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吃了两三天药后, 秦峰的病好多了。许是找对了病症的缘故, 他再也没有复发高烧。因此, 又没过了两天,秦峰回去上班了。早中晚班三班倒,一切如常。
一天傍晚,林蔓回到家, 给秦峰烧晚饭。吃过了晚饭后,秦峰就要出门上夜班了。
林蔓站在厨房里,想起老医生的话, 提醒外面的秦峰道:“对了,医生说了, 你就算完全好了,也一定要药吃完, 最好能连吃两个星期。”
秦峰正在打扫客厅。整理屋子, 扫地, 拖地, 一切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刚刚理出剩下没吃的药,听见林蔓的提醒, 他数了一下剩下的药丸, 回说道:“药最多还能吃一个星期。”
饭烧好了,连着保温的木桶,林蔓一起搬到了餐桌边的椅子上:“吃完了,你就抽空去取嘛!”
秦峰为难地挠头:“局里现在一堆的麻烦事,我哪儿有空啊!”
林蔓走到秦峰跟前, 从他手里拿过了药袋,记住了上面的药名:“那改天我去趟医院吧!找那个大夫再开一些。”
秦峰道:“那你的工作?”
林蔓不以为意道:“最近科里没大事,我请个假就行了。”
“我是怕你觉得麻烦。”秦峰突然被林蔓排到了工作的前面,由衷地欣喜,忍不住嘴角上扬。
林蔓道:“再麻烦,也总比照顾生病的你要轻松。”
一想起秦峰烧糊涂的时候,满嘴稀奇古怪的胡话,林蔓又忍不住多补充了一句:“你呀!一烧到40度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要不是知道你脑子糊涂了,我还差些以为我嫁了两个人呢!”
话罢,林蔓回到厨房去端菜。
秦峰没有接林蔓的话。他跟在林蔓的身后,帮着她端菜碟,又帮着她摆碗筷。过程中,他岔开了话题,改同林蔓聊起了旁的闲话。
“你们科长出差了?”秦峰关心地问。
坐在餐桌前,林蔓先盛了一碗豆腐汤给秦峰:“嗯,去省城,估计要两个星期才回来。”
秦峰放下饭碗,先喝林蔓盛给他的汤:“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两个星期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林蔓感到意外,她可从来没对秦峰说过许勇的事,也没对他提过她现下的打算。
秦峰笑道:“我也是随便猜猜。你最近半夜总往外跑,我想着你一定又在鼓捣什么事情了。”
林蔓还是不想多提她的事。她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木须肉到秦峰的饭上,示意秦峰换一个话题。
秦峰识相地不再深谈下去,乖乖地吃饭吃菜。
吃过饭后,林蔓收拾碗筷进厨房,秦峰戴上镶国徽的大檐帽,拎包出门。
走到门口,秦峰又想起了一桩事,快步到厨房门口,对正站在水斗前洗碗的林蔓说道:“对了,马队长的爱人郑大姐最近从上海回来,她说带了些东西送你,哪天路过你们厂,可能会来找你。”
林蔓关上水龙头,放下洗了一半的碗,转身回答秦峰道:“哎呀,这几天里,我指不定哪天会外派出去。郑大姐来找我,说不定我会不在。要不然,你跟她说一下,改我去找她吧!我外派回来的时候,刚巧会路过她们文工团。”
秦峰点了下头,应道:“那好,我跟马队长说下。”
时间不早了,秦峰再不耽搁,快步出门。
站在楼上,林蔓一边洗碗,一边从水头前的窗户往下看。她眼见着秦峰走出门栋,从车棚里取出他的自行车。只见秦峰长腿一跨,就骑上了车。几个孩子奔过他的车前。秦峰揿响了车铃。车铃“叮叮”地响,孩子们让开了路,秦峰骑下了一个缓坡。不多会儿的功夫,秦峰朝着码头的方向,骑过了葡萄架。天色渐暗,又过了一会儿,林蔓一个不留神,便在茫茫的夜色里把秦峰的身影弄丢了。
水斗里的碗都洗完了。林蔓将它们倒扣在架子上控水。关上屋里屋外的灯,她也出了门。走出门栋,她朝着跟秦峰所去相反的方向走去。沿着她所走的方向,可以一直走到职工中学的门前。
今天是星期天,傍晚时分,扫盲班有两节课上。
“老师,这个字怎么念?”
“老师,俺回家复习过了,你看这回俺写得对了不?”
……
为了不打扰学员上课,林蔓站在教室的外面,一直等到课程全部结束了以后,才走进教室。
上完课的年轻女老师认得林蔓,知道她是工厂派来的扫盲班的负责人。她抱着书本走出教室时,冲她点了下头。
林蔓轻轻地笑了下,向老师随便问了两句现下扫盲课的进程。
“林蔓同志,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们这里了。”
老师才刚一出门,底下的农妇学员们就热情地围在了林蔓身边。林蔓稍稍留意了下,发现班级里又多了一些新学员。
林蔓简单地关心了下学员们的学习情况。
老师不在以后,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林蔓随意地坐在了一张桌子后,其他人也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他们只聊了一会儿学习的事,就聊起了别的。
其实,今天即便林蔓不来,她们也不会马上就走。每次扫盲班上完后,农妇们总喜欢围坐在一起,闲聊家常。因为平日家里的家务和烦心事实在太多了,来上扫盲班几乎是她们唯一的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每每课结束了后,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喜欢凑在一起,再聊天放松一会儿。
林蔓陪着农妇们东聊一句,西聊一句。不经意的,她随口问他们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们科许科长的事?”
农妇们两两四目相对,有人向林蔓确认道:“就是供应科的许勇许科长?”
林蔓点了下头:“就是他。”
有人好奇道:“你打听他干啥?你们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问他啊!”
林蔓拿出一早想好的借口,回道:“啊!是这样,我亲戚家有个女儿,人漂亮又单纯,干活还勤快。我听说许科长有个年岁相仿的弟弟,就想把我亲戚家的女儿介绍给他。”
众农妇们听得连连点头。
林蔓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可是,为了对人家女儿负责,我总要先把男方家情况搞清楚吧!这种事嘛!我要是问我们许科长,他一定会拣好的讲。”
有人听明白了林蔓的话,深有体会地说道:“嗯,这倒是,这么好的姑娘,谁家不想要。直接问男方家没用,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他们一定会抱起团来隐瞒。”
周围的人们跟着频频点头,七嘴八舌起来。
“就是就是,事先可一定要打听清楚,我以前就是被骗了,才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俺男人。”
“我娘就精明多了,嫁我前,先到处打听俺男人家人的人品。”
……
眼看着热度差不多了,林蔓开口向众人求助道:“所以啊,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去打听一下许科长家的情况,许科长也好,许科长的家人也好,我都想知道。只有确认了他们家一定是清清白白的,我才能把我那亲戚家的好闺女说过去!”
农妇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林蔓的请求。她们不光答应得痛快,且一个个还很热心,讲要是许科长家的人不行,她们还可以再给林蔓家亲戚的女儿再推荐更好的婆家。
说过了正事后,林蔓没有走,又陪着农妇们坐了一会儿。未免显得她目的性太强,她又向农妇们打听了一些其他的事。过程中,她无意中听到了一则八卦。
“林蔓同志,刚才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后排座上的一个女人?”农妇问林蔓道。
为了让林蔓清楚地知道她们说的人是哪一个,有农妇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剪齐肩的江姐头,小鼻子小眼的女人。”
经过农妇们的提醒,林蔓想起她在一众新学员中确实见到了那么一个人。那个女人相貌不算出众,但眉目还算清秀,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贤淑的温良气质。她走进教室的时候,那女人刚好出门。她看见了林蔓,还特意冲她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确实有这么个女人。可她的样子不像是不识字啊!”林蔓有些不解,经人提醒,她对那女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最先提及女人的农妇忿忿道:“可不是么!她叫杨美兰,挺有文化的!她啊,来这里上课是有目的的。”
林蔓道:“什么目的?”
另一个农妇嫌弃道:“找工作呗!我听人家说,她就住在我们厂区附近,她家里成分有问题,没法进工厂。她进我们学习班,就是为了认识我们,好在……”
话到一半,农妇觉得太丢人,蓦地害羞地说不出口。另一个义愤填膺的女人抢过话头道:“她啊,和我们这里的一个大姐混熟了关系,然后也不知怎么弄的,她又认识了她男人。她男人也不知道吃了她什么迷魂丹,竟然把原该给他媳妇的进厂名额,送给了她。”
“你是说,这个杨美兰现在我们厂当工人了?”林蔓倒没有太意外,因为杨美兰虽然有一张贤良的长相,可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精光。像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点也不奇怪。
女人长叹了口气:“可不是么!她今天来,就是跟老师打招呼,说她以后不来上课了。”
许是杨美兰的话题过于让人不悦。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纷纷默契地再不提她。
在心里,林蔓默默地记下了杨美兰的名字。像这样功利心重的人,她认为将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对于林蔓的事,农妇们总是会格外上心。没过三两日,就有人给林蔓传来了消息。
这天夜里,恰逢秦峰上中班还没回来。林蔓靠坐在沙发上看书。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偶然静下心来,林蔓能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风吹过枝叶的沙沙的响,还有偶尔经过楼下的保安队的走步声。
咚咚咚~~~
外面忽的响起敲门声。
林蔓起身开门,来人是她扫盲班上的一个学员秀梅嫂。
“林蔓同志,你说的事情,我给你打听来了。”秀梅嫂被林蔓迎进屋后,二话没说,直奔主题。
“怎么,许科长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林蔓期待地问。
秀梅嫂摇了下头道:“没有,没有,真是一点差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家里的人都是顶顶得好。你那个亲戚的女儿要是嫁到他们家啊!可真就是享福了。”
“是这样啊!”林蔓失望道。她始终相信许勇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污点,因此才不遗余力地动用了各种资源挖掘。可是现在一听秀梅嫂又一次斩钉截铁地为许勇说话,她不禁有了一些怀疑,难道许勇真就是个完人?
秀梅嫂认真道:“真是这样!你知道吗?光是他们家的许勇许科长,自从进厂以来,除了曾经来找他的一个女疯子外,没一个人说过他一句坏话。”
“女疯子?”林蔓倏地眼前一亮,自觉辨出了重点。
秀梅嫂点头:“嗯,就是他刚进供应科那会儿,一个女疯子来厂里找他闹事,说他糟蹋了她。”
林蔓不解道:“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一点也没影响到他?”
秀梅嫂道:“嗨!许科长多老实厚道的一个人啊!他生活作风上一向让人挑不出毛病。再加上那个女人是疯的,胡言乱语的,连句囫囵话都讲不出,谁会信她?后来保安处报了公安,把她遣送回原籍了。”
林蔓道:“她原籍在哪里?”
秀梅嫂道:“嗯,好像离咱江城不远。哦对了,就是松河县边上的三道河子村里。”
“三道河子村?”林蔓喃喃地念道,“那不也是许勇出来的地方吗?”