃了太多惊了,再吃也撑不下去了,所以随便扯了扯嘴角来表达内心的震动。
叮。
电梯门突然又响了。
阿宝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很快却被一把剑挡住了退路。
臧海灵一边挡住他的退路,一边看着电梯的方向。
电梯门缓缓开启。
电梯里的灯光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印玄施施然地从里面走出来。
阿宝几乎泪流满面,“祖师爷……救命。”
臧海灵冷笑道:“你还有胆子回来。”
印玄道:“我没有离开。”
臧海灵道:“难道你刚才是去喝水了?”
印玄道:“我去下个结界。”
“结界?”
“嗯。”
臧海灵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结界?”
印玄道:“隐藏气味和气息的结界。”
阿宝下意识地摸额头伤口。
臧海灵道:“你这个借口找的不错,不过对我没用。我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你交代清楚,我就放过他们。”
印玄嘴角一勾。
阿宝只觉眼前一花,身体已经被重重地朝旁边退去,撞在墙壁上,臧海灵手中的剑挽出数十道银色剑花,犹如眼冒金星一般,在眼前一朵朵绽开,完全看不清楚剑和人的位置。
但印玄已经在原先的位置上消失了。
臧海灵警戒地用剑花包围住自己。
阿宝捂着肩膀,刚站直就感到额头一暖,好似什么柔软温润之物正碰触着自己。他猛然抬头,眼睛正好对上印玄的眼眸,身体好似有电流钻过一般,热流从头到脚地猛窜着,每个毛孔都打开了,说不出是舒服是兴奋还是激动。
“你们……”
臧海灵刚说了一个字,印玄就从阿宝的身前一晃,冲进了剑花之中。
阿宝拍拍脸,打起精神跑到三元身边,开始研究他一动不能动的原因。“咦?找不到定身符?”他不死心地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那是什么?”
印玄在打斗中不忘回答他的问题,“定身术。”
阿宝恍然道:“对啊,应该是定身术。但是,怎么解开呢?”
印玄还没回答,就听臧海灵高叫一声,身体猛然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四喜身上,一人一鬼朝旁边飞出一米多才停下。
臧海灵捂着胸口飞快地站起来。
他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大人,好像能撞开。”
阿宝道:“我觉得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完全没有科学根据嘛。”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曹煜身前一米处停下,然后用力向曹煜撞去。
曹煜被直挺挺地撞倒在地,完全没有动静。
……
阿宝欣慰地说:“我就说完全没有科学根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